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哑然失笑。

    缓冲带区长大的人,哪个不是言辞激烈。陈沨没来缓冲带区前,也是出了名的修养好忍耐力高，现在在周铭面前都忍不住骂骂咧咧。

    怎么周铭就不骂人呢。

    难道是因为失忆变性格了

    那他以前是什么性格

    秦衍跟心底养了只到处乱挠的奶猫一样，突然就对周铭那些不为人知的曾经起了莫大的兴趣。

    甚至有点想去找找周铭当年的生活环境，认识的人什么的。

    人就是这样。在没有拿到入场券之前,会压抑自己的所有欲望,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对目标的追求上。但一旦朝思暮想的宝贝近在咫尺，之前压抑的情绪便山呼海啸般一齐涌上,想着近一点，再近一点才好。

    “别这么抗拒。”秦衍没个正行地朝后一靠,还真就在这么个怎么看怎么不合适的场合，和周铭聊起了影都没有的事,“咱们家又不是用不起生育仓。保姆、育儿师、保镖、教师，秦家全能给你妥妥帖帖地置办好。”

    秦衍跟个诱拐上将阁下出卖帝国的间谍头子一样,“周铭,你想想。你在军部一年才多少钱，要不是军部有分配房子，凭工资你在首都星买房都费劲。”

    耳边静悄悄，秦衍的笑意不减，耐心十足地等着周铭那边回应。

    “你能想点正事吗”病房里,周铭捏了捏眉心。站起来走了两步立在窗前，朝下扫了眼。

    住院楼下方，保洁机器人慢悠悠地清扫着道路。

    秦衍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不想生啊。”

    “主要是我看你也不急着去找那个叫豺狼的，拿腺体生长抑制剂。还以为你就想等生殖腔发育好，怀孕一次试试。”

    周铭眸光一凝。

    林浅文死之前，只把豺狼目前所在的位置告诉了周铭一个人。

    秦衍在很早之前就找人盯住了陈沨,他很确定周铭也没有把豺狼所在的位置告诉陈沨。

    除非周铭在缓冲带区还有他不知道的能动用的势力在，否则，周铭就是没有要去拿腺体抑制剂的意思。

    秦衍笑了一声。他似乎总是很擅长将意味不明的试探用不不那么正经的语气说出来，听着像是开玩笑一样。

    “我刚才看了下你的血检结果，医生说有好几个数值和发育前期oga接近，问我是不是拿了个十五六岁的oga血液来给他看的。还说，按照你这个结果，只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度过发育期没什么问题。”

    秦衍嘶了一声，低声调侃，“我发现星网上那些恋爱博主说的真对，要是一个人从没谈过恋爱，遇到点什么事都容易多想。像我现在，就在想你是不是打算只偷我优良的基因，不负责不结婚。”

    周铭

    身后广薇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神情，她听不到秦衍在通讯器那头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周铭略微僵了下的身形。

    在不怕死满足

    自己好奇心和“算了算了他可是周铭上将啊”之间，广薇上校犹豫半秒，就蹑手蹑脚地挪动了一下位置。

    但周铭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顺手开启通讯器的防窃听，还朝着远离病床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完全忽略身后广薇痛心疾首难以置信的目光，沉吟两秒，淡淡开口，“我有分寸。”

    秦衍同样淡淡，“说来听听。”

    周铭轻叹了口气。

    “别搞得跟我欺负你一样。”秦衍持续哔哔，“本来就是你不坦诚，说一半留一半，说十分假七分。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高估自己低估敌人。”

    “一般三倍于敌方的武力才能保证无伤这点，当年还是你教我的。你觉得陈沨那点人够吗你看看米索兰斯尔特，你看看林浅文，你再看看那被克洛伊带人炸完了的中心区。”

    “闭嘴。”周铭头疼地叱了句。

    秦衍冷笑一声。

    眼看他开始蓄力，就要把哔哔转化为控诉，周铭扶着额闭上眼睛，心说军部怎么就非要派秦衍来呢。

    下方，用来照明的路灯与空中灯塔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因为即使我的体质因为先天或者后天的原因特殊。也没道理正好卡在，我察觉有人故意用废星隐匿虫母制造虫巢，带军去围剿抓捕的时候，突然转化成oga。”

    废星战争中被轰炸扬起的虫巢土屑与火光重现眼底，周铭一点点抽丝剥茧。

    “第一军团一直是老师的嫡系部队，按理说不会出问题。如果有”

    那要么是秦兆华确实参与了伊甸园背后组织的谋划，要么就是在高层中出了叛徒。

    毕竟普通军人是来回轮换的，不可能一步棋埋那么久。而且普通军人也接触不到周铭。

    正是身边人里出了叛徒这个猜测，让周铭在意外后，选择来缓冲带区找陈沨，而不是选择隐瞒，继续留在军部。

    周铭顿了顿，“现在你听完了，打算怎么做是去监视亚尔维的通讯往来资金联系，还是直接从军部下手找人”

    楼下，秦衍慢吞吞站直，走到草坪中间那棵已经掉完了叶子的树下。

    “我什么都不打算做。”

    秦衍仰头。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不就是因为你怕我知道以后冲动调查，留下痕迹打草惊蛇吗。你任由事态发展，也是想看在你不存在的情况下，对方会怎么做，进而顺藤摸瓜。”

    秦衍轻笑，“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也不相信我的能力。”

    楼上窗边，灯光照亮周铭朝里的半边侧脸，顺着眉眼优美俊秀的弧度勾勒下来，最终在颈上留下一块阴影。

    “我没有”

    “你有。”秦衍趁着周铭自觉理亏的功夫猛地上扑，“你没把我当成一个势均力敌，能够与你并肩而行的aha。咱们两以后是要天天在一起的，你这心态问题很大。”

    周铭想说谁要和你天天在一起

    ，秦衍半点没给他留说话的机会。

    “你天天把我当个未成年的高中生看，你觉得我还是当年那样，经验不足还冲动。你一点都没觉得这些年在战场和政治场上，我有成长。你不会有负罪感吗周铭咱们上床的时候”

    病房里，广薇手忙脚乱地接住周铭扔过来的通讯器，跟稀里糊涂接了一块滚烫的火炭一样。

    里面的秦衍好像还在说什么“下次清醒着看你怎么办”之类的东西。

    “让他好好盯着亚尔维。”周铭凉凉吩咐，转身走到套间的外给自己倒水去了。

    广薇很想提醒上将病房里配了家务机器人，但看周铭那意味不明的背影，她没敢说出口。

    周铭留给她的压迫感还是太强了。

    广薇清了清嗓子，把通讯器放到耳边，“少将，阁下走了。”

    秦衍那边静默了一会，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的嗯声。

    “时间不早了，我定了晚饭，待会送到。你记得看着他吃，别让他用营养液糊弄。吃完以后尽量早睡，你守夜，保持通讯畅通。”

    这段话，放在家用保姆型机器人身上一点都不违和。

    广薇应下，小心翼翼，“少将，你是不是把阁下惹生气了啊。”

    言下之意是，你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把周铭惹生气了让我抗，你缺不缺德啊。

    秦衍朝行政楼走去，“生气不至于。”

    前面不远处的警卫和皇室守卫已经看到了他，主动开门。

    秦衍“顶多恼羞成怒。”

    说完，他就把通讯一挂，大步走入行政楼。

    这里已经彻底被亚尔维所带来的人占满。帝国的三殿下甚至带了审计部和税务部的人，此时正拿着纸质原件清点。

    秦衍侧眸，朝走廊里来来回回的人那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按下了电梯按钮。

    住院楼上，广薇卡拉卡拉扭向走进来的周铭，在“阁下他说你恼羞成怒”和“少将嘱咐您好好吃饭早点睡觉”之间来回犹豫。

    但可能有些人就是作死的命，在开口之前，她的本能让她把这两句都给咽了下去，问出了一句更死亡的话

    “所以阁下，您和少将现在是，恋爱”

    周铭停在门口，手上本来拿了两杯水。他不带什么情绪的视线落在广薇脸上，片刻后将属于广薇的那杯水不轻不重地放在了身侧的台子上。

    广薇

    叫你嘴贱。

    她忙不迭翻身下床，捧着上将阁下亲手给倒的水，鹌鹑一样缩着头不说话了。

    周铭也不说话，垂眼抿温度还有点高的茶。广薇偷觑，只觉周铭确实是怎么样都好看。

    如果是自己，从小身边有这么一个优秀到望尘莫及的人，自己大概也会和秦衍一样。

    她正这么毫无边际的想着，耳边就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杯盏落桌的声音。

    广薇下意识挺直背脊。

    她知道周铭要说些什么。

    但周铭只是看着桌上自己的手指，病房里安静许久，就在广薇都以为他只是放下水杯思索事情时，周铭的声音突然响起。

    “广薇，我记得你和秦衍是同一批去前线的对吧”

    广薇立刻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我一开始是文职。”

    “我知道，我记得你。”

    寿命的悠长让人类在进入成年以后，容貌变化极为缓慢，更是有无数方式可以减缓掩饰外观上的衰老。

    但周铭眼底永远有长久手握生杀予夺权柄所带来的压迫感。

    秦衍在大家族里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能准确地察觉到周铭偶尔的心虚让步。但广薇不行，她也就是个比多数人强上那么一点的普通军官而已。

    广薇双腿都下意识地并拢在一起。

    周铭的手指一下一下在杯壁上敲击，“秦衍身边，难道就没有一个走的近的人吗”

    广薇当然不会觉得这个走的近是只友情。

    她吞了口唾沫，怂，但坚定地摇头。

    周铭与她对视两秒，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被冻住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非常符合秦衍所谓“恼羞成怒”的神情。

    有些事情，他们这些军部的人都清楚。

    战时，前方就是狰狞可怖的虫族，法律道德在这些星际异种面前半点用都没有，有用的只有武器和自己。

    一场仗打下来，肾上腺素急速分泌，腺体突突跳动，再加上心底的恐惧与劫后余生，aha去战线后找个“特殊场合”抚慰发泄是极为常见的事。

    特别是按照年龄，军队中绝大多数都是未婚aha和beta，没有家庭，找起人来更是一点束缚都没有。

    军队一驻扎就是年，为防特殊疾病，谈恋爱发展长期性关系更是屡见不鲜。

    军队内因此达成的婚姻甚至都有着高占比。

    广薇小声替秦衍说话。

    “阁下，我觉得是这样。您看，咱们现在社会开放程度已经非常高了，少将所在的圈子，对吧，您也知道。他们权贵家族乱来起来，都没眼看的。但即便如此，少将还坚持为您守节。”

    上梁不正下梁歪，周铭心想他今天算是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了。

    广薇越说越小声，但是怂当中带着不顾死活的勇往直前。

    “总之就是，您要不就考虑考虑少将吧。秦家有钱，少将也前途宽广，还、还一往情深。”

    “所以他不应该和一个或许是半人半虫的怪物在一起。”

    广薇在犹豫要不要把基因优秀器大活好八个字说出来，玷污上将阁下耳朵的时候，听见了周铭冷淡清晰的声音。

    广薇一激灵，瞪大眼睛看向周铭。

    他坐在那里。

    在无数文件中，周铭这个名字和帝国最后防线并列。在无数报道中，他是众望所归的军部下一任掌权人。

    但这样一个人

    在这里，用平静认真到宛如在交代工作的语气，说自己是个半人半虫的怪物。

    门口传来提示音。

    广薇全身僵硬，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耳边传来的声音是送餐到达的提示音。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全是杂乱的雪花点。

    周铭悠然起身，取了餐，回来打开袋子放在桌上。广薇看着他拆开环保包装，将里面的饭菜一盒一盒拿出，才意识到这些事应该是自己来说。

    广薇惶然回过神，扶着椅子站起身。但周铭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了，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

    “不用这么惊讶，该知道的你不都已经知道了吗”

    可她从来没有敢往那方面想。

    heihei不可能。9”广薇哑声。

    周铭笑了下，拿起筷子。

    “有什么不可能的。正常小孩能被虫族封进虫巢，还好好被哺育几个月”

    周铭眼皮薄，带笑抬眼看人时，一眼入心惊心动魄。

    但丝毫不能让他的话听起来哪怕温和一分。

    “基因改良、基因缝合、移植手术、药剂、激素干预、脑电波共感。你是文职出身，这些在缓冲带区曾经发生过的实验，你该比我更清楚。”

    周铭轻描淡写地给广薇夹了一筷子青笋，“说不定我就是个成功的实验体。只是现在，我记不得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如果老师还活着，或许我可以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但现在，我只能一点一点摸索。”

    病房里安静许久，广薇突然拿起筷子，坚定地把周铭夹给她的青笋还了回去。

    周铭

    该说不愧是秦衍带出来的人吗，脑回路和他一模一样。

    广薇戒备“您只是想让我反对这门亲事，然后帮您逃跑。”

    周铭看那条无辜的青笋，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它夹到了旁边，避重就轻，“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人类身份暂定。”

    广薇双手扶着桌子。

    “您当然是人类。”

    在这一刻，广薇的神情严肃到几乎于多年前的秦兆华类同几分。

    她一字一顿。

    “帝国军部的最高统帅，当然是人类。”

    在军部元帅之上，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部门。所以没有人有资格否认周铭人类的身份。

    在当年那场虫巢中力挽狂澜的人不应该得到那样一个身份。

    周铭喝了一口水，“但是没人会希望枕边人是个怪物。”

    广薇脸色苍白。

    周铭的声线依旧平稳，另开了一个话题，“你曾经参与过我指挥的战役吗”

    广薇对他的维护心强得出乎预料。

    秦衍定了五菜一汤加一份点心水果。但广薇丝毫胃口都没有，她说话时已经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了。

    “我家在边境线上。”

    如果当年不是周铭，广薇的亲族朋友，幼时相熟的同学老师将成为第一批直面虫族的人。

    周铭颔首，“坐下吃饭吧。”

    广薇的眼圈有点红，一声不吭数秒，“我去趟洗手间。”

    周铭知道她是去整理心情了，垂眼默许。

    饭菜味道还不错，秦衍都是按照他口味定的，唯一表示了他这个上司还记挂受伤下属的地方，是他给广薇点了一份炒饭。

    周铭吃了两口，放下筷子舀了勺汤。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广薇是秦衍留下来看着他的人，有些事情迟早也会知道。早点让她知道后面说话做事都方便。

    周铭想道。

    另一边，广薇转身进厕所，反手关上门，扯了张纸擦眼泪。镜子里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手上在通讯器上快速点开了和秦衍的通讯页面。

    少将，阁下说他是个半人半虫的怪物，肯定不会和你在一起大哭jg痛心疾首jg你快想想办法啊尖叫jg

    还有，他今天没有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