软弱且愚蠢

    第86章

    “这就是造畜术吗？果然很有意思啊。”

    战场结束后,鸭、鹅、驴、羊咕咚饮入足量的清水恢复了人形，惶恐地向巫九枫二人拜谢。

    他们都是长风城内的普通百姓，被施了造畜妖法后变成各种各样的禽兽，然后被带回了雷音寺中。

    一路上,他们不是没想过求救。

    但身为禽兽,所言皆是兽语,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的呼救,在来到雷音寺后,遇见的一切更是如同置身地狱一般，让他们彻底陷入了绝望。

    所以即使相救他们的两人一个穿着和那些妖僧们一样的衣服，另一个只是一个不过拇指高的女仙长,但他们还是尽全力表达了感激,然后继续请求援助。

    “你们想要出去？你问他吧，他对这里比我熟。”女仙长抱着一把在不断滴血的袖珍小刀坐在一具尸体上,然后朝着圆化的方向晃了晃脚。

    圆化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同样忍着惶恐向他们解释了一番这几天雷音寺内外封闭，不能进出,然后给他们安排了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暂避。

    眼看四人互相搀扶着消失在了眼面前，圆化也很想跟上去,要不是那个女修染着血的刀尖正若有若无地指着他的话。

    “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巫九枫从敦厚僧人的肚皮上跳了起来,“看你的表情,你应该认出我了吧？”

    圆化痛苦地捂住了脸。

    的确,他认t出了她。

    女修的声音丝毫没有掩饰，很快便让他想起他最后一次和妻女见面那天的情景。

    当时她藏在马车车厢内威胁他让他供出腿上血腥味的来源……他本以为,他们再也不会遇到了。

    圆化的呼吸转而粗重起来，脑中闪现过了许多画面。

    触景生情,他很快又记起最后一面时妻女的音容笑貌，痛苦、后悔、和无助像惊涛骇浪一般冲刷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的眼神开始发飘，喉咙里出现怪声。

    “不准发疯哦，我需要一个打听情报的人，你要是疯了在我这里就没用了，你知道没用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的……”巫九枫举起了手中的斩魔刀，“我想，根据刚刚那第三个秃驴的话，你应该不算清白无辜的吧？”

    “……”圆化强行拉回了理智，“您想问些什么？”

    “很多，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巫九枫弯了弯唇角，“要是你敢说谎或者隐瞒的话，那我就杀了你哦。”

    

    圆化是在伽蓝法会前几天被调到烛龙山上的雷音寺的。

    彼时他忧心忡忡，担忧着自己和家人的未来。

    但对于能被调到雷音寺这件事，他多少还有有些欣喜的。

    毕竟对于长风城乃至天下崇佛者来说，烛龙山上的雷音寺与碑亭郡的万佛寺都是毋庸置疑的圣地。

    与一直对外开放、香客如云的万佛寺不同，雷音寺地处深山，寺内僧众过着晨钟暮鼓的清苦生活，向来不是很欢迎访客。

    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时满足条件的少部分人才能有缘进入寺中参观。

    因而，能有这样机会进入雷音寺中潜修，对于从小就在长风城内耳濡目染长大的圆化来说，几乎就等于一步登天。

    进入雷音寺之后，他被分到了了心师叔那里学习。

    这对于他来说，又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了心师叔资历高，修为深，精通医术，脾气又好，自己有幸能跟着他学习，肯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但当他沉浸在喜悦之中时，不幸的事悄然发生了。

    先是与他一道被选入雷音寺里的八名圆字辈僧人中，有人两三天都没有露面。

    然后，剩余的人里，又有一个人忽然深夜神情癫狂地来找他，说雷音寺就是一个魔窟，要他们一起合作逃出去。

    虽然，这个人之后被随后赶到的了心师叔诊断为修炼时急于求成迷了心智，制服后让他所属的师叔带了回去，但圆化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这不过是他进入雷音寺的第四天啊，新入门的圆字辈僧人里出问题的也太多了吧。

    幸而，了心师叔非常看重他，不仅在生活中对他嘘寒问暖，有一天，还特意做了一桌斋饭招待他。

    是的，进入雷音寺之后，他还发现了一个事：

    寺内的僧人们都很擅长厨艺，至少都会几样拿手好菜。

    据说，这还是由了因师叔带起来的。

    虽然觉得贪图口腹之欲不大好，但寺内上行下效，连那些高辈分的师叔们都这样做，他便只好安慰自己没有什么，然后坦然接受了。

    这一桌饭菜同样做的十分美味，并不比香积厨的差上哪去。

    他和了心师叔一齐分享了这一餐，期间相谈甚欢，直到他在素烧鸡的肚子里吃到了一个熟悉的玉环……

    那玉环的款式和其上的细小缺痕……竟、竟与他送给妻子的一般无二。

    回忆到这里，圆化哽咽着难以成言。

    巫九枫懂了，虽然十年过去了，但雷音寺初心不变，依旧是同样的招数。

    “这一部分的你可以不用说了，跳过吧。”

    “……那妖僧后来告诉我，他、他就是看上我的家世、才选中了我，这群禽兽！我、我想报仇，可我没法对付他，只能任由他将我豢为人畜，时不时从我身上取肉……”

    圆化眼神逐渐涣散：

    “后来，我想办法趁他们忙着迎接来观摩的僧人时，逃了出去，但山上生出大雾，我怎么逃都离开不了，又遇上寺里的人被带了回来……”

    在那一天后他的精神受到刺激，清醒的时间本来不多。

    但了心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又慢慢让他找回了神智，笑着看着他痛不欲生。

    “……我被关了几天后，偶然听到那三人说要在今日作恶，我不想再看到惨剧发生……之后的事情，您应该都知道了。”圆化苦涩道。

    巫九枫在掌心敲了敲刀面，不置可否：“谈谈佛诞宴。”

    “这、我只知道这些他们非常重视这场宴会，他们好像提前了很久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还得是辈分高、修为高深的人才能参加，比如了心师叔，可今日分明不是佛诞的日子……我刚进入雷音寺的时候，问过了心师叔，可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巫九枫在之后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圆化全都磕磕绊绊地回答了。

    绝大多数他都不知情，毕竟他进入雷音寺的时间不到一个月，知道的内容其实并不多。

    “这可就难办了。”巫九枫摇着头，“你怎么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那我留着你有什么用？”

    “我……”圆化看到女修手中闪动的刀锋，心中油然生出难言的恐惧。

    方才那血腥的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良久，他闭了闭眼，嗫嚅着唇：

    “……您杀了我吧，我犯下的罪孽太重了。”

    巫九枫闻言，盯着他看了一阵子，然后跳下尸体，提着刀朝着他走了过来。

    眼看着女修离自己越来越近，圆化四肢发颤，心如擂鼓。

    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死到临头，他却还是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

    “喂，跪下，低头。”

    女修站在他面前，毫不客气地命令他主动下跪、弯腰，然后伸出脖子。

    圆化心头一怒，这死法对他来说太屈辱了。

    可想起妻女的面容，心中满是痛悔的他最终还是照做了。

    但预想的那一刀迟迟没有到来，圆化等了一会儿后，又睁开眼，看见那个女修正盘腿坐在他的面前，托腮看着他，另一只手还抵着刀柄在地上转着袖珍小刀。

    “你可真有意思啊。”巫九枫掌心的刀快要转成一团残影，“我本来以为你会不会是隐忍不发故意示弱，结果你真的是一个窝囊废啊。”

    圆化脸上涨红。

    巫九枫问道：

    “你难道没想过报仇？”

    圆化通红着双眼：

    “报仇？我怎么没想到报仇？我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如何能将仇人一刀两断，可是我做不到啊……”

    了心师叔的实力跟他有着天壤之别，就算一百个一千个他加在一起，也撼动不了了心师叔的袍角。

    “你除了在心里想着要报仇之外，还做了什么？”

    “我、我向了心师叔拼过命！”

    巫九枫摇着头：

    “有勇无谋，而且你知道短期内他不会杀死你。”

    圆化的声音愈发急切，他察觉到了女修眼中的轻蔑，这让他感觉到自己像个笑话一样。

    “……我还偷偷给那些来进修的外地僧人暗示过这里很危险，让他们赶快离开，可他们都不信我的话，最后吃多了加料的食物，全都变成了畜生……”

    巫九枫挑了挑眉：

    “想法是好的，可你也没做到啊。”

    圆化怒了：

    “……你根本就不懂，要是我有像你一样的修为，我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可说不准哦，如果你修为很高，以你的智商肯定不会遮掩的，他们只会对你会更加看重，到时候你只怕是离开雷音寺都很艰难。”

    巫九枫叹了一口气：

    “报仇不是你这样报的，你真的看重你的家人吗？都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你可就真的只是怒了一下啊。”

    圆化全身都冒着热气，喉咙里冒出嗬嗬的声音。

    但女修的声音却全然没有停下来，一声一声，如同凌迟：

    “你都在干什么啊，有机会茍延残喘下来，既不策划如何复仇，又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我要是你的家人，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等着哪一天你的仇人哪天暴毙？或者被仇人的仇人杀死？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你心里不膈应吗？

    “……话说，你的珍娘到底看重了你哪点？跪得特别软吗？”

    “够了！”圆化咆哮着掏出戒刀向她冲去。

    巫九枫手中一按，转着的斩魔刀自然停下，到了她的掌心，她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伸手一挡，便架住了这凌空而来的一劈。

    圆化目眦俱裂地瞪着近在眼前的她。

    靠近之后，t他们之间巨大的体型差距被凸显得淋漓尽致。

    高大与渺小，脆弱与强大，在这一刻居然完全翻转过来。

    “记住你现在的愤怒，然后向你的仇人挥去。”巫九枫反手握刀，用刀背向他脸上拍了一下。

    圆化被拍得趔趄朝后退了几步，脸上也多了一道细细的红印。

    还没等他站稳，巫九枫的声音再度传来：

    “不过你说得没错，以你现在的实力和智商，肯定报不了仇了，但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我。”

    她掸了掸灰尘，从地上站起：

    “这世界上有一种报仇叫做雇佣制，你可以雇佣我，帮你报仇。”

    “你帮我报仇？”圆化震惊之下，无意识地重复道。

    “是啊，咱们做个交易，只要你能帮我混进那啥佛诞宴，什么了心啊了因啊，我都杀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