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铭一动不动。

    秦衍眯着眼睛,把下巴架在他头顶上蹭了蹭。

    “不行。”

    在这样仿若无意又重若千钧的气氛中，周铭的声音如同往常般响起。

    秦衍“啧”了一声，“我就说你绝对还有事瞒着我。是什么是关于这些虫族实验的,还是关于你自己身体的。”

    他的语气并不阴沉严厉,反而透着股玩笑般的意味。但周铭清楚,这人要是真在和自己开玩笑，就不会紧绷成现在这样。

    周铭不欲多说,挣了两下就准备直接离开。

    秦衍不松手，跟诱哄一样，“你看周铭,咱俩这段时间天天吵架，我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实，我有时候做事是不如你缜密。你不放心我乱来正常。但你也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对不对。”

    周铭微微怔愣。

    他还正在想该如何让秦衍放弃追查,却没想到接下来听见的会是这样一句。

    秦衍微微偏头,观察了一下周铭的神情。

    真少见，周铭的怔愣中居然夹杂着一点点茫然。像是站在沙发上,已经做好准备,像往常一样给蹦跶来蹦跶去的狗子脑壳一巴掌，却突然被冲过来的狗子用鼻子拱倒了的大猫一样。

    周铭侧眸。

    “你看，咱们俩的沟通障碍直接导致了这次危险。要是我没赶过去,你肯定就被那个叫克洛伊的带走了。”

    秦衍放低声音,“咱们做个约定。在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曾经和未来的信息线索，任何方面，你都别再对我隐瞒。对等的，我保证自己绝对按照你要求得去做。好不好”

    周铭定定凝视着秦衍的眼瞳。

    秦衍的目光是有温度的，炙热而认真,看着他时像是能之一烧到心底。

    周铭下意识朝旁边避了点，“回首都星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危险。”

    “你怎么保证”

    秦衍反问，“伊甸园背后的组织可还没有连根拔起。虽然我们现在能根据黑石集团的资金流向，摸到伊甸园在缓冲带区的所有据点。但黑石集团高层之所以从来没有察觉自己成了伊甸园的金主，是因为他们出去的自己根本就不是集团账上的。”

    “是来自帝国内的未实名账户在向黑石集团打钱，黑石集团只是一个被买通了员工的中转点而已。这件事情不可能是亚尔维做的，也就是说，帝国内部还藏着伊甸园背后组织的人。”

    “你觉得他们会放弃对你下手吗”

    周铭软硬不吃，“是，帝国内部应该还留着余党。但只要找到豺狼，顺藤摸瓜，应该就能清理干净。”

    秦衍气得一口咬在他的肩领处。

    “脏，你是狗吗”周铭强行抵开他。

    “我要真是你的狗，绝对会被你弃养扔大街上我他妈天天担心你受伤生病会不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死了，你呢你反正就是这幅样子。”

    周铭真的是忍了他一路

    。

    “我只是不想让你卷进没有必要的危险。你要是随便其他什么人，我早就把你丢出去当炮灰了。”

    秦衍嗤笑一声，一针见血，“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你危险，我就不可能安全。我永远会想尽各种方法去找你，而你这样做，只是给我增加了工作量，给你自己添加了没有必要的麻烦。”

    秦衍盯着周铭的眼睛，攥着他手臂的力道大得可怕，“周铭我问你。你到底是单纯地想要我离你远点，还是想借着保护我的借口，让我离你远点。你怕在长久的接触中，不得不回应我的感情。”

    “”

    其实在帝国，像是周铭和秦衍这样，极具古蓝星时期，纯血华国地区长相的人并不太多。

    而相比秦衍偏锋利锐气的轮廓，周铭的骨像更为内敛俊秀。微微仰视着看人时，莫名会有种予取予求的脆弱。

    周铭蹙眉，片刻后看向别处，目光没有落点地在虚空中停住。

    “我说了，我不知道。”

    好半晌以后，他才说出这一句话。

    “我只是觉得，我们两在一起，不合适。”

    “我们到底有多不合适，才让你宁愿拼着生命危险，也要远离我能力、背景、长相、银行卡数字你说，哪一项不合适”

    在回来的路上，秦衍一直在想周铭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铭这个人，在遇到让自己困惑的事情时，一定会把它从头到尾抽丝剥茧地拆开，一点一点细想。

    他不可能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什么。

    后来他明白了。

    周铭的“不知道”，不是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而是不知道，该不该放任情绪。

    我永远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而你居然还要衡量一下，再决定要不要选我。

    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秦衍一刻都忍不了。

    天台周围没有任何等高的建筑，空空荡荡，也没有任何人。

    周铭突然有一种被完全展开展示在天空之下的无措感。

    “秦衍，你很好。足够去找一个和你一样好的人。没必要和一个可能是实验室产出的实验体在一起。”

    秦衍拧眉，“亚尔维在死之前没把通过基因检测的方式告诉你”

    周铭神情有一点点茫然，“给了。怎么”

    秦衍与他对视两秒，艰涩开口“你的腺体没办法掩藏，过不了身体检查”

    周铭

    “不，有办法过。你到底”

    秦衍咬牙，一字一顿，“那你大爷的到底还有什么问题”

    周铭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秦衍又恼火又不可置信，“你又不会因为身体问题被抓起来研究，你觉得这是横亘在我们两个之间的阻碍怎么我是会把你的基因检测报告裱起来，挂客厅里，天天指着上面的异常项唉声叹气，抑郁而终吗”

    周铭下颌线条几不可查地绷紧，侧头，唇线艰难地抿了一下，忍住了差一点点翘起的弧度。

    秦衍冷冰冰晃他，“解释。”

    “我”周铭到底还是笑了下，但这个笑带了点苦涩。

    “我暂时没办法跟你解释这个”

    正此时，周铭和秦衍的通讯器齐齐一震。

    周铭顺势收住话头，掩饰般看向通讯器。

    现在发过来的，无非是提醒他们星舰到达时间的消息。秦衍本想看完以后将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却没想到广薇发来的居然是

    少将，第一军团的萧泞上校到了，正和我赶去天台。

    秦衍清清楚楚地看见，周铭的目光在触及“萧泞”这两个字时，闪动了一下。

    像是有点意外。

    而且这意外绝对是朝着好的方向去的，因为周铭在下一刻就朝下去的楼梯走去，一点都不带停顿的。

    秦衍

    “你等等。”

    他一把拉住周铭，“你现在是安全保护调查期，为什么能接触原本的下属”

    而且，这个萧泞到底是什么来头，广薇都不知道拦的吗

    周铭有点无奈，“监管期也得工作。萧泞是我副官，也是负责这期间转交军部文件给我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就跟猎犬隔着半个森林，就能嗅到野兔的味道一样，秦衍还没见到萧泞，就直觉这个人不对。

    “为什么找他”秦衍警觉，“他既然是你的副官，也该是比较熟悉你的人吧。你身体上的变化不会被他发现吗为什么不找一个对你不那么熟悉的人来”

    周铭

    周铭真搞不懂这人脑子里想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第一，我身体上的变化，没有严重到肉眼可见的地步。第二，如果萧泞也会背叛我的话，那我手下其他人也都不会可信。”

    军部的立领衬衫将周铭的脖颈包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其下腺体的痕迹。这点周铭没说错。

    但是。

    他、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叫、萧、泞、的

    秦衍十成十的不高兴。

    “你”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天台的门就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广薇推开“吱呀”作响的金属门，还挺热情地示意另一个人上来。

    周铭在那一瞬间，将手臂从秦衍的手里拔了出来。

    秦衍

    萧泞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朝周铭一点头。身形修长，银框眼镜衬得他整个人极为专业利落。

    “阁下。”

    “正有事找你。”

    周铭淡淡一句，朝他那边走去。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周铭脚下的步伐较平时略微加快。

    看见周铭和之前无异，萧泞上校也放松了点，微微一笑，“我还担心您受伤，现在看来，一切都好。”

    他扶着天台算是年久失修的金属门，让周铭走进去，两人擦肩而过时，周铭放低声音问了句什么。萧泞立刻给出了回答。

    接着，他顿了下，回头朝秦衍和广薇点了下头示意，反手半带上了门，随周铭走了下去。

    整套流程，无比娴熟。

    他就像是饭局结束，早已等在包厢外的贴身秘书那样，熟练地带着自家老板不知道是装醉还是正醉的老板离开。同时礼貌地朝老板的合作伙伴道别。

    而很明显。秦衍和广薇，就是那些需要道别的“合作伙伴”。

    秦衍

    秦衍

    这么多年，除去最后那七年，周铭身边哪个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他扭头盯着广薇“你带他上来的”

    广薇“啊哦是。少将，之前忘了跟您申请。最近需要处理的文件数量激增。咱们必须调人帮忙”

    秦衍“你不知道周铭现在是调查期你不知道先向我报告再放人”

    广薇

    她后仰。

    “可那是上将的人诶。我没敢拦”

    “上将的人”这四个字，在秦衍本就脆弱的神经上又踩了一下。

    他微笑，“好，那你就去找他帮你解决多出来的文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