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开始的前一天,许东阳统计了一下自愿留校的社员，竟然有8个都愿意留下来，另外两个表示因为家事得先回去一趟,两天后就返校到零重力社报到。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大家都很高兴，真正有了一种大家并肩作战，朝同一个目标奋斗的感觉。

    暑期的太阳无比火热，但许东阳也做好了后勤保障,给106活动室增设了两台立式空调,保证大家都有一个凉爽的实验环境。而且，在季知行的交代下,食悦居也天天送来冰镇酸梅汤、水果冰盘之类的降暑冰品。

    所以,对于持续的高温天气，大家都没受到什么影响。不过，听说纳米社先后已经有好几个人中暑了。

    因为纳米社的活动室就在和声楼109,与零重力社的106离得并不远，所以季知行在106时不时就能听见从109传来的各种动静，听起来都不是很和谐。

    又是一阵踹桌子摔椅子的声响，106的大家虽然都有些习以为常了,但还是忍不住猜测,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与零重力社不同,薛桦认为大家都拿了股份,虽然还没有实际的收入，但已经可以算公司的员工了。哪有员工还放两个月暑假的所以在期末就通知大家必须都留下来。

    虽然大家对这样强硬的要求都有些不满,但股份就是吊在骡子眼前的胡萝卜，让他们不得不以此为理由来劝慰自己,现在的辛苦也是为了将来的幸福。

    可是,薛桦的行事实在是不得人心。

    109活动室内,薛桦正在大发雷霆“你们热，我难道就躲起来享清福了吗”

    “你是没躲起来，但就三把风扇能不能不要都对着你和几个副社长吹我们连吹风扇也不配吗”

    “就是，不说像106那样配空调，多买几把风扇能费多少钱”

    “人家还天天都有免费的冰品吃呢，咱们这儿连桶装纯净水也没有。这种鬼天气谁不是渴死，难道还得天天从宿舍带水啊”

    薛桦因为106的条件本来就眼气，听见自己的社员拿这些来挑剔他就更火大。

    “你们看106好就干脆去106啊，没人拦你们看人家能不能要你们”

    这种态度让本来就不满的几个社员更是火冒三丈，而原本和稀泥或站干岸的社员们也都心有不满。吴达站在最后面，心里后悔不迭，感觉跟进了黑工厂似的。

    一开始薛桦就任人唯亲，几个副社长全都是他的朋友。跟零重力社还不同，林朗、许东阳都参与了项目的设计，对项目极为了解，对社员也好。

    而纳米社这几位副社长对薛桦的项目其实并不熟悉，还特别爱指手画脚，害得他们的实验失误了好几次还要怪在他们头上。明明只是大学社团的副社长，却拽得像上市公司的总经理似的。

    而且薛桦一点都不体恤他们这些社员，零重力社在考试周就停止活动了，以便社员复习迎考。可他们却得一根蜡烛两头烧，复习时间紧巴巴的，有好几个都挂了一科两科。

    吴达自己是拿三等奖学金的水平，这回都有两三科险险地低空飘过。早知道当初就不报纳米社了，后悔啊可是现在退出的话又有点不甘心

    殊不知，其实薛桦心里也很后悔，真正自己拉了个班子搞科研才知道有那么多鸡零狗碎的事。自己的朋友又不像林朗、许东阳那样能干，几乎什么事都得他自己来。

    琐事也就罢了，无非就是费心烦人，但有一件事是怎么用心也解决不了的，那就是资金问题。

    一开始，薛桦很看不上零重力社那样拿软件做模拟实验，他从家里要到了妈妈存给他买房的200万，觉得资金宽裕，直接就要租实验室做正儿八经的实验。

    其实租实验室也不太贵，在广陵，一个带水电、配通风橱的化学实验室一平方是37元天，租个一百多平年租金也就十几万。

    但是要配齐研发纳米电极材料要用的仪器，要花的钱就多了，电镜腔体等离子清洗器20万、高真空离子溅射仪16万、靶电压气体闭环控制器12万所有的仪器加起来起码也要一百万。

    在加上实验材料单价虽然不高，但起步阶段没有方向的话，那消耗起来是十分惊人的。

    被现实迎头痛击后，薛桦脑子就清醒多了，回校找办公室申请了活动室，开始像零重力社那样以软件模拟起步。

    一开始他还担心零重力社的人嘲笑他，没想到人家关起门来吹空调，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这种目中无人的轻视反而让他更加怨愤。

    一头是心怀怨愤的社长，一头是满腹牢骚的社员，再加上高温天气叫人心浮气躁，自暑假以来，纳米社的活动室内几乎天天都得吵架。

    佘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一次站出来转圜场面，心累啊

    106活动室里，实验活动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季知行请林朗帮他修改了他那台笔记本电脑的系统，自己一个人一机多开，同等时间递交的数据量是其他社员的10倍。

    有了季知行的满勤投入，软件模拟的进度一日千里。

    虽然季知行和两位副社长都没有说什么催促的话，但社员们看到这样的差距哪有不跟着卷的。虽然不能像季知行那样一机多开，但手速还是有意识地加快了，注意力也高度集中。于是，原本就快拉满的进度条这些天一直在猛窜。

    在暑假开始10天后，已经按提前预设的几个材料方向将数亿种可能性合成出来了，而eexer也充分模拟了各种零部件的配合度。这两大方面都找到了好几个可行的粗略方案。

    第一阶段的摸索工作他们整整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第二阶段就该进实验室实操了，但实验室还没有准备好。

    其实自季知行带着社员们狂卷后，许东阳就开始着手寻找合适的实验室了。

    但是，要找到合适的实验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首先，租金和基础设施肯定是第一个要考虑的因素。有了季知行的天使投资后，社团的资金宽裕了很多，但许东阳还是很精打细算地衡量性价比。

    其次，考虑到两个月后就还得开学，到时候外宿肯定会影响大家正常的学习生活，那么现在找的实验室就不能离校太远，以保证开学后大家能相对方便地来回通勤，这就进一步缩小了可选择的空间。

    许东阳这段时间天天外出在39度的高温热浪里到处跑，被太阳晒得一天一个色号，零重力社随便哪个社员往他身边一站，都被衬得肤白似雪。

    实验室迟迟未定，季知行不愿在活动室枯坐，干脆去泡图书馆了。

    软件模拟出来的方案涉及物理、化学、材料学、人体工程学、电子自动化等知识。

    其中，材料学、人体工程学和电子自动化算是他的短板。虽然人体工程学和电子自动化这两部分会由林朗来负责，但他作为社长，为了统筹实验活动，也得适当地掌握基本的知识，所以需要尽快地补充学习。

    跟着阎教授做了半年的实验，季知行深深地感受到，在科研活动中，一个能指引正确方向的领头人有多么重要。

    可以说，在研发防护凝胶的过程中，除了他后来多花了点时间才找到打通三套算法的方案，他们几乎就没遇见过什么真正的瓶颈。

    但凡有难题，阎教授出手一指点就迎刃而解了。季知行觉得自己应该再多汲取一些知识，以应变日后在研发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困难。

    他在脑中搜索一番，在各个书架上取下材料热力学广论材料力学性能人体工程学设计心理学，这四本就是他今天的功课。

    季知行没有给零重力社的社员们布置什么任务，但是当天，大家也都到图书馆自己找书学习去了。

    章云舒抱着挑好的算法导论tci详解跟在晏如身边，晏如还在书架上找跟化学相关的书籍。

    “大家都好卷啊”章云舒小声地说道。明明社长也没有要求他们都到图书馆来学习，可是大家都自觉地来了。

    晏如平静地说道“不卷就等着被淘汰吧。”

    “怎么会”章云舒吓了一跳，“没听说过还要淘汰人啊”

    “公司都能裁员呢，社团淘汰社员有什么稀奇的”晏如说着抽出结构化学，“好了，我们找个位置坐吧。”

    章云舒跟在她身后，直到坐在椅子上还在想刚才的话。

    她的心思确实比较浅，考虑事情往往不够深远，但又不是蠢，如一说她也反应过来了。

    当初季知行他们没有立即注册公司而仅仅是组建零重力社，最大的原因就是资金不充裕。招纳学校里的学生做实验，也是为了节约经费的无可奈何的选择。

    如今季知行手握巨款，听说已经再次出资，可以说零重力项目现在完全可以聘请专业的科研员来跟进实验了。

    而季知行他们没有立即提出调整社团人员结构，估计是还在考量他们能否承担得起第二阶段的实验工作。如果担不起，那可能就只得拿一笔辛苦费走人了。

    想明白了之后，章云舒赶紧收敛心神，翻开书看了起来。她如今确实是暂时比不上专业的科研员，但通过不懈的努力，肯定能一步步缩小差距，让自己也进化出专业水平来

    零重力社的10位社员三三两两地坐在图书馆里读书钻研，季知行将大家的状态看在眼里，欣慰地笑了。

    先前，许东阳因寻找不到合适的实验室而略有些烦躁，回宿舍就提到了人员调整的事情。

    “你们觉得，社团还需要维持下去吗”见林朗惊讶地看过来，许东阳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既然已经在注册公司了，那是不是可以招聘正式的科研员来跟进实验了”

    他这些天找不到满意的实验室，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要兼顾性价比与离学校的距离。而之所以要费心考虑与学校的距离，就是因为社员们都还是必须兼顾学习的学生，得学校、实验室两头跑。

    如果招聘正式的社员，他们根本就不用费心为他们考虑通勤的问题。

    林朗为许东阳的直白而有点不自在“这样会不会太资本家了用过就扔”

    许东阳热得抹了把汗又灌了口水“我们可以给大家发一笔不少的钱作为辛苦费，并且许诺他们毕业后如果来公司应聘，可以优先录用。就跟我们之前在纳新帖里许诺的一样。”

    转头见季知行垂眸在思考着什么，许东阳又问道“你觉得呢知行。这也是考虑到第二阶段真的做起实验来，专业的和非专业的水平和实验进度肯定不一样。”

    “我觉得”季知行斟酌着开口，“是不是可以给大家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说实话，那10位社员在第一阶段的表现比他预估的要好得多，而且大家都对这个项目抱有持久的热情，是真的用心在做实验。在第二阶段，他们未必不能用热情与深度学习来填平与专业科研员之间的鸿沟。

    从项目来说，他们毕竟不是在做航天航空、生物基因那样高深的东西，说到底就是个椅子，只是原理稍微复杂一些罢了。

    所以，季知行觉得如果社员们肯主动地往各自负责的方向去深度学习，未必不能胜任第二阶段的实验工作。

    他想到的是当初阎教授不拘一格，肯给大二的他一个进实验室的机会，甚至把第三阶段的重担都交给他。他那时候一开始也对科研流程、实验手法一窍不通，可是学着学着不也很快就上手了吗

    将心比心，推己及人，他很想给那10位社员一个机会，让他们去激发自己的潜力，就像他在阎教授实验室那样。

    当然，创业不是做慈善，这种机会是要靠自己去把握的。如果他们必须得有人催着赶着才肯去学，那当然是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林朗和许东阳都沉默了，不约而同地想到了cut竞赛的事。有时候，很多人真的只是欠缺一个机会。他们当初若不是季知行带着，哪有可能参赛并荣获一等奖呢

    季知行看两人并不反对的样子，又继续说道“至于实验室的问题，如果在校外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那要不要问一下能不能租用学校的实验室”

    之前他在试验区来来去去，就发现有一些私人实验室基本是闲置的。原因有很多，就比如阎教授，因经费问题无法立项，所以他的私人实验室就闲置了整整十年。

    所以，季知行想，是不是能以广陵大学学生的身份去租用实验室

    许东阳眼睛一亮，如果真能在学校里找到实验室，那从各方面来说对他们都是最有利的。别的不说，学校起码不会像外人那样哄骗他们。

    他这些天去找实验室，有的人见他年轻面嫩，当着面就敢糊弄他。

    比如他们要用到的实验仪器有的特别重，他特地问过楼板承重。有的实验室负责人连他们仪器的吨级都不问一下，就敢拍着胸脯说保证没问题。他追问出每平米的具体承重量一算，根本撑不住。

    若是没注意到这点，被哄着租下实验室，到时候根本连环评、安评、卫评都办不下来，更不要说在里头做实验了。

    许东阳在外面跑了这些天，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当然，不是说就畏惧社会风险了。而是，如果能在象牙塔里找到一块净土，何必非得到外面碰个鼻青脸肿呢

    于是，三人上学校官网查看了一下办公室暑期值班表，决定等周一轮到主任值班，再去问问他租用学校实验室的事。这两天先看看大家的心性，看他们是否能有意识地、积极主动地去深化自己的知识，提高自己的水平。

    如今看来，大家都还是挺有觉悟的，季知行、林朗、许东阳相视一笑，都觉得事情还算顺利。

    在零重力社的实验室还没有着落的时候，一直视零重力社为劲敌的纳米社率先找到实验室了，而且那个实验室竟然是范传朔无偿给薛桦使用的

    季知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觉得范传朔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后来，易戥从他舍友吴达那里听来一些消息，季知行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会扯在一起。

    据说有一天，范传朔在路上走的时间长了人就中暑了，难受地扶着灯柱动弹不得。大热天的中午路上也没人，范传朔难受了很久也没遇着人发现他的异状。

    当时，薛桦正好路过，就被范传朔叫住了。借着薛桦的帮助，范传朔才得以及时就医，没有恶化到热射病的程度。

    一出院，范传朔就找到薛桦，表示听说了他正在创业的事。为了报答他，愿意无偿将自己闲置的实验室借给他用。

    那个实验室是范传朔第一个私人实验室，如今他有面积更大设备更高级的实验室了，这个面积仅有八十几平、设备也比较初级的实验室就闲置了下来，好几年没用过了。

    然而，这样的实验室对于薛桦的项目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反正是免费的，不要白不要”薛桦是这么跟纳米社的人炫耀的。

    而且，范传朔还许诺，只要是他现用实验室有的仪器，薛桦都可以无偿借用，甚至材料等消耗品也可以随薛桦取用。

    “这条件会不会太好了”吴达听了这事反而觉得有点忧心。

    薛桦不以为意“他的命不值这些啊这么个鬼天气，新闻报道的热射病都死了几个了他都50了，没有我刚好路过救了他，说不定早就死了。”

    吴达还要再问当时的细节，薛桦一把推开他“别扫兴了，赶紧收拾收拾，搬家”

    大部分社员还是挺高兴的，不管怎么说，能搬到正经的实验室里，他们项目成功的速度肯定就更快。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纳米社在109活动室添置的东西就只有三把风扇几台电脑。20个社员一分，甚至有空着手的。

    即使如此，在搬东西的时候，薛桦还是敲敲打打、呼呼喝喝，闹出好大的动静来。他时不时瞄106一眼，就盼着零重力社的人、尤其是季知行能看到他此时的风光。

    看吧，106有空调又怎么样呢实验室也有，还是免费的。

    有食悦居送餐又怎么样呢他们一旦实验成功，公司上市，别说食悦居，知味观、东庭宴都能吃上。

    “所以说人啊，不能看一时的得失。”薛桦一边指挥大家搬东西，一边讲大道理，“创业能不能成功不是看物质条件好不好，科研条件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我为大家争取来这么好的环境，希望大家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薛桦一边加大音量一边带领20个社员浩浩荡荡地从106门外路过。

    “好幼稚”章云舒忍不住吐槽。

    “就是啊”龚诚附和道，“明明从中庭走更近，非要绕一圈走廊特地说给咱们听。”

    他们今天聚到活动室是为了听季知行解析第二阶段实验的注意事项，结果从刚才起，109的噪音就没停过。

    话说得那么大声，谁不知道薛桦是在显摆啊可说实话，这些天的动静已经让106的人都知道薛桦是个多么难以相处的社长了。有这样的社长，纳米社能不能顺利维持活动还难说呢，早几天搬到实验室又能怎么的

    薛桦等人都快离开和声楼了，也没见零重力社的人出来一个。没炫到人脸上去他心里有点不甘，不过，再回头走一趟就变成笑话了，薛桦只好安慰自己，季知行一定在106里羡慕嫉妒得咬牙切齿呢

    其实季知行一点儿也不羡慕，更谈不上嫉妒，他总觉得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范传朔一个大学教授，能有什么急事非得在大夏天的中午在学校里走到中暑。说实话，以他的身份，那么热的天有事打个电话给学生或同僚就可以了吧

    反正，季知行觉得范传朔此举必定居心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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