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第 26 章

作品:《就当他没来过

    两天后, 徐鲁回了江城。

    她从汽车站出来的时候, 轻轻呼吸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个城市哪里不一样了, 热闹,整洁,又新鲜, 山城比起来真是太落后了。

    方瑜打电话过来接她, 还没有到。

    徐鲁站在出站口对面等了一会儿, 看着路上穿梭而过的车流,没有意识到一辆黑色汽车慢慢开了过来, 最后停在她身边。

    车窗缓缓降下来, 是一张熟悉淡漠的脸。

    陆宁远看到她风尘仆仆的样子, 头发随意的绾在脑后, 有几缕垂在耳下, 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坚定, 平和。

    徐鲁也楞了一下,怎么是陆宁远

    “这么看我干什么”陆宁远似笑非笑, “上车。”

    徐鲁抿抿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陆宁远开得很慢, 又打开车载电台, 有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出来,车里一下子感觉到些温和。

    徐鲁问“方瑜出采访去了吗”

    陆宁远“嗯”了一声“临时决定, 这几天应该都不在江城。”

    徐鲁心里骂了两句, 这个臭方瑜竟然骗她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陆宁远淡淡道“是我让她去的,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骂我吧。”

    徐鲁“”

    她憋了一口气坐好,将脸转向窗外,见这方向不是去报社,也不是去她家,又回头看陆宁远“我们去哪儿”

    陆宁远惜字如金“吃饭。”

    这么一说徐鲁是有些饿了,她怀念起报社门口地摊上的小煎包,豆腐脑,还有中山路的翠花糕。

    她以为陆宁远带她去的会是什么大餐厅,没有想到他将车开到江城一条街的主干道,停在路口。

    徐鲁跟着他下了车,见他停在一个路边的摊子跟前。摊主是一对老夫妻,卖着米线包子还有里脊烤冷面。

    陆宁远找了地方坐下来,看她还愣在那儿。

    “这家味道不错。”陆宁远说,“尝尝。”

    徐鲁压惊坐在他对面,道“没想到您还喜欢吃小地摊。”

    陆宁远笑了一下“有人喜欢吃这个,偶尔吃一次,还不错。这家茶水,枸杞有助舒缓经络。”

    徐鲁讷讷的“哦”了一声。

    陆宁远看了她一眼,对老板道“各样来一份。”

    徐鲁坐的有些无聊,看着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夕阳西下,路对面有卖菜的,卖水果的,卖花的,还有卖小猫小狗的,这条街很热闹。

    “看到什么了”陆宁远问。

    徐鲁书生气答“人间。”

    陆宁远配合道“可否具体”

    徐鲁“粗茶,残日,下乡里。”

    “能否再具体”

    徐鲁“人到中年泡枸杞。”

    陆宁远瞥了一眼桌面上的枸杞茶,目光一时有些复杂,也就她敢这么说。他看了一眼始作俑者,正怡然自得的面朝长街,夕阳落在她的肩上。

    等夕阳跑到她的头发上的时候,陆宁远才开口问她“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徐鲁目光收回,看着陆宁远。

    “很多年前,有一个年轻人,不喜欢待在一个地方,总是四处跑,后来经人介绍结了婚,本来以为会定下来,安安稳稳过了几年,孩子七岁的时候他走了。”

    陆宁远说到这笑了声“他说他要游历人间。”

    那笑里,有些轻嘲。

    “他把房子和钱都留给了妻子,自己没有工作,过的很差,每个城市待十天半个月就去下一个,还在终南山拜了师。”

    陆宁远募得不说了,问她“你怎么看”

    徐鲁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摇摇头。

    陆宁远笑笑“人人都向往自由,从这个地方跑去那个地方,就像很多人喜欢西藏,总觉着那地儿能洗礼你,那就去,可是去了,还得回来,回来后呢”

    徐鲁想起读大学时候,她和方瑜约定毕业旅行就去西藏,可是一毕业就去了报社实习,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累的像条狗。

    于是她问“那人后来呢”

    陆宁远淡淡道“不重要。”

    徐鲁叹了一口气道“世人都有一颗流浪的心,但很少有人有勇气去做,因为你得抛弃很多东西,也可能承受谴责和谩骂。”

    “斯特里克兰”他揶揄。

    徐鲁唉了一声,说“方瑜可是毛姆的忠实书迷。”

    陆宁远笑“还有一种。”

    他继续道“游历也好,流浪也罢,行走的意义并不在于你见识有多广,走了多少路,从这个地方去了那个地方。”

    徐鲁问“那是什么”

    “大概是行走的路上,忽然在某个瞬间重新认识了自己。”

    徐鲁灵魂一跳,歪头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温和不张扬,有时候冷下脸又很难接近,难得讲道理,偶尔也严肃,却也真是耐心的很。

    陆宁远看着她又笑了笑“行走是少数人干的,现实还是很残酷。”

    老板娘端上来一屉包子,热腾腾的气噗噗往上冒,隔开两人对视的目光。

    陆宁远说“吃吧。”

    徐鲁尝了两口,味道确实不赖,又多吃了几口。坐车的时间太长,也的确饿了,她一直低头在吃。

    陆宁远就这样静静看着。

    他动了两下筷子,就不吃了。手机响起来,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徐鲁抬眼看过去,这男人总是很忙,静静地吃个饭都没时间。看他皱起眉头的样子,似乎电话里的事儿还挺麻烦。

    等陆宁远打完电话过来,徐鲁道“要是有事儿您先走吧。”

    陆宁远“没事。”

    徐鲁不问了,专心吃饭。

    吃完饭,陆宁远送她回家。太阳下了山。路灯亮起来,摆摊的人大都走了。街道慢慢静下来,只有汽车来来往往,还有下班的行人。

    正是下班的点,路上有些堵。

    又重新融入这座城市,堵着的长龙,明亮的霓虹,喧嚣的街,徐鲁总觉得心里还是空空的,落不下地。

    她靠着窗,看着外面。

    陆宁远说“那个小女孩找见了。”

    徐鲁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蹭的看着他,愣愣道“找见了她叫梁阳,你确定是同名同姓吗”

    她说完倏地闭上嘴,又是方瑜干的

    陆宁远看她一眼,沉吟片刻才道“白血病,南坪人,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并不多,再加上名字基本可以确定。”

    徐鲁皱眉“那会儿怎么不说”

    陆宁远沉默了一会儿。

    “她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就过去。”徐鲁等不及了。

    陆宁远没有说话。

    徐鲁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解,心里冒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轻轻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路还堵着,车子一步都走不动。

    外面有人不停地按喇叭,那声音很刺耳,却一点也不影响车里的平静,一种有些可怕的平静。

    半晌,陆宁远说“那小孩,昨晚病逝。”

    徐鲁呆了好大一会儿“怎么”她脑子嗡了一下,嘴巴张开又闭上,良久才提着心道,“是自然病逝吗”

    陆宁远“嗯。”

    徐鲁没了支撑似的,倒在靠椅上。

    “找到的时候就不行了,连续三个月没有交手术费,又没个亲人在,医院已经破格让住着,就算有合适的骨髓也只能别人先做,就没撑住。”

    徐鲁低头用手盖住脸,只觉得很疲惫。她抬手捋了下头发,注视着前面的车龙,有些无神的靠着窗。

    她在想,那小孩一定特孤独吧。

    徐鲁问“哪个医院”

    “江大附属。”陆宁远说,“今天中午已经送去殡仪馆火化了。”

    徐鲁眼眶瞬间湿了湿。

    或许这小孩闭上眼最后一刻还在等她爸爸,可她不知道她爸爸几个月前就已经死在矿山了,被埋在了里头,连尸骨都没有。

    徐鲁垂眸“是我没用。”

    陆宁远说“和你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我要是早一点找到她或许会不一样。”徐鲁自嘲,“可我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

    绿灯,车流动起来。

    陆宁远慢慢开着车,说“这事儿你别跟了。”

    徐鲁冷静道“为什么”

    “一个记者如果掺杂太多的私人感情,那么有极大可能会影响对事情的判断力。”陆宁远说,“你不合适。”

    徐鲁反驳“如果最基本的同情都没有,那她连人都不是。”

    陆宁远“新闻不需要同情心。”

    “所以你冷血。”

    陆宁远听罢笑了一声“是吗”

    徐鲁扭过脸,不说了。

    她和陆宁远的新闻观一直不太对付,他要的是真实客观公正,永远理智。前一条徐鲁还会践行,理智不太好做到。

    方瑜说她太容易心软了。

    这几年跑新闻闹出过很多事儿,有时候陆宁远会帮她收拾烂摊子,有时候也需要她自己面对,她不否认自己有弱势倾向。

    过了会儿,陆宁远开口“知道那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吗”

    徐鲁发现,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有一天,他觉得自己错了,回头找他的妻子和儿子,妻子已经去世多年,儿子不认他。后来有人将这事儿说给了媒体听,他一夜之间成了千夫所指,跳楼了。”

    他说“跳楼了”这三个字时候,很轻。

    “其实,他也罪不至死。”陆宁远慢慢凝视着她的眼睛,“做新闻最可怕的就是同情心,这种同情心造成的煽动,有时候对一个人是具有毁灭性的。”

    徐鲁良久道“我会做到真实。”

    陆宁远笑了一下,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向她身后,眸子微微动了动。徐鲁回过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看到什么了”她问。

    陆宁远道“往日。”

    徐鲁有样学样“可否具体”

    陆宁远“长夜,寒冬,一声乌啼。”

    “可否再具体”

    陆宁远“难以言喻。”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