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衍之打电话给赵婶,简单交代,让她过来一趟。

    赵婶拿着卫生巾过来,抱着江芸去厕所,东西递给她，江芸还有点木木的。

    她回到房间，把粉色的长裙脱下来,丢到了垃圾桶，从衣柜里找到普通的半袖衫,茫然地套在身上。

    江芸躺在床上,恐惧一直包围着她,失眠到四点,吃不下去东西，这样过了两天就又正常了。

    傅衍之那时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当她是尴尬。

    江芸恢复能力很强，她努力让自己想点好的事情,慢慢地就忘记那晚的事情。

    哪怕会做噩梦，江芸也迫使自己忘记。

    她十八岁的时候傅成大操大办,把她介绍给全世界，当她是掌上明珠。江芸虽然年纪小，但是经济嗅觉敏锐,人也聪明,傅成就随便找个小公司给她练练手，还能打理得不错。

    她很快就能去帮傅衍之了。

    江芸不太喜欢和他谈生意，因为不喜欢跟傅衍之吵架。

    两个人对着坐,谈一件企划，江芸往西，傅衍之往东，吵到他频频吸烟，吵到她眼睛一圈红。

    她才多大，还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办公室跟他吵起来，嚷嚷着“傅衍之，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讲话吗我不会你就不能好好教我吗我招你惹你了，就知道骂我”

    傅衍之总会背靠椅背，冷声道“教你不是我的义务，别太废物。”

    江芸怎么会不服他呢，他总是对的，他选的路永远是利益最大化的一条。

    可是她也不一定是错的啊，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江芸被他说得滚出来眼泪，爬了一脸。

    傅衍之不看她哭，看不得，一看就难受。

    江芸自己哭好了，又精神起来，拿着自己的提案去找傅成，傅成是董事长啊，他点头就行了。

    这是江芸第一次站在傅衍之脑袋上，趾高气昂地看着他。

    傅衍之点燃一根烟，从餐桌上站起来，一口都没吃。

    他沉默地上楼，消失在江芸的视线之中，背影也被楼梯吞没了。

    江芸的快乐持续的时间很短。

    很短，然后转化成慌乱和难过。

    她端着饭菜去书房找他，他靠着窗户抽烟，江芸就又哭了，抽着肩膀把

    餐碟放在书桌上，哽咽着跟他说“哥，你吃吧。”

    傅衍之眼睛转过去瞧她，看她又是捂着脸哭，他突然很想问江芸在哭什么。

    傅衍之对这个世界一切事物都失去了探究欲，只是机械的学习，但今天他随着烟，吐出了一句缠绕几乎他未来一生的疑问。

    “在哭什么呢阿芸。”

    那时候江芸在哭什么呢。

    傅衍之一直不懂，她的眼泪那么丰沛，在江文死之前，傻乎乎的小姑娘从来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

    怎么现在说一句就要哭

    江芸望着他，也不知道，看着傅衍之这个样子她就太难过了，江芸是为了他永远无法说出口的心绪、她明明不了解的心绪和自己埋在心底的全部不可说的爱在哭。

    因为是为了他，所以只和他哭。

    她没讲话，抽抽鼻子，已经不再掉眼泪，把咖啡杯放在他手中，合拢他的手掌，让他握住了那杯咖啡。

    她松开他的手背，两手垂下，他背后是月亮，江芸才发现他和银色的月是那么像。和她好远，她摸不到。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江芸说。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用傅成压过他。

    当然那不是最后一次吵架，只要是生意出了问题，就冷战，谁也不理谁。

    傅媛在旁边吃饭，真的忍不住了，餐巾拍在桌子上，阴阳怪气道“吃不下去了，你们是结婚十七八年的老夫妻吗”

    江芸和傅衍之这时都会抬头看她。

    傅媛外面有很多男性朋友，她在家待不下去，厌恶他们两个的争斗和争吵，天天往外跑。

    傅衍之闻言也把战火吹到傅媛头上，冷冷命令“一周禁闭。”

    傅衍之的禁闭是晚上九点的门禁。

    傅媛气得跺脚，甩了餐巾回屋。

    江芸喜欢看傅媛不顺心，她心情好起来，把跟他的冷战丢在一边，很热情地和傅衍之说“衍之哥，你下个月要生日了呀。”

    傅衍之冷哼一声，江芸热心地给他编排“哥哥，我给你订蛋糕吧，你不喜欢吃甜的，给你订个大蛋糕，黑巧克力加咖啡味儿的。”

    “所以你把这个项目让给我吧。好吗”

    他切着牛肉，优雅地放在唇边，张嘴，江芸看到他吃着半熟的新鲜牛排，

    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缠人“衍之哥。”

    “江芸。”傅衍之放下叉子，“你的心思太明显了，慧极必反。”

    江芸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了。

    “别把什么都放在脸上，蠢的要死。”

    江芸的笑容收敛，低头吃肉，轻轻呛他“是啊，我没法跟你一样，我看不懂你啊，你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美得跟月神似的，也跟神一般没有人的喜悲。

    她把他看很高，把他封神，不然没办法理解他。神才不懂凡人的痛苦。

    傅衍之也会嗤笑“阿芸，你懂什么呢。”

    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她把什么都怪在他头上，谈什么情情爱爱的，说到底也只是喜欢脸罢了。

    江芸听了他的话，又抽抽鼻子，掉下两颗金豆子。她抹抹眼睛，把汤让阿姨换了一碗，低头接着喝。

    江芸庆幸没有接着喜欢他，不然自己会死的，怎么跟哪本书都不一样，喜欢一个人会难受到想要跳楼。

    因为江芸哭哭唧唧的，傅衍之只好把项目让给她，她又笑了，跟他说“谢谢衍之哥”

    和傅媛一个德行。

    给傅媛买了衣服首饰，转头就不认人。

    江芸给点涉及总公司的项目企划，就屁颠屁颠跑得老远。

    她转头的时候，黑色的长发垂在身边，已经快到腰了。他伸手握住一缕，发丝像羽毛一样掠过他的掌心。

    江芸没有察觉，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她没有食言，给傅衍之按照阴历生日办了生日会，全世界只有她记得他的阴历生日。

    她给他买了蛋糕，两层的黑巧克力蛋糕坯，上面是咖啡味儿的奶油。

    邀请了他的狐朋狗友，上流名媛，热热闹闹的。他会高兴吧，是他喜欢的，这些。

    她却没在傅衍之脸上看到笑容。

    江芸觉得他哪变了，她能感觉到，但是她不知道是什么，往常傅衍之有点洒脱感，现在像缕孤烟。

    傅衍之生日半个月前接到了本家的电话。

    他不喜欢回去，皱着眉拒绝，梁道让他赶紧滚回来，他就摔了手机。

    江芸听到动静还探出小脑袋看他“怎么了”

    傅衍之点燃一支烟，很安静地靠在窗户边，抱着胳膊，没有搭理她。

    江芸瘪嘴

    。她习惯了傅衍之的冷漠和不理人，但是她心情好，心情好的时候会对他好。

    她给他的手心里放上他最喜欢的咖啡，现在她已经能磨到和他一样香。

    “别生气啦。”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还是软软地跟他说，“衍之哥，你喝这个。”

    傅衍之背靠玻璃，放下咖啡，这次他抽得很冲的万宝路，江芸呛得咳嗽两下，傅衍之的手抬起来，覆盖她的脸。

    江芸被他的温度冻得一激灵。窗户开着，他对着外面抽烟，手凉得不像样。

    他从没这么主动和她亲昵过。

    江芸的小脸半张都窝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原来这么大，江芸嗅到淡淡的烟味，还有他的味道。

    她没挣开，脸有些红，抬眼看他。

    仰望着他。

    江芸的眼睛被月光照得剔透，睫毛长得能扇风。

    她这么漂亮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眼睛里充盈着淡淡的水气，像刚来时的澄澈。

    已经相识有些年岁，傅衍之在这种清亮的温柔里，找到了一丝丝安宁。

    傅衍之在欣赏他的收藏品般，捧着她的脸，大拇指甚至还稍微按压她的脸蛋。

    软嫩地弹了一下。

    江芸的心跳得很快，她的嘴唇能蹭到他的掌心，她被他魅惑了一样，想吻吻他的纹路。

    江芸快十九岁，抵抗住巨大的诱惑，握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远了。

    但是走出书房的样子太落荒而逃，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脸捂在被子里，浑身都热。

    然后想起什么，血液又恢复正常速度，催促她快点睡觉。

    傅衍之走了十天。

    她前三天按部就班学习工作，中间三天经常走神，后面把东西都放下了。

    江芸闭上眼睛就是他。

    她还是没抵抗住他，他就是一朵罂粟花，把她毒晕了，她还要上赶着去吸两口。江芸在他回来那天看到他站在门前树下，一身风尘，他从大衣口袋掏出一盒香烟，站成很落寞的一条黑线。

    她就趁着别人回到家里的时候抱住了他。

    江芸被他的味道冲散了疲惫。

    “哥。”她糯糯地喊。

    傅衍之两手垂在身侧，过了许久才微微弯腰，把她抱到怀里，放在大衣中，拢得完全。

    江芸不知道怎么，猜测他也累了，抚摸

    着他的脊背，有点贪心地在他耳朵边呼吸着。

    梁道把他的家底交代，傅衍之知道他在做什么，没法挣扎，没法反抗，还要为他断后。

    自己是被狗养大的毒枭的儿子。

    傅衍之觉得，他是强奸犯的血脉就够反胃了，没想到梁道还给他这一重大礼。

    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衍之在本家看到了生母的牌位，还有梁二姑娘的。

    旁边摆着她们最好看的照片，仿佛在说美就是原罪。傅衍之看着那双祖母绿一样幽深的双眼，午夜梦回，都像是黑夜里的巨大的绿头苍蝇一样让他恶心到想吐。

    梁崇宗七八岁对着镜子差点抠出眼球，如今傅衍之二十好几，还是盼着哪天瞎了。

    就再也不用看到那个颜色。

    他只知道孩子无罪。

    他那个妹妹，没有这双眼睛，有个变回正常的母亲，她那么爱她的女儿，这孩子也该好好过完一生。

    可都他妈没有。

    傅衍之伸出手，把牌位一一推倒，然后坐上返程的飞机。

    合上眼睛，在无尽的黑夜里亮起一小团热火，傅衍之知道那是谁的温度，睁开眼睛的一瞬，现实横冲直撞，一切都随着气流的声音飘散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