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个世界上的于少忆, 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语。

    而后于少陵便感觉到头顶上的天际再次慢慢打开，一股强有力的吸力在拉扯他的灵魂，最终将他从这具躯壳中拉扯出来, 然后被吸入到了另一片的黑暗。

    他飘荡在上空，俯视着这一切。看见底下的于少忆依旧还是方才那个动作，静静的抱住他那具失去魂魄的躯壳。

    相依相偎、无比依恋的，像是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于少陵只觉得心中酸楚, 吸力拉扯着他的灵魂, 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压迫力，终于让他彻底昏迷过去。

    再醒来，他恍惚能感觉到自己大概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

    他甚至在想, 最后一刻，是不是于少忆用他的能力撕开了这个时间的裂缝。将他送了回来。

    还留下了那句话。

    他们是孽缘，是不必纠缠，应当彼此放过的, 孽缘。

    于少陵恍惚想着，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最先出现的，是铺天盖地的红。从他的眼头到眼尾, 几乎覆盖了他所有的视线, 只有红, 也只能看见这些红。

    等这漫天的红过去后，他才看清楚红色后面的人。

    果然, 毫无意外,

    正是于少忆。

    他那个世界、他心心念念的, 于少忆。

    他的，少忆。

    于少忆依旧还是穿着那身大红的喜服，红的耀眼, 红的灼人。

    所以更衬得他俊美的脸庞有种没有血色的惨白，十足像是一具失了生气的行尸走肉，孱弱的厉害。

    虽然并未像那个世界的于少忆一样，满头银丝、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就像个垂垂老矣支撑不了多久的老人。

    但不知为何，于少陵却莫名笃定，眼前的少忆应当是做了同样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的少忆，脸色苍白而憔悴，却丝毫无损他那张绝顶美貌的脸蛋。

    而当他看见于少陵后，那张本来已经失去生气的脸顿时又活了过来，好像这糟糕的一切突然之间又好了。

    就像是一段枯木逢了春，他本来冰冷、了无生气的面目也瞬间就生动了起来，终于又有了一丝丝曾经第一美人的影子。

    他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于少陵，眼眶只在顷刻间便红了。沙哑着一把嗓子，他问他

    “少陵，真的是你吗”

    “”

    “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一个又字，说尽了多少情丝苦楚。

    而于少陵直到看见他这副模样，才敢彻底确认他的的确确回到了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这个世界。

    而眼前的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于少忆。

    只有那个少忆才会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不管不顾露出这种脆弱的神情。

    也只有那个少忆，才会对他抱有那么深刻炙热的感情。

    像是一把烧的正烈的火，哪怕下一刻就燃烬了，也要拼着余烬，灼伤人。

    “是我。”他心思百转，却终不曾忘记应他一声。

    就这一声。甚至在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于少陵就觉得眼前一花，眼前只有铺天盖地的红，下一刻他就被于少忆用力抱入怀中。

    因为力气过大，勒的他肋骨生疼。像是恨不得就这样生生的融入骨血里，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用分开了。

    于少陵却说不上来自己此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也许是上一世的经历太过冲击了。又或者深陷在那种情绪里，哪怕过了这么久，也难以自拔。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要和少忆说点什么的，诉一诉衷肠，或者插科打诨，到底都算是说了话。

    可张了张口，竟是欲语无言。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都是被于少忆用力拥抱在怀中，像是个不能做出任何反应的木偶，面无表情，木讷无趣。许久后，他才找到了一点思绪，问他

    “离我死去那天过了多久”

    因为这一个“死”字，于少忆便浑身控制不住的大力颤抖了一下。

    隔了许久，才用一把沙哑的嗓音小心翼翼回答他道

    “已经过了十日。”

    十日啊。

    原来只不过是十日。

    只是十日而已。

    可他却用这十日，经历了一生。

    哪怕只是旁观者，哪怕未曾入戏。

    可那个世界于少陵的魂魄，就是曾经的他自己。

    而那个世界的于少忆，其实也就是眼前人。

    他和于少忆的纠缠不是在此刻，不是在这一辈子，就已然发生。而是在上辈子，在他成为那个现世之中，无牵无挂的孤儿于少陵之前，就产生了。

    他不知道自己应当用什么样的面目态度去面对于少忆。

    也很明白，上一世的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不应当把这些事牵扯到如今的他和少忆身上。

    可到底是，意难平。

    到底是，心有隔阂。

    不仅仅是他，兴许就连少忆，也是一样的。

    两人像一团纠葛的太深，乱成一团的麻线。因为在中间打了无数个死结，甚至找不到最开始的起源在哪里。

    所以他决定把这一切完完整整告诉少忆。包括最后离开时，于少忆说得那句话。

    由他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由他自己来判断，是放手，还是继续纠缠。

    所以他把上一世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少忆。

    从上一世，他用自己这条命还了于少忆，替他拿到了最后一把神器天魔血，把欠他的都还清。

    到最后，上一世的于少忆耗尽心血，修炼成功，挨过九重天罚，到达化神境界，成了那个世界上最至高无上的神魔。

    而后用了自己的半生之力，冲破天道，让死去的他得以保存一缕残魂，前往另一个世界，求得一线生机，也从此和于少忆再无瓜葛。

    甚至于，最后于少忆的那句临别之语，也不带丝毫主管情绪的说了出来

    放过你，也放过，我们自己。

    这是孽缘。从头至尾，便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所以于少陵在说完以后，便沉默了。他等待着于少忆，等他的一个答案。

    一个也许两人都心知肚明，却无法宣之于口的答案。

    于少忆默默盯着他，像是受尽了挣扎折磨，却始终不愿去开口，说那句话语。

    应当是要放手的。

    两辈子，都害得于少陵身死魂消。哪怕最后想尽了办法、费劲了心思去挽救、去挽回。

    可这是孽缘。

    无可争议的，孽缘。

    他已经害死过一次于少陵，若是再厚着脸皮纠缠下去，也许更让少陵厌烦吧。

    所以，他脸色变了又变。眼神明了又暗。

    终于开口说出了那句话

    “我放你走”

    于少忆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强逼着自己，分外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他原以为，他这样的邪魔，这辈子，哪怕死、哪怕受尽折磨，也绝不可能会说出这句话。

    只要他一息尚存，只要他还能动得了手指，那于少陵就哪都不能去，只能在他身边。

    可前尘过往，全部回溯，他却突然再也没有力气去纠缠他。

    上一世，他不知珍惜悔悟终生，活死人一般成了这天上地下，最至高无上的神魔。等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和一个也许再也回不来的人。

    千万年的时光，是他的囚笼，然后他终于等到了他。

    用一死，求再相逢。

    那一死，也许是他千万年光阴里，最解脱的一瞬也说不定。死的最后一刻，他知道他会与他重逢，期盼着、盼望着，会有什么不同。但临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依旧走了老路，依旧将两人逼到了必死的胡同。

    “不公平”他突然小声哭喊着，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却不敢再去触碰于少陵分毫，心像是被人一片一片剜开一般。

    他疼得浑身颤抖，却只能小声哭诉

    “不公平”

    于少陵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是孽缘、是污浊、是魔。

    却也是弟弟、是他一生记挂、心之所动的存在。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爱他的，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恨他。

    于少陵这一生，所有最浓烈、最极致的感情，都付诸在他身上。

    他折磨过他，却也再纯粹不过的爱过他。前世今生，沧海桑田，再没有另一个人会和他有这般极致的感情了。

    他突然笑了，像是累了，又像是终于释怀。

    他再一次，像个慈爱兄长一般和他谆谆私语，恍惚中似那一年，桂花开得正好，万事都没发生。、

    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他也只能说

    “少忆，这世上的事本就很不公平。”

    留下这句话，他终于走出了这个囚禁他的牢笼，留下于少忆，成了一座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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