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心急如焚

作品:《乡村美人泪

    早饭后,梅娘不得不准备跟着社员们去东南洼了,可女儿还躺在床上。68刚才,梅娘端着一碗饭站在床边,怎么劝梅子也不吃。梅娘有些急了,说“娘要去工地了,你不吃,娘能吃得下吗你不疼自己,也不心疼娘”梅子眼泪又下来了,她坐起身,披了衣服,接过碗

    梅娘临走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尿桶用水冲了,然后放到梅子的床下,叮嘱女儿“你就躺着吧,不要出门,娘把门锁上”

    老队长见梅娘已扛着锹上了路,便什么也没有说。

    在工地上,梅娘和本队的社员们,轮换着挖土,推车,拉车,和往常一样少言寡语的干着活,不多说半句闲话。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群众监督的对象哩。别人在梅娘的神态上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自然,没一个人知道昨天午后发生的那一幕不可示人的事。一个历经磨难的女人,是不会把心里的伤痛明显地写在脸上的。因此,即使再精明的人,也很难从她面部的表情上解读出她心里的酸楚。

    说不准是什么时候,忽然有人大声喊起来“大家看啦,有人往这里跑啦”

    人们都停了手脚,愣愣地往远处看,有点紧张地猜想“莫非庄上出什么事了”

    原来,距工地几百米开外有一条东西排水河,小河向南是一片未开垦的高洼不平的茅草地。那人见自行车没法骑,便把车子支在了河边可他跑什么呢待那人走近,人们才看清,是个白白净净戴眼镜的中年人。

    马大栓迎上去跟他打招呼“哎呀,原来是王秘书呀,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寒喧两句,王秘书问“老主任呢”

    “大概在大队部吧。”

    “没有啊,我在公社打了好半天电话,没人接,我只好骑着车子赶过来了,可你们大队部一个人影也没有。”

    “是这样的,我们大队所有干部群众,包括老人和孩子,都到这工地上来了。你瞧瞧”

    王秘书抬眼左右看了看,深受感动似地说“哎呀呀,这上至八十三,下至把手搀,好多人都只是当着口号喊喊的,可你们麻石盘,真的把这口号落实到了人头上,实干,真正的实干我要是不亲眼看到,还真的不相信哩。典型,在全公社可是个突出的典型,名副其实的实干典型我回去就向公社的领导汇报。哎呀,你们大队的老主任,真不愧是老革命,老干部”

    “噢,王秘书,你找老主任想起来了,老主任一定是到各队挨门逐户地查看有没有偷懒装病不来上工的”

    “哦,那就请你转告老主任,让他下午两点之前到公社开会传达上面的重要指示。我还要急着回去赶写材料,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事追着屁股,唉,急死人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主任挨门逐户”一下子触碰了梅娘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她的心“噔”地一下乱了“梅子一个人在家门被自己锁上了可那老狐狸诡计太多了呀哎呀,不好梅子手里还有一把钥匙哩”

    “可自己是回不去的呀。别说是社员了,更别说是黑五类家属,就是根正苗红的大小队干部,也走不脱的呀这是刚才马大栓亲口讲的,听说昨天就讲了一次,今天又反复地唠叨”

    梅娘忽又想“在用劲踩锹的时候,另一只脚一滑,锋利的锹口把脚铲伤了”又转念一想“不行,铲轻了,不但走不了,还得忍着伤痛继续干活;铲重了,那还走得了吗即便能走动,也得一瘸一拐的怕是晚了”

    “我的天啦,我该怎么办啦闺女啊,娘可急死了呀”急火攻心,梅娘满脸的汗珠子,滚动着,滴落着

    梅娘忽然想起不知是谁说的大队的两个赤脚医生,今天上午去公社卫生院开会去了。她想了想,心里便有了主意。

    她忽然做出要解手的样子,放下手里的锹,两手插进衣服下面的裤腰里,一阵急急的小跑,在一处泥堆后面,脱下裤子蹲了下来。她扭头一边四处扫视着,一边慌急地掏出那把钥匙,然后用那钥匙齿尖儿,用力地划着自己的小肚子

    她一次次地咬牙闭眼

    接下来,又一次次地闭眼咬牙划着大腿根儿

    那咬着牙憋忍着的疼痛,到底还是从额头上密密地冒了出来,和原先的汗珠儿混杂在了一起,滚动着,碰撞着,滴落着,渗进湿湿的泥土里。最后,她把那被鲜血浸红了勾着血淋淋肉丝的钥匙,插进泥土里反复地摩擦了几下

    梅娘回到人群中,挖了一会儿泥,她忽然蹲下身子,用两手捂着肚子,紧咬着牙,一副痛苦难耐的表情。

    “怎么了”有人关切地问。

    “小肚子疼哟,疼死了哟”

    “哎呀,身子下出血啦裤子都湮涩了”有女人惊叫起来。

    有人赶紧喊队长,老队长走过来,看了看,转身去向马大栓汇报。

    莫二狗忙从那边赶过来,他弯下腰,歪着头对着梅娘的裤裆盯了一眼,说“是不是身上来了,看看你们,大呼小叫的”

    一个外号叫“小机枪”的妇女一听,立刻跳了起来“放你娘的狗屁你回去问问你娘,看她来到什么时候,快六十的人了,还来来来,来你的臭口水呀人都这样子了,你还还通一点人性吗”

    有几个男人听了,嘻嘻哈哈笑起来。女人们的眼里或露或藏着同情与怜悯,哪还有笑的心思。

    “你你这是”莫二狗指着“小机枪”,气得说不出下面的话。

    “我是什么我是包庇黑五类,是现行反xx不要说黑五类,就是黑六类,她也是人”说着,操起铁锹向莫二狗铲过去,“你去老主任那告我去,明天就批我,斗我”

    “乖乖,这泼妇可是招惹不起的主老主任过去的搭档老主任都要让着她三分哩。”莫二狗吓得抱着头溜了。

    马大栓走过来,上上下下看了几眼,说“不是装的,两个医生又不在这里,回去吧”接着又对周围的人说“大家都看到了,要是老主任怪罪到我头上,你们可要作个证明。”

    “马主任,我我有罪,那那我就回去了”梅娘的语气里透着感激。

    “xxx,我有罪。”这是大队革委会作出的一条规定或者说是戒律。凡是“黑五类”及其家属,见到大队革委会一班人,不论在何种场合,必须也只能这样打招呼,而不能像别人那样嘘寒问暖的套近乎。即便对其中的某人心怀感激,也只能用“我有罪”做含蓄的表达。

    梅娘弯着腰,两手仍旧捂着小肚子,急切却缓慢地前行,给身后的人们留下“痛苦难耐”的背影。这“痛苦难耐”既是形体的表演,更是心灵的折磨。

    “快些啊,快些啊”心在急迫地催着她恨不得拔起腿狂奔,更恨不得一下子生出两只翅膀一睁眼便看到自家门上的那把锁

    “慢些啊,慢些啊”心又在逼着“后边可有一捧眼珠子盯着哩”

    梅娘在心里自我催着又逼着又催着又逼着

    “又进一步了啊,又近了一步了啊”梅娘在矛盾着的自我催逼中又在安慰着自己。

    “这时辰那要命的时辰那也许只迟一步,就一切都晚了啊”

    梅娘觉得这要命的时辰就像一根无形而又无情的鞭子,在狠命地催赶着自己的心,催赶着自己的脚;可她又不得不用这“鞭子”狠心地勒住自己的脚梅娘走了一段路,便强迫着自己蹲下来。她要给那些或关注或监视的目光一个形象上的“逼真”她生怕有人看出什么破绽,从后面追上来。

    “快了,快了,快到前边的河啦越是快到了,越不能太急了呀”梅娘在心里警告着自己。

    河两边的河堤上长满浓密的一人高的紫槐条子,只要越过这条河,工地上的人便看不清她的身影。

    这段路程与时间实在算不得遥远,但梅娘却觉得是那样的漫长而显得有些疲惫。难怪的,年近六旬的她,已经在人生的沼泽里跋涉了整整一夜了啊

    梅娘终于钻进河堤上的紫槐丛中,她扭头向身后看了一眼,然后,箭似地冲下干涸的河底,直起腰,放开手心还紧揪着,撒开两条腿,沿着小河向西,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看那弓腰驼背披头散发衣角被风掀动的身影她近乎疯了一般。

    梅娘一边疯跑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天爷呀 ,求你保佑求你保佑不会有事吧也许本来就是我这老太婆多疑了,多想了。老天爷呀,有你护佑着,一定不会那门被锁着了呀是我亲手锁上的呀。那老魔鬼即使闺女也不会不会把钥匙闺女怎么会那么傻呢”

    梅娘跑着跑着,一抬头看到了自家那紧紧锁着的门“锁着呢唉哟哟,还好好的锁着呢”

    “这是”梅娘抬起一只手,胡乱地抹了一下被汗水模糊的双眼,一分一秒也不敢耽搁,依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啊、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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