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喝汤

    第68章

    黑夜里一团一团的红光亮起,随后便响起了一片片“吱呀”的开门声。

    一个个黑影从屋内走了出来。

    许紫衣已经拿出了储物袋中的飞梭，将其放大到容纳四个人的大小：

    “快上来！”

    待几人上了飞梭之后，她便驱使着飞梭朝着院门的方向飞去，将黑影们甩在了后面。

    黑影们擡起头,默默地看着雨中的飞梭越行越远……

    觉生刚从昏迷中醒来,直到这时才有些清醒,低声道：

    “哥,许道友,你们不该来的。”

    觉慧怒道：“我们如果不来，以后再听闻你的死讯吗？觉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堕化成了无息肉？雷音寺内又发生了什么？”

    觉生望着茫茫夜色,叹了一口气：

    “这得从我发现身边的人开始陆续消失说起……”

    觉生起初发现身边的人陆续不见后并没有在意,因为道佛两门都有山下行走的任务，且雷音寺靠近长风城,时常会有寺内的僧人去长风城内住上一段时间,既播散佛音，也入世修行。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寺内的僧人突然消失个把月再正常不过了。

    可渐渐地，当周围无故消失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自己最亲近的师兄了因也突然在某天不辞而别之后,他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了因是他的师兄,虽然比他长了一辈,却是这个寺庙里最照顾他的人。

    据了因所说,他自己也有一个像觉生这么大的弟弟，所以每当看到了他,便想起了自己离家前调皮黏人的弟弟。

    身为出家人，虽然要斩断尘缘,但骨肉亲情总是不那么好舍弃的。

    了因是因为家贫自愿上山，进入山中之后也没有再与山下的亲人联系。

    但当他看到与自己弟弟年纪相仿且相貌又有几分相似的觉生时，便下意识地把对家人的情感，全都寄托在了这个比自己小了没几岁的师弟身上。

    他护持着这个师弟修行诵经，亲眼看着他剃度，告诉他如何遵守戒律，又该如何应对香客……几乎是毫不藏私地把自己这些年的积累与体悟全都教给了他。

    所以，其他人可能会不辞而别，但了因绝不可能。

    为此，觉生中断了修行，特意寻找周围人询问了因的下落。

    但师兄师叔们要么摇头不知，要么便笑着说他早晚会知道的。

    那笑容，不知为何总让觉生觉得有些奇怪。

    他没有放弃，寻到了主持，执意要找一个答案不可。

    主持回答了他，说了因和那些消失了的人都在默默地接受着一项考验。

    等通过了考验，他们自会出现。

    听闻主持回答之后，觉生松了一口气。

    不是出事便好，至于考验，他相信以了因的悟性，一定会早日突破回来的。

    到时，他自会向他送上恭贺。

    觉生便又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修行和其它杂事之中，自上次见过主持之后，主持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将教导新入门弟子的任务分了一部分给他。

    觉生感动于主持的器重，下定决心一定要圆满完成这次的任务。

    这一批新入门的是净字辈的师弟们，一共有十个，觉生挑了一名法号为净沙的师弟亲自培养。

    净沙比觉生年纪小了近一轮，因而性格十分活泼外向，他虽然也知道修行的重要，但玩性太重，总时不时地偷一下懒。

    觉生念及他少年离家殊是不易，下了耐心教导他，可总是事倍功半。

    大概就在这个时候，了因回来了。

    了因一回来便进了屋，期间闭门谢客，谁都不见，足足又过了六七日才出来。

    事后，觉生常常后悔，自己那个时候不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净沙的身上的。

    若是他早一点发现了不对劲，进入了因的屋内察看，或许事情便不会发展到后面那样的程度。

    七日之后，知道了因出关后，觉生特意上门探望他。

    了因师兄毫无疑问是通过了考验，不仅修为境界更上一层楼，连人也变得更加开朗健谈了些。

    觉生道喜之后询问他这些时间的经历，了因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然后问起了他最近的功课。

    当知道觉生近些日子都因为要教导净沙、所以没有多少工夫修行后，了因叹道：“这怎么行呢，师弟，我来帮你吧。”

    这毕竟是方丈交予自己的任务，怎么好转托给师兄。

    觉生当然是拒绝了这一提议，了因没有强求，只是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些太顽劣了，当觉生觉得自己对付不来的时候，尽可以来找他，他一定倾力相助。

    事后，正如了因所言，不知为何，本已经开始走上正轨的净沙故态重萌，甚至犯的错误还越来越多了。

    他不仅在早课上迟到，还常常一整日都无精打采，最后甚至堂而皇之地打起了瞌睡。

    至于夜里，他会翻墙和其他几个净字辈的弟子聚到一起打着牌九，直到天快亮时才偷偷翻回来。

    觉生起初一直试图将他引导回正途，可效果很差。

    他本以为是自己不够耐心，还向其他人请教如何和这个年纪的孩子相处。

    可当觉生无意中撞到净沙竟然在偷功德箱里的银钱时，他彻底失望了。

    “我本以为他只是一个有些贪玩的孩子，没想到他却能做出这样的事。”

    觉生忍不住找到了因倾诉，他没想到自己难得被主持交付一次任务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但当倾吐完自己的苦水之后，他又有些羞愧：

    “也可能是我没教好他，明日我便向主持请罪，请他换一个人来教净沙吧。”

    翌日，他寻到了主持，惴惴不安地陈诉了自己的过错。

    主持安抚了觉生，并把净沙交给了正好无事的了因。

    觉生这下彻底放心了，他相信了因师兄，有他在，说不定净沙还能扳回正道。

    起初，净沙确实收敛了几分。

    大家都以为他学好了，于是放下了心。

    可没有想到，不过一两个月后，便有人举报，说净沙下山时和一名女香客之间不清不楚。

    主持大怒，当众审理了净沙，净沙对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并提出自己不想再留在山上，而是想要还俗。

    净沙就此被逐出了雷音寺，几日后不知下落。

    了因受到牵连，也吃了挂落。

    觉生愈发愧疚，前去找了因师兄。

    了因师兄却反过来安慰他没什么，还给他盛了一碗院中正在熬煮着的汤，笑道：

    “师弟，来，喝汤，这可是师兄特意为你熬的。”

    汤里飘着桂圆红枣，碗底还沉淀着一些有些发红的絮状物，喝起来有一种奇异的鲜美之感。

    了因师兄说是他在山上采的野山菇，见觉生喜欢，便又给他盛了一碗。

    因为这汤实在是太过鲜美可口了，堪称觉生出家之后所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他一时没有忍住，便又喝了两碗。

    汤锅本就不大，这下基本都被他喝的差不多了，他有些心虚，便向了因师兄致歉。

    了因师兄却豪爽笑道：

    “这算什么，本就是为你煮的，野山菇还有的是，师兄明日再给你熬汤……”

    之后师兄弟杂谈自不必多说，只是当日觉生走出屋门之后，迎面吹来了一阵清爽的风，他却在风中感觉到口中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

    ……竟有些接近于记忆中的肉味。

    觉生已经t茹素多年，有些分不清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者是那野山菇的味道。

    但了因师兄总不可能害他，想来只是自己长时间茹素难得吃了一顿有味道的而产生的生理反应罢了。

    自那日之后，了因师兄日日为他熬汤，有时不等他前往，甚至还会亲手送上门来。

    “师弟，这汤里面师兄加了补药，师兄自己已经用不上了，可对你的修为有好处，千万不要浪费了。”

    望着了因师兄真挚的笑容和亲手递过来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他虽然明知耽于口舌之欲不好，但实在不忍心拒绝。

    这一道鲜美的汤让他喝上了近半个月，直到了因师兄遗憾地告诉他熬汤的野山菇被其他师兄弟发现分了不少，不能再给他熬汤了，他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里，可能是因为时常能喝到格外鲜美的汤的缘故，他进食平常的食物总觉得没有滋味，味同嚼蜡，就连汤也没有一开始的鲜美。

    这下，终于可以结束了。

    唯一让他高兴的是，了因师兄所言果然不假，喝了近半个月的汤之后，他的修行果真顺畅了不少，在理解一些佛经中的语句时，有时还能打破常规，提出新解，得到师长们的一众赞誉。

    他因此更加感念了因师兄对他的照顾。

    又过了几月，他注意到了因师兄开始时不时地往山下写信。

    这是一件稀罕事，了因师兄曾经亲口说过，他既然已经入了空门，便是与自己的亲友断了尘缘，再有来往恐对双方都无益处。

    但他相信师兄现在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所以也没有多问。

    没过多久，了因师兄在世的亲人们竟然上山来了。

    但他们只不过待了一两天左右，便又离开了。

    他那两日恰好不在，没能亲眼见到师兄的亲人，等他回来，却听见师兄的院子里传来了磨刀声。

    见到他来之后，了因师兄笑着招呼他到屋内先坐下，说自己之前学会了几道素斋，只是材料比较罕见一直没有集齐。

    现在东西终于都齐了，他正要下厨一展身手，还没来得及叫他，他便来了。

    觉生想要帮忙，却被了因师兄婉拒了，他说今日的这几道菜对他有特殊意义，只能他自己亲手来做，假不了旁人之手。

    觉生便只好在屋内等待，他等了将近两个多时辰，屋外的动静一直没有停下：

    一时是大斧砸下剁着硬物的砰砰声，一时是噼里啪啦的烧柴声，一时炉灶爆炒火焰熊熊燃烧声，一时是了因师兄清洗东西的水流哗哗声……

    这些声音不知为何总回响在他的耳边，让他烦躁得静不下心来念经，心神忍不住随着屋外的声音猜想师兄现在在干嘛。

    幸而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太久，两个多时辰后，一种快要把他心神都勾出来的味道从外面传进来钻入他的鼻间。

    师兄的素斋，终于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