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4、一心人(1)
作品:《你就不要离开我》 傅衍之睡得很轻。
傅家平日里都没有什么大动静,今天嘈杂吵闹,傅衍之就醒了,一掌下去,床头的花瓶碎得稀碎。
赵婶听见了赶紧过来收拾,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眉眼一团阴郁,深黑睡袍包裹着冷白的,周身温度颇低。
他做了个噩梦,又没睡好,比平时更难伺候些。
外头絮絮叨叨还有人讲“那媛媛小姐不是夫人的女儿,以后怎么办啊”
“老爷不是说不往回送吗那人家不要呀”
赵婶收了花瓶碎碴,轻轻关了门,对门外嘴碎的两个人皱了皱眉“你们少说两句,傅少醒了,有的你们受。”
两个小女佣抖了起来,赶紧去检查早餐的状况。
傅衍之套了一件松垮的衬衫,坐在餐桌前,摊开一卷报纸,跟傅成道“是今天”
傅媛先抬了头。
她一夜没睡好,听到傅成答应不把她送走才安下心。她望着她的哥哥,眼睛里流露出一阵委屈。
“或许是明天吧。”傅成有些不安定,随意用了东西就离开了。
江芸今明都没有来。
路上耽搁,到了也泡在医院,是江文让她去好好拜访她才舍得离开。
小江芸下飞机的时候吐了好几次,缓过来才问江文“爸,北市还跟原来一样吗”
江文是这里人,曾经。
“早不一样了。”
江芸没有学过什么礼仪课,因为北市的繁华喧嚣,她本性中就有的怯懦暴露出来,一直低着头。
傅宅辉煌,有几层高,她望了望,璀璨的灯火不是童话中的富丽,而是反衬得黑暗越发深邃。
一楼大厅宽阔敞亮,江芸穿了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小手放在身前,小心地张望等待。
她看到了沙发上的那个人。
他很高,也很漂亮,抿着酒,抬眼一瞬,江芸有些轻度的眩晕。
是浅棕的瞳孔,还有一点祖母绿的沉色。
一时看傻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她愣愣的盯着人家,走路没注意,差点摔倒。
江芸从看过的文章里搜刮出那些矫情的话,几乎是一语成谶了。
是惊鸿一瞥,是一眼万年。
后来的人生,也只因为是他,让她浑浑噩噩,又万
分清醒地走过一切。
她没能欣赏太久,傅成先下来端详她,江芸觉得自己像个洋娃娃被她的生父摆弄,一时有些不自在,也有点神游天外,惦记着江文的病情,基本没听傅成涕泗横流的“真情流露”。
虽然这样说她生父不太道德,但是第一次见傅成,她觉得傅成像一条哈巴狗,而且让人觉得恶心巴拉的。
“这是你哥哥。”
江芸点头,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高兴。
她有哥哥了。
江芸抬头,跟傅衍之对视,他的目光能扫过她心底最深处的某一层,江芸不太自在地别过眼睛去。
她跟龙映月有七分像,在乡下晒得有些黑,但眼睛澄澈得像汪着一泓清水,直视见底,不加遮掩。
傅衍之轻轻笑了。
他瞧了瞧傅媛,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做什么,全世界都在玩他,天也在玩他。
他照顾的梁二姑娘,让人强奸弄死了。
照顾了十六年的傅媛,是个假的。
又新来个妹妹,傅衍之说不出的倦怠疲惫。
傅媛被他看得发毛,紧张地站在一边。
江芸那时候还不懂傅衍之的笑意,傻到觉得他笑也挺好看的。
江芸来的时候十六岁,高一,傅成就直接让她去跟傅媛上课,她个头小,又因为是花钱插进来的,班主任把她放在了第一排。
江芸梳着马尾辫,简单黑色红色两根笔,笔记写得十分整齐,字字清晰,楷书风骨展露,又带着女孩子的娟秀清婉。
语文老师低头看到她的笔记,下课还问她“新同学,你这书法跟谁学的”
小江芸咧嘴一笑“老师,我跟我爸爸学的”
她的普通话太差了,总和玉河县的孩子在一起玩,江文都扳不过来,但他不强求,他觉得方言也是一种文化,带着文化,有什么罪呢
可老师听完没忍住,噗嗤一笑。
小江芸也跟着笑,桌椅板凳很新,老师身上都穿着正装,总是和她微笑,让她北市人还不错。
江芸上完文科类的课就开始听不懂了,物理、化学是大头,数学还好,她能算,但是别的太过吃力,江芸每天都追着老师去问题,生怕跟不上。
她那么努力,因为江文嘱咐过她要好好学习,
别偏科,在哪里都要努力上进,江芸就是个小树苗,每天都在尽力长高。
因为江文说这样他就高兴,病也会好。
傅媛和她同班,江芸哪怕是十年后也记得很清楚,那次语文课让读课文,傅媛说把书借给了她,老师就顺势让她读。
江芸的课本是自己买的,她没什么心机,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吃力地念对读音,读得额头都出了汗,她看向语文老师,眼睛亮亮的,语文老师却还是噗嗤一笑。
然后就是哄堂大笑。
江芸窘迫慌张起来,从此以后只要她张嘴说话,所有人都在笑,江芸明白了,有的时候笑不一定代表开心,也可能是嘲弄。
她开始不说话了。
傅媛的欺负越来越过分,丢她的作业和笔,扔到水池子里,回家还跟没事人一样。江芸本来不爱生气的一个小孩,那天气得手脚发麻,把水淋淋的书包倒在傅媛的脑袋上,全班寂静。
“你凭什么丢我东西”江芸一个月恶补了普通话,现在能说得还带点京味儿。
傅媛吓得连连尖叫,哭得梨花带雨,把所有人都哭过来了,班主任、教导主任,还有傅衍之。
她搂着傅衍之的胳膊,抽着鼻子,很可怜很可怜。
江芸知道她长得好看,她这样哭所有人都在心疼她,没有人知道江芸为什么要欺负傅媛。
江芸没有哭,她被这些成年人围绕,胸口有种窒息感,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爸爸在就好了,他在的话,江芸也要哭,也要撒娇,也要指责傅媛的罪行。
但是这里没有人会心疼相信她吧。
江芸看向傅衍之,他眼底有点疲色,望向江芸,这目光寡淡如常,还是那么冷漠。
他这么漂亮的人,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暖和,他总是带着冷意看她,让她很难过。
江芸撇撇嘴,一句话没说,冲出了办公室,冲出了学校,一直在跑。
玉河县太小了,卫生所和学校很快就能跑到,但是北市一中和市医院,隔了好几环,江芸跑累了,她不会坐公交车,也不知道路该怎么走,看到路边有交警,就先跟着警察叔叔在这里等。
小小的一团,蹲在人家脚边上,被丢的小狗都没她可怜。
还是傅衍之接她,一
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路边,江芸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在他身边,因为添了麻烦,还礼貌的说“对不起。”
“嗯。”傅衍之从没跟她说过嗯以外的话。
江芸看向窗外,抱有一点点希望地问他“哥哥,我可以去看看爸爸吗”
傅衍之要上学,要打点公司,还要看孩子。他冷冷地说“不行。”
“还有,别叫我哥。”
小江芸被这两句话伤害到了,傅衍之的声音很好听,却跟小刀一样划了她两下。
她有那么丢人吗
江芸缩在驾驶位,马尾辫让她侧着脸靠着,望向窗外。
北市太不一样了,这里所有的人都太冷漠,是又大又满的一座空城。
但是这里能治好江文的病,她会努力在这里生活。
车里放着音乐,江芸无意地看了看显示屏,也看到了傅衍之。
他白白的一截手臂,能看到一条肌肉线,铂金手表,手指细长,指甲也修剪得整齐。
她再次望到傅衍之眼底的颜色,好像看了一场所有人都死光光的悲情电影,莫名有点感伤。
江芸的文科成绩很好,物理和化学却没有过及格线。平时在玉河一中,江芸能靠着语文和史地政拿全校第一,这次不行了,他们都很厉害,理化生能到九十多分,江芸被甩到了一百名开外,她从来没有考过这么差的成绩。
江芸有些慌,看到傅媛的家教过来,跟赵婶打听了一下,一节课要三百,吓得她再也不敢问了。
江芸总对傅衍之有奇怪的期待,她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他,就跟宝哥哥喜欢林妹妹似的,尤其是在听说傅衍之是被傅成收养过来的时候。
她被成绩冲昏了头,一下一下地敲他书房的门。
江芸知道他上的是全国最好的大学,江芸跟她爸也打听了,江文说了很好,实力过硬,那里的学生一般都不会差。
江芸有点仰慕,因为江文就很厉害,家里的大橱柜里有成捆成捆的书,江芸随便说一本页数江文就能复述下来,因为有个老书虫,江芸也就变成了个小书虫。
江文学历很高,江芸还问他“那爸爸怎么不回大学接着上学,而是在玉河种地呀”
“当时分到玉河,就待了十年,太远了,回
不去。”江文拍拍她的小脑袋,“几千里,他们把爸爸忘了。”
江芸似懂非懂,学历史的时候有些明白了。
傅衍之打开书房,江芸来意说到一半,傅衍之就嘭地关上房门。
江芸差点被夹掉小鼻子。
她锤了锤门,力道很大,这次傅衍之再度打开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江芸仰起小脑袋,把物理卷子张开给他看“教教我吧,拜托了。”
上面一道一道红笔判得错误,一共才得了50分。
傅衍之的眼睛有种睥睨众生的高贵感,跟个国王似的,江芸有把卷子挪近了一分,祈求道“傅先生,求求你了,要是我过了九十分,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傅先生。
傅衍之被这个称呼弄得眼角染上一些笑意。
他拿过卷子,扫了两眼,丢回去,江芸有些无措,问他“不行吗”
太菜了,怎么能行。
后来江芸都记不得自己怎么软磨硬泡地让他教的,她之前偷偷在傅衍之的书房吹凉,还是第一次被他真的允许进入。
那么阴郁的一个房间,花纹繁复,实木的深色家具,椅子她都搬不动。
她低着头改卷子,傅衍之在旁边看书,江芸问问题,他跟没听见一样。
江芸就生生靠自己把问题想出来了。
那时江芸刚收拾出来自己的小天地,在卧室的书桌上写题的时候,前面还会贴一张大字报我要上清华
然后知道傅衍之保送了哈佛之后,又改了,把清华划掉,几个整齐的大字。
我要上哈佛
作者有话要说卷名取自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本卷又名“傅衍之没有知乎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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