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编辑。

    长久以来的猜测终于在此时得到证实,周铭放松地朝后靠着椅背，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上将”陈沨眉间拧出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川字。

    在周铭要求她找地下机构，做他自己和温迪的基因详细对比的时候,陈沨就已经觉得非常不安了。

    虫族、转化、基因编辑，这些词句加在一起足以组成让人恐惧的事实。

    正这个时候,刚才才离开不久的oga服务员迈着轻巧的步子回来,“您二位的餐饮。”

    他将白瓷碟配套饮品和一盘装饰着洋桔梗的甜点放在桌上。

    陈沨虽然没碰菜单,但也知道周铭没点甜品，当即警惕的目光就朝服务员身上刺去。

    “这是专送情侣的小礼物。”服务员不仅没怕,还瞪了陈沨一眼，像是在嗔怒她怎么这么不懂。

    陈沨一下子懵了,没想到自己和周铭还有被误认成情侣的一天。

    服务员也不管她那点小心思，跟只花蝴蝶一样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陈沨瞪着他那作恶多端的背影,期期艾艾地转向周铭，想让他别在意，就看见周铭没什么芥蒂地伸手拿了只小蛋糕。

    陈沨也不知道是那根筋抽了，当即按住周铭,“不不不,您别吃这个。”

    周铭看了她一眼,手抬了下避开她的阻拦,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他没急着说话，手指搭在铺了织花桌布的台子边缘,修长而骨节分明。

    “我的基因应该一直都有问题。”

    基因编辑必须要有“原材料”。如果周铭猜得没错的话，他基因中有些片段的表达，应该能产生类似虫母的信息素。

    在虫族中，虫母的信息素是它传达命令的渠道，同时,如果它将自己的信息素注入虫族的体内，会如同人类体内激素和酶，对虫族的基因表达做出影响。

    比如说和虫母交合，摄入虫母发情期信息素的虫族会转变为王虫。

    陈沨紧张地压低声音，“怎么可能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您这么多次上战场，无数次与虫族近距离作战，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问题”

    其他事情如果周铭想隐瞒或许还有可能，但他的信息素自始至终都特殊能够引起虫族共鸣这点，陈沨打死也不信。

    上百次正面战场，从正面迎击虫潮到战后清扫战场，探查标记运送虫族，哪一个环节周铭没有经历过，哪一个环节不需要直接接触虫族

    怎么可能一次异常都没有

    别说是因为周铭之前是aha，信息素不同。

    他在幼年还没有完全分化时，就被虫族当成流落的虫母幼体，搬运回虫巢“养伤”。

    未完全分化的那一点点信息素就已经能让虫族将他认成同类了。

    不管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情感上，陈沨都更愿意相信，只是伊甸园背后的组织用某种手段让周铭摄入了某些药物。

    少年时的周铭就在缓冲带区成为了那个组织的试验品，不久前又因为不明原因再次中招。

    仅此而已。

    周铭双腿交叠，轻轻冷笑了一声。

    “不，影响一直都存在，只是有人一直在控制。”

    怎么可能

    但凡这句话不是周铭亲口说出的，陈沨都会报以“你疯了吧”的眼神。

    且不说之前怎么样。

    帝国的将级军官所受到的保护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周铭入口的每一滴水每一块食物都受过严格的检查。军部三天就会对他的住处和办公室做全面扫描，一年三十次抽查。

    从人到物，方方面面一丝不落。这还不算其他保密安保部门和周铭自己安排的检查。

    有谁能在周铭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掩盖他身体上的异样

    周铭唇角带着冰冷的弧度凝视陈沨，“当初，皇室拜托老师，让我在军校照顾亚尔维的时候，许诺给我定制营养补剂。”

    这件连秦衍都不知道的事情陈沨却清楚。

    幼年时身体的虚弱影响是长久的，而皇室的定制医疗水平也肉眼可见地有效果。

    所以当陈沨给周铭做副官的时候，周铭依旧会习惯性服用皇室的补剂。陈沨拿过好几次。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就是唯一的缺口。

    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释清楚周铭这么多年的平静生活从何而来。

    有人将能够影响信息素的药物混在补剂里，遮掩了周铭的异常。

    高级餐厅雅座与雅座之间间隔很远，周铭与秦衍的周围只有在适宜温度下绿意盎然的植物。他们脚下的拟态草坪，白色的长茎花叶扫着两人的裤腿，陈沨却突然觉得它们像是狰狞的藤蔓，早在很久之前就制造出陷阱，死死困住了周铭。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从周铭上军校到现在，这么多年，幕后盯着他的人到底干了多少事又为什么养着他这么久

    陈沨一阵眩晕，感同身受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她下意识捂住额头剧烈呼吸，缓解心中的不适。

    周铭拿过旁边温凉的茶，给她倒了一杯。

    “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陈沨都快哭出来了。

    周铭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切开鱼肉，“往好处想。如果一切如我所想，亚尔维编辑我的基因，和虫族的某段基因一起，补进他的基因库里，肯定是为了获得虫族的恢复能力。”

    或者说“王虫的恢复能力”更为精确。

    虫族数量庞大，不可避免地同样会出现基因变异的情况。虫母会保留对族群有益的变异。

    所以当一只非常有价值的虫族重伤时，虫母有一定概率分泌信息素，刺激其进入“疗愈”状态。

    亚尔维当年身躯残破到根本无法依靠移植肢体或器官修补，加上基因的改变，除了仿造虫族，周铭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也就是说，

    他一定有一套能够欺骗身体检测的完美方案。”

    陈沨怔愣。

    周铭插起一块雪白的鱼肉吃下，手指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将刀叉放下，喝了口配餐的果酒。

    陈沨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吃饭上了。

    您是说，亚尔维的基因和帝国基因库里他自己的备案不符，腺体、信息素同样有了改变，就和您现在一样”

    虽然亚尔维是皇室成员，可以跳过绝大多数的身体检查。但议会和军部的身体检查他不可能利用特权越过。

    而这两个部门中，对于他基因、腺体状况和信息素的备案都是他出生时的数据。

    简单来说，如果周铭能像亚尔维一样，找到蒙蔽所有身体检查的方法，就能重新回到军部。

    陈沨脸上一点一点生出喜色。

    周铭拿了一块甜点盘子上衬了巧克力底的冰淇淋，陈沨看到这一盘还是有点尴尬，格外受不了周铭主动取用。

    “我给您再点些别的吧。”

    “不用。”

    周铭连眼皮都懒得抬，挑着吃掉了巧克力，又上手拿了块华夫饼。

    整个盘子就五块小点心，上将一个人吃了三块，盘子光了一半。

    被放在洋桔梗下的黑色窃听器也因此露了出来。

    陈沨

    陈沨满脸戾气，一手按枪扭头就要寻找刚才那个oga的身影。

    “不关他的事。”周铭抽了张纸，擦干净手指，在窃听器旁边敲了两下。

    果然，不多一会，他的通讯器就震了起来。位于最上的备注赫然是秦衍。

    周铭接起，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夹着秦衍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脚步。杂音逐渐消减，秦衍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站定，笑着问道，“吃的什么”

    “你不知道”周铭问道。

    秦衍用舌头抵着上牙膛。光是听周铭的声音，他就能想象出上将阁下现在的样子。

    一定是看似无波无澜，实际上有点不爽地浅浅眯起眼瞳。如果手边有笔之类小东西还会遭受他的无意识揉捏。

    “别生气，我又没瞒你。”

    确实，窃听器正大光明地放在了盘子里，吃掉甜点就能看见。

    但如果不是周铭敏锐捕捉到了，盘子在被放下时所发出的那一声不寻常的磕碰声，他和陈沨宁愿点其他的，都不会碰这盘一下。

    “哎我听你分析挺在理的，什么时候想通这一切的打算怎么找亚尔维要方案。还有，如果伊甸园背后的组织从那么早之前就开始对你布局，那那个时候，亚尔维肯定不是主事人。他那时候又没实权又没助力的。”

    周铭端起水杯，慢悠悠喝掉了里面最后一口茶。

    然后“嘭”一声，重重跺在了窃听器旁边。

    “嘶”

    秦衍手忙脚乱摘下窃听耳麦，揉了揉耳朵。

    高级餐厅里原本就只有悠扬的乐曲声飘荡，周铭这一下，直接将所有人的

    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陈沨赶紧朝关切看来的服务生摆手，“没站稳，不好意思。”

    秦衍哼笑，“阁下这是要重回高位，提前开始端架子了。”

    出乎预料的，周铭接上了他的调侃。

    “是，已经想好要把你发配去哪个偏远的星球了。”

    另一边，仍然在黑石集团实验楼的秦衍双肘搭在栏杆上，拎着军帽帽檐朝下看。夜风将他的黑发吹得凌乱。

    下方，黑石集团实验楼的负责人已经被易格带上了手枷，安保部派来对接的不知道是在要人还是在请求军部赶紧把人带走，别让皇室迁怒他们。

    “你要是把我流放边境，我就偷摸回首都星，找媒体曝光帝国上将始乱终弃的恶劣行径。”

    周铭眼皮一跳。

    他现在都有点分不出秦衍的玩笑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秦衍兴致勃勃，“反正表面上，你我都是aha，您呢，位高权重，又是秦兆华的学生。我呢，早早被边缘化，这么多年受尽了委屈。周铭你猜媒体和大众会怎么想咱们两的关系你说新闻发布以后，会不会有人去拦你的飞行器”

    “回头再把当年秦兆华死后，议会为难我的录像透露出去几段，做个合集。预约首都星日报一年份的头条应该没问题。”

    “”

    秦衍眼底笑意加深，“为了要名分，我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的愉快太过明显。

    因为他确定自己不会去做出某些堪比自残的行径。

    周铭起身，陈沨也是到现在才意识到他根本没吃多少，盘子里的鱼肉还剩了一大半，赶紧用眼神暗示。

    周铭一摇头，开口却是对着秦衍说的。

    “我说了我有分寸。”

    “我也说了我会担心。”秦衍从善如流。

    周铭“你的担心就是用窃听来表达的”

    如果周铭在秦衍身边，就会看见他唇角的笑意淡下去了一点。

    他其实还可以用更为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表达。

    只是周铭真的“有分寸”，所以他也轻易地停留在了安全距离外，任由周铭按照计划推进想法。

    秦衍缓步朝下走，轻巧地绕过了这个话题，“对黑石集团的调查已经开始了，不出意外的话，八个小时以后，我们就能收到对皇室的调查授权。你先别回基地，等我一起。”

    “你多久到。”周铭漫不经心地问道。

    “两三个小时以后吧。”

    黑石集团的调查，有不少文件得由他亲自授权。

    “嗯。”

    周铭挂掉通讯。

    半夜时分，中心区灯火不息。悬浮车道的灯流映在周铭眼底，他手指在通讯器边缘摩挲片刻，侧身拦下了餐厅的另一位服务人员。

    “您好，帮我打包一份长尾鱼排。”

    跟出来的陈沨没弄明白。

    那长尾鱼周铭刚才可是只吃了一口，再点一份是什么意思。

    她探究的目光太过明显，周铭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袋子，终于回了一句。

    “给亚尔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