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第 35 章

作品:《怀璧其罪

    港市是内陆城市。

    但这不是黎淮第一次看海。

    黎淮上一次到海岛是六七岁, 还没怎么拿笔写过东西,黎堂也就还没开始发疯。

    只是作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忠实拥趸, 每到休息都会带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旅游。

    所以黎淮蹒跚学步, 勉勉强强刚走稳路就开始周游世界了, 去过的地方比大多数人多。

    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太小,除了窦莲相册里为数不多几张照片提醒他去过哪, 脑子里完全没印象。

    后来黎堂开始发疯,有一段时间也沉迷带他出去。

    平时需要上学还好, 一到寒暑假就天南地北地带他逛,那个架势谁见了都夸黎堂对他好。

    只有黎淮自己知道, 这个人的狂热根本不冲他,只是冲着他的字。

    窦莲也是从那个时候被“扔”下的。

    黎堂每带他去一个地方,都会要求黎淮从当天看到的画面里挑一个最喜欢的, 描述给待在家中的窦莲听, 让窦莲猜他们当天去了哪个景点。

    再不然就是挑一个大街上碰到的人,描述外观特征,让窦莲猜这个人的职业身份。

    日复一日,黎淮从最初的抵触, 到后来已经学会偷懒, 一天就能在脑子里写完一个星期的量。

    甚至最久的一次,他干脆一口气编满了一个月。

    好在他上了初中学业开始忙碌,黎堂就是再浑,还不至于觉得读书无用。

    所以尽管那时候培优班在港市并不流行,价格也不菲, 黎淮还是非常积极主动地给自己报了一串。

    成绩不管是在班上, 还是在年级, 都是无可争议地好。

    春夏秋冬,风吹雨打都拦不住他每天放学首先去上课。

    等上完课回家,加上他路上故意消磨的时间,其实天色已经不早了。

    吃饭、洗漱再拖慢点,留给黎堂整他的时间就更少。

    黎淮其实知道黎堂很生气,但黎堂不会直接戳穿他,一下掐着他的脖子卡死到砧板上,而是先观察。

    看看他为了逃避会做到哪一步。

    黎淮从小就对“人”这个字没什么实感。

    因为他就不是“人”,他只是黎堂养在玻璃罩里的观赏鱼。

    吃着精致的鱼食,无时无刻被要求游出最美的姿势,心底却终日惶惶不安,总担心哪天这个没有通风口的玻璃罩里,空气就要用完。

    南塘分岛的海岸线笔直绵长,划出弯弯一个弧,汇总到海天相接的地方,笼着朦胧一层纱布。

    宁予年骑自行车载着黎淮在紧邻沙滩的小道上,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出去玩的事。

    其实这里除了单车,还有双人自行车,但黎淮懒,宁予年也舍不得他出汗,就让他从两边拽着自己的衣服,坐后座。

    黎淮感受了一下说“主观已经忘了,但客观还记得。”

    宁予年被他这个回答逗笑了“传说中的脑子忘了,身体还记得吗”

    黎淮也忍不住跟着笑“你不是挺懂,干吗还问。”

    海风从四面八方吹在人身上,两人的笑声衬着放眼望去的碧蓝融合。

    阳光、美人、欢笑、大海,一切都很完美,除了落在他们后面的另一辆双人自行车。

    有时候宁予年回头看黎淮,就会看到。

    自行车上钟亦骑在前排,张行止骑在后排,每每见他视线望过来,都会抬手给他打招呼。

    然后宁予年就什么说笑的心思都没了,重新扭回前方的脸色黑成锅底。

    他想不通钟亦脑子里在想什么。

    今天中午他们跟钟亦在门口“偶遇”,宁予年当场就是心头一跳。

    黎淮过去这么久没发作,他都快把钟亦名字暴露的事搞忘了。

    偏偏钟亦还一上来就装熟,第二秒就喊出了他的名字,这不是眼看就要穿帮

    黎淮是不信巧合的,就没考虑过世界这么小,跑到海岛真能恰巧碰到的可能性,直直便将目光投到宁予年脸上,等他一个解释。

    于是问题又重新回到“临时起意”上。

    宁予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得如此周详,真的临时吗

    还是故意带他来见钟亦。

    宁予年正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就听钟亦紧跟着问“你们两个怎么认识”

    宁予年眉心一跳,心领神会“我是黎老师的新助理,你怎么跟黎老师也认识”

    这是打算“偷天换日”,强行把剧本换成彻头彻尾的巧合局。

    钟亦身上穿着一看就不属于他的宽大t恤,脚上踩着花花绿绿的人字拖,招手示意门里跟他穿着同款的人出来便说“上次陪张行止上班,去黎老师工作室给zar拍过一回写真。”

    这不就对上了。

    宁予年只能接着戏往下,恍然一个转眼望黎淮“敢情你上次说的钟亦是他太久没见了,我完全没想起来。”

    钟亦、张行止“”

    实话是这个理由太烂,宁予年听完自己都无语,已经准备直接受死公开处刑。

    哪想到黎淮就那么轻易点下了头说“那是很巧。”

    他们现在待的,并不是南塘主岛,游玩的地方不多,只是因为在港口附近,不少人都会选择在分岛的民宿住一晚歇脚。

    行程紧就等白天一空立马坐船去主岛,不紧就先逛一天,所以在这里碰到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钟亦他们到这里也就是前一天晚上的事,也是临时起意,打算玩一步看一步。

    于是宁予年倒成了现场唯一做过攻略的人,一切都开始顺理成章。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整个岛上除了生活在当地的居民,沙滩上看不到人,蔚蓝干净。

    他们从民宿出来,钟亦跟着,他们去沙滩散步,钟亦跟着,现在他们沿环岛公路骑自行车,钟亦还跟着。

    也不太出声跟他们搭话,但就跟鼻涕虫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经常在他觉得气氛正好,快把他们给忘了的时候冷不丁冒个泡。

    问题钟亦那个平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木头爱人懂得还多。

    从这边的海水怎么受洋流影响一半清一半浊,到这个时间为什么大姨大叔会在海边挖东西、具体能挖出什么,一应俱全都知道。

    分分钟把宁予年连夜做的那点功课干掉了,时不时还能延伸一下什么叫“沿海沙漠”。

    黎淮本来就对不知道的东西爱问,问着问着就成那两个人走到一起,钟亦跟宁予年被甩在后面。

    这个月份的港市气温已经明显开始回暖,但在海边不一样。

    海水满盈盈的,烟波浩渺,微咸的海风撩在人脸上,眨眼的功夫就能把人吹透。

    头发、衣角全沾上湿咸的潮气,有些发黏。

    宁予年踩着脚下细软的白沙,终于在张行止又一次被黎淮喊去点读“赶海”知识的时候疯了。

    他走在钟亦身边故意拖慢脚步,只等前面乱石滩拐角一转,果断反身将人堵在高高从沙地里耸起的“峭壁”下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钟亦猝不及防被他搡上石头,脊柱硌得生疼“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你在你外公寿宴占完宁虞便宜,临时打算来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还知道寿宴的事,宁予年心里更毛了,抬头看过一眼还蹲在地上不知道研究什么的两人,便又想把钟亦往石头上按。

    钟亦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的手“风度都被喂到狗肚子了吗,也体谅一下老年人吧。”

    他虽然做了一晚上还能在外面闲逛,但这是他跟张行止在一起这么久,辛辛苦苦“炼”出来的成果。

    只是不影响正常走路,不代表零部件完好无损,能随便磕碰“再说我比你来得早,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根本不可能提前知道。讲讲道理,现在明明是你故意带他来见我的概率更高。”

    但宁予年眼神更冷,上前进一步把人逼进石块夹角“我现在就因为这个概率,没法跟你讲道理。”

    钟亦丝毫不退,甚至开始幸灾乐祸“那本来你跟我确实暗度陈仓,被他知道是迟早的事。你一个办事的,怎么比我一个雇主还怕被怀疑”

    答案大家心知肚明。

    宁予年彻底开始不讲理“我现在不想管你什么委托,只想知道你到底打算找他干什么。”

    钟亦更乐“那你继续查啊,查出来他是谁不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然后宁予年眼神刚过去,钟亦立马又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无辜模样,刚柔并济绝对是他对宁予年摸索出来的特殊战略

    “你对别人不都好好的,怎么每次就凶我。你现在说不想管委托了好像也不合适吧,你的事我都已经帮你办好了。”

    宁予年果然愈发暴躁,憋半天只憋出一句“那你对别人都凶,怎么不凶我”

    那什么破招标在他这本来就只是副业,肥是真的肥,但说穿也就是多挣一笔,少挣一笔的区别。

    他缺了这笔又不是活不下去,差点一冲动就要让钟亦毁约,他不接这个委托了。

    石板后传出张行止沉沉的低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钟亦飞快从口袋摸出烟盒塞到宁予年手上,报告教导主任“是他要找我抽烟的,不是我自己要抽。”

    宁予年“”

    钟亦这反应和演技要不是他不抽烟,估计连他都要跟着信了。

    跟在张行止身后出现的,还有探身的黎淮。

    他一眼看到宁予年手里捏着的烟还有点意外“你抽烟啊我之前没见你身上有烟,还以为你不抽。”

    宁予年我是不抽

    他苍白辩解“抽得少。”

    抽得少按着人躲起来抽

    钟亦已经逃出夹角,终于找到庇佑所般腻着张行止,边说自己走不动了,边嚣张挑眉透过爱人的胳膊往后瞄,全然没有刚刚示弱的模样。

    就差没幼稚地把“你能把我怎样”写在脸上。

    宁予年咬碎一口牙。

    这人在海岛这几天最好跟张行止当连体婴,不要再被他逮到。

    但几人没走两步,前一秒还万里无云的天,突然就阴了。

    脚下的白沙滩开始长出深浅不一的“斑点”,豆大的雨点很快砸到人身上,四人立马瞄准了前面的树阴,拔腿就过去。

    张行止怕昨晚一宿的折腾影响钟亦发挥,索性直接将人抄进怀里,步履矫健,最先冲到树下。

    宁予年心知黎淮不可能主动陪他们跑,只能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到他头上,裹挟着人跑。

    他们一下午从民宿出来逛得太远,这片景色好归好,但几乎没什么人烟,更不会有商铺。

    放眼望去,马路对面直接是石壁,长长的海岸线上只有这三四棵抱在一起的还算看得过去,勉勉强强塞下四个人。

    但树阴到底是树阴,只是比直接站在雨底下淋强,不是真的没有漏网之鱼。

    张行止个子高,名分又正当,把钟亦搂在怀里跟原地搭的屋檐一样,密不透风。

    至于宁予年跟黎淮就微妙了。

    毕竟大男的一个,这雨说淋也不是淋不得。

    但海风本来就凉,现在身上一湿,黎淮裹着两件外套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宁予年看在眼里,当场就觉得自己不是人。

    黎淮都觉得冷了,他还在这犹豫什么微妙不微妙

    当黎淮察觉出宁予年打算的时候,他有一秒的别扭。

    倒不是为别的,就是他好像总也没机会向宁予年证明,他其实不精贵,并不是饿不得、冻不得。

    但宁予年很懂,知道自己直接搂上去他可能不乐意“你把两件外套脱给我。”

    这是个听起来极其正当的交换条件。

    黎淮如果再拒绝,那才是真微妙。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他们磨叽,一着急雨就大了,头顶那几片叶子更不管用。

    这不是黎淮第一次看宁予年湿身。

    上次在便利店,宁予年湿得比现在彻底得多,肌肉线条明明白白在他眼前放着,但他不知道宁予年身上竟然热成这样。

    两件湿掉的薄衫比赤身裸体贴在一起还直接。

    宁予年裹在他背后的胸腹像滚烫的大锅炉,除了刚挨上去那一下让你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接下来第二秒、第三秒,很快能人放松下来。

    宁予年穿着两件外套,黎淮“穿着”宁予年。

    两人盯着眼前的雨帘都没说话,脑子忽然有点停转。

    这也是黎淮第一次感受到跟宁予年肢体接触的实感。

    但雨更大了,谁搂着谁都注定要被淋成落汤鸡,衣裤鞋袜通通湿透。

    黎淮彻底没心思抗拒宁予年的怀抱失去遮雨效果的拥抱,更多成了取暖。

    岛上网约车少,他们那天一直站在树底下淋了四十分钟,才终于等到一辆路过的货车,得以他们载回民宿。

    民宿老板一看他们狼狈的模样,就是一顿严批。

    问电话留给他们是干什么的,这种时候就应该积极向他寻求帮助“你们都不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们没淋到雨。”

    因为长时间搂在一起,脑子宕得差不多的宁予年跟黎淮默默无言上了楼。

    头脑相当清醒却也没打电话的钟亦,则慢吞吞拧着衣服上的水“谁知道还个人情还得陪着淋雨。”

    宁予年一回房间就把空调开了,催着人进去洗热水澡。

    说黎淮要是出来一趟感冒生病了,没法给肖交代。

    “有换洗的衣服吗”黎淮站在浴室门口问。

    他身上白皙的皮肤,已经尽数从湿透的衬衫底下透出来,胸口微微突起的两颗红豆格外抢眼。

    并不是常见冷白皮那种浅浅的粉晕,而是艳丽水润的梅子红,非常漂亮。

    两口果冻一样,半遮着面藏在衣服下。

    黎淮没得到答案,莫名开口又问了一遍,宁予年才回神“啊没有,你先进去洗,我去找钟亦他们借两件。”

    他们原计划是今天下午逛完岛,顺带去买衣服。

    结果现在这场不按天气预报乱来的雨一下,直接给他们截了胡。

    黎淮进去没多久,外面敲门的就来了。

    宁予年想也知道是钟亦,开门前的嘲讽都准备好了,却对上张行止的脸。

    “这是我跟钟亦的衣服,老板说雨可能会下到明天,让我们去他那洗,你可以先到我们房间洗。”

    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张行止没笑。

    宁予年到嘴边的火只能往肚子里咽,也没仔细看衣服长什么样,随手放到床上就给浴室里的黎淮打了招呼。

    等黎淮洗完出来,看到钟亦借给他的是件基础款砖红t恤,没什么花纹,只有正胸口印着一串手写体的细字“ove”。

    宁予年动作比他快,几分钟前就发来消息让他直接下楼了,说是已经点好菜,准备开饭。

    黎淮穿好衣服也没多想,但下楼迎面撞上来的保洁阿姨似乎对他的装束非常意外,一直盯着他看。

    盯到最后黎淮也忍不住跟着低头。

    他穿t恤就这么奇怪吗,刚刚照镜子明明还好

    直到黎淮看见早早跟钟、张两人坐在一楼餐桌的宁予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