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个小时前。

    缓冲带外围,外表类似蓝鲸的垃圾倾倒机从运输舰下方打开的出口中缓缓驶出。

    一般的垃圾当然没资格被从帝国运到这里来丢弃。

    大量含辐射，含有毒化学物质，且难以降解的实验室废料被打包成了一个一个黑色的方块。倾倒机嗡嗡悬停在半空,从下方伸出的机械手臂将这些方块状的垃圾堆放下去。

    从远处看，这场面有点像是深海水母聚集捕猎。

    不多一会,完成任务的倾倒机排着队回到了运输舰内，空中的庞然大物调转方向,缓慢回程。

    而在它的下方,十几只矿用头灯的光束接连亮起，这些“垃圾猎人”穿着厚重肮脏的防护服,沉默地观察上方。

    确认这次倾倒没有派人监督以后,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朝着新扔下的垃圾跑去。

    虽然帝国的实验室或者大集团将这些东西定义为“危险垃圾”，但对于缓冲带区的黑市来说,这里面不仅有珍贵的武器材料，药品成分,还有很多虽然精度不够,但绝对还能使用的器械。

    只要不怕死，拼着身体干几年，搞不好能一辈子有钱花。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熟练地用匕首划开最外面的塑料包裹层，叮叮当当地拆卸里面的合金密封。

    厚重的防护服之下，谁都没有说话。一时间,这片危险的垃圾山中，只能听见人类使用工具谋生时发出的响动。

    终于,第一个人撬开了箱子。

    立刻，其他人都冲他投去了眼神，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是不是值得动手分一杯羹。

    那人瞪着箱子里倾倒出大半的液体，爆出一大段脏话，“狗娘养的贱种”

    他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玻璃瓶舀剩下的。

    但透明中似乎带了点红色的粘稠液体好像还带有一定的挥发性，越装越少。

    艹了。

    这种一看就高纯度的不明液体经常有人花高价收，亏大了亏大了。

    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一边瞪视身边那些干活还不忘嘲笑他的人。

    正这时，“嘭”得一声，第二个人也撬开了箱子。

    又是一箱微微泛着浅红的粘稠液体。

    她一愣，反应比刚才的男人快很多，马上拿出瓶子承装。

    不过液体的挥发速度让她只装了大半瓶。

    女人松了口气，把防护服上的过滤器再开大一档，沉默装起液体朝外走去。

    在这里，贪多很容易招来死亡的结局。

    只是他们这些带着过滤器的人并不知道，此时这片区域，正弥漫着一种带着腥气的花香，强烈到让人作呕。

    平原的风肆虐，几下扯散了浓烈的气息，将它们带向远方。

    没过多久，它们就会跨越几座边缘区的人类聚集处，让那些逃过上一次战场清理的星际异种躁动起来。

    十

    七个小时后的现在。

    军部基地。

    想看只雀的入侵吗请记住的域名

    周铭骤然回头。

    现在绝不是虫潮应该爆发的时间。

    亚尔维挑眉，“发生什么了”

    周铭将通讯器上的页面展示向他，“你做的”

    亚尔维蓝色的眼珠挪到屏幕上，目光凝住。

    “虫巢”他缓缓念出这两个字。

    周铭缓缓放下通讯器。

    不对。

    亚尔维支持伊甸园背后组织的目的，无非是除掉埃文兰斯尔特上位，和治疗他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目前他几乎已经达成了所有的目的，没道理再去引发一场虫潮。

    周铭唇线紧抿，静好几秒才开口问道，“是你背后的人做的”

    为了毁掉缓冲带区可能留下的线索

    亚尔维双手放在桌上，瞳仁极小，他看着周铭微笑沉思。

    现在的疯狂和曾经的温和交织在一起，让亚尔维从上到下透出一种诡异的古怪来。

    “你还是想知道元帅有没有参与其中。”

    周铭毫无异色，只深色风衣垂下的袖口遮住他筋骨紧绷发白到毫无血色的手背。

    在虫潮已经爆发的战场，oga信息素的释放确实会造成虫群极为危险的暴动，但也仅仅是在虫族密度已经极高的情况下。

    在虫潮爆发之前，精确探测虫巢位置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周铭虽然不清楚像是自己信息素这样的诱导剂能够影响多大的范围，但想来不会比蜂群导弹更远。

    而观测定位虫巢的绝大多数数据和站点，都在军部的掌握之下。

    除了秦兆华

    亚尔维笑着摇了摇头，“好吧好吧，我给你点线索。”

    周铭心底闪过一丝讶异。虽然主动试探，但他没想到亚尔维会松口。

    “真相在你获得新生的地方。”

    闪电劈开夜空，仍在外游荡的人下意识抬头，被落下的雨滴砸了个正着。

    周铭黑瞳在那一瞬间被映得淬亮，他像是完全不明白亚尔维的话，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亚尔维笑出森白的牙齿，带着疯狂和恶意，以及周铭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揣摩的隐秘情愫，“快点，周铭。你也知道，虫潮一旦开始，秦兆华曾经所做的一切都会在战争中消失。”

    周铭转身就走。

    亚尔维的声音跟在后面，仿佛跟上了他的脚步。

    “如果什么证据都没有了，那从当年到现在，所有的罪责都将被扣在秦兆华元帅头上。死人不会从坟墓里站起来为自己辩解，他们是最好的替罪羊。”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缓冲带区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豆大的雨珠落在黑石集团的玻璃上，将外面巨幅悬浮广告模糊成光团锦集得一片。

    第一轮清点结束，黑石集团高层解释不清的资金被集中整理，等待二轮问询。

    秦衍耐着性子，一下一下捏着通讯器用边角敲桌面。

    dashdash周铭他heihei他为什么不给我回个简讯

    秦衍之前看军队里的那些人谈恋爱，刚确定关系那阵子，都是如胶似漆的。恨不得星网能进化成魔法世界的穿梭门，让他俩甜甜蜜蜜地贴一起。吃饭睡觉事事报备，早安晚安说一百遍都不带腻的。

    虽然说，周铭和他都不是能干出那种事情的人，但至少今天晚上，周铭得跟他报备一下吧。

    不然回头亚尔维说时间晚了，要不要在这睡，周铭答应了怎么办

    秦衍手上的动作一顿，滕然站了起来。

    周铭不会真答应吧

    他记得皇室那群封建余孽最喜欢搞什么留宿之类的破事充噱头。

    更何况今晚他们两个才达成合作。

    秦衍身后的椅子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腿“砰”地在地上一撞。秦衍握着通讯器，大步闪身进了休息室，反手甩上门。

    会议室和外间用玻璃墙隔开，虽然大家都低着头干活，但也难免去注意里头军部少将的动向。

    战战兢兢的黑石集团分公司高层将可怜巴巴的目光再次投向广薇。

    广薇

    她沉着地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这事牵涉太多，首都星那边”

    她适时闭嘴，做出一个懂得都懂的表情。

    无辜被牵连的高层哦

    秦衍的小人已经在广薇心里被迫击炮打成了灰尘，但这丝毫不能影响秦衍少将焦躁的心情。

    他举着通讯器放在耳边，也不开悬浮屏了，无意识地在并不宽敞的休息室中缓慢踱步转圈。

    像是一条无羊可牧的犬类，尾巴都炸开了。

    通讯器代表连接中的单调提示音响了三声。

    信号这么差

    秦衍掀起眼皮，看了眼外面的大雨。

    也是，缓冲带区基建不行，雨天信号差也是正常的

    您所连接的通讯号已注销，请核对后重播。

    秦衍僵立当场。

    耳边机械提示音仍在继续，您所连接的通讯号已注销，请核对后重播。

    秦衍展开悬浮屏，点出自己这些天和周铭这个通讯号的连接记录，每一个时间点都对得上，自己的通讯器也不可能记录错误。

    为什么会注销

    为什么要注销

    周铭被其他人发现身份了

    周铭用这个通讯号和不该联络的人联络，现在需要销毁证据

    这个通讯号的注销就像是有人将他和周铭之间本就不坚固的联系猝然扯断，那股令人不安的失控感如同外面的雨水，顷刻间将秦衍从上到下浇透。

    秦衍扶住身边的桌子，按住自己手腕的脉搏，强行清空脑内的一切杂念。

    下一刻，他开启了另一套军部内用系统。

    他在周铭的后颈处植入过

    一枚追踪器。

    秦衍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横冲直撞所发出的宛如狂风过境般的呼啸声，他根本没办法让因为暴怒的担忧激急速跳动的心跳慢下来。

    等他找到周铭dashdash

    嗡dashdash

    通讯器震响。

    秦衍猝然偏头。

    可惜上面显示的备注并非是另一段未实名通讯号，而是盛长恒上将。

    周铭没有在注销上一个通讯号以后，立刻告诉他原因和下一个通讯号。

    那人就是不想和他保持联络。

    秦衍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桌面捏碎，但几秒以后，他还是接起了盛长恒的通讯，声音极为平静。

    “黑石集团这边的资金异常筛查已经完成了，两个小时内给你回复。还有什么事情”

    盛长恒很明显感觉到了秦衍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决定先将最重要的事情告知他。

    你可以松一口气了。

    秦衍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悬浮屏。

    周铭大概率没事。二十分钟前，他联系上了第一军团的萧泞上校，十八分钟前，军部包括我在内的两位上将，五位中将共同进行了粗略的身份核对。

    这一段话，盛长恒是带着轻松说出来的，而却像是火星，一下子点燃了秦衍压抑翻滚的浓黑情绪。

    “他联系军部了”

    盛长恒对，具体内容暂时保密，能告诉的你的就两点。第一，首都星确定缓冲带区伊甸园教会用来研究的虫族是经由皇室的，你立即对亚尔维实施抓捕。抓捕令已发向皇室。

    第二，缓冲带区边缘爆发小规模虫潮，周铭上将将暂时借用第九军团。你不用去，会给你留人，好好处理黑石集团和亚尔维就行。

    秦衍背靠着长桌边缘，微微扬起头，颈侧微微凸起的经脉昭示着他现在极度压抑的心情。

    他笑着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盛长恒秦衍听到没有我跟你讲事态和你想象得不一样，周铭也不可能贪你的第九军团，回来肯定还给你。

    而且你不是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找周铭说说话。

    “我知道了。”秦衍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