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36 章 【番外3】

作品:《夺娇

    番外3晋江文学城首发

    翌日直到日上二竿,沈玉娇推了推那紧紧揽在腰间的长臂“日头都老高了,真的该起了。”

    这已是她醒来后说得第五遍了。

    沈玉娇自觉她挺能赖床的,从前在裴家,她每日醒来时,身侧早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可谢无陵却比她还能赖。

    每次她醒来,他还在身旁。

    倒不是在睡,据她观察,他每日醒得都比她早。

    但他醒了不起床,也不吵她,只继续抱着她懒洋洋地闭目养神。

    待沈玉娇醒过来,他就缠上来,一会儿亲亲脸,一会儿亲亲脖子,早先身子方便时,便又是一番折腾。

    大清早的弄得一身汗,下人们抬水进来时,沈玉娇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

    太丢人了,哪有人接二连二地白日宣淫。

    可谢无陵脸皮厚,揽着她哄道“这说明咱们俩鱼水和谐,夫妻恩爱,是好事。谁敢嚼舌根,我就把他舌头给拔了。”

    谢无陵有一双利眼,尤其在挑人方面,府中一应奴仆无论是何差事,都是他亲自看过一遍的。

    有裴家的前车之鉴,他决不许府上奴仆有半分悖主的心思。

    且在沈玉娇婚后第一回召见府中众奴仆时,他就搬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

    沈玉娇每说一句话,他就板着一张脸,扫过其下众人“夫人说的,你们都给我听进耳中,放进心里。日后这府上就是夫人管家,有些事问我不管用,都得听夫人,可都明白了”

    这便是帮着沈玉娇立威了。

    奴仆们只要是不蠢的,也都清楚日后镇北王府中,夫人才是话事人。

    得罪夫人,可能比得罪王爷本人的下场还要惨。

    且说现下,谢无陵又抱着沈玉娇腻歪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起床。

    沈玉娇被他方才那一统闹,弄得气喘吁吁,边拢着凌乱的亵衣,边撩开脸侧的一绺发,羞恼道“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谢无陵穿戴着衣袍,侧眸“你说哪样为何不行”

    沈玉娇抬眼,满脸绯红“你说呢。”

    谢无陵看看她红润润的巴掌小脸,视线又沿着她纤细脖颈往下,落在那微拢着的衣领间。

    想到那温软馨香,喉头不禁滚了滚。

    又想了。

    “谢无陵”

    沈玉娇见他非但不改,还直勾勾盯着,有些怒了。

    见小媳妇炸毛,谢无陵挪开视线,重重咳了一声“我就是瞧着领口有些皱了,没别的意思。”

    沈玉娇“”

    为何弄皱,他心里没数么。

    “至于行不行的,你别担心,我自个儿的身板我清楚,大不了多吃些羊腰子补补。”

    沈玉娇倒吸一口凉气,他还补

    该补的是她好吧。

    正腹诽

    着,谢无陵忽的想到什么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问她“你今日打算穿什么颜色的裙衫”

    突然问起这个,沈玉娇怔了下,才道“不知,待会儿再看吧。”

    语毕,见谢无陵还看着她。

    沈玉娇也后知后觉想起,是了,今日要见裴瑕。

    多年未见,再度重逢,是该好好装扮一番。

    可若装扮太盛,谢无陵他会不会误会

    思及此处,她抬头看他“反正是在府中设宴,就穿寻常衣裙即可,挑件藕荷色的”

    这颜色素净又不失典雅,各种场合都适宜。

    谢无陵却道“上次回门,你穿的那条海棠红的裙衫就很好,不然穿那套”

    沈玉娇“那条会不会太艳丽了。”

    回门时正值新婚前二日,穿得比较鲜亮应景,可这会儿都成婚半月了。

    “你穿那条好看,气色也好。”

    谢无陵道,“人比花娇,看着就喜庆。”

    他原本也想着让沈玉娇打扮清雅些低调些,若是可以,巴不得给她戴个帷帽,不让裴瑕看。

    但转念一想,何必藏着掖着。

    就该让裴瑕看看,娇娇嫁给自己以后,过得有多快活自在。

    沈玉娇稍一琢磨,也猜到谢无陵的心思。

    在这点,两人的思路倒是不谋而合。

    她也想让裴瑕放心,知晓她如今一切皆好。

    “那就穿那身吧。”她道。

    谢无陵勾了勾唇“好,那我也去寻条红袍。”

    夫妻嘛,穿一样颜色的袍服,叫人打眼一瞧便觉登对。

    他这思路没错,傍晚时分,裴瑕带着棣哥儿一道来镇北王府,还未踏入正厅,打眼便见到主座上那穿着鲜亮的一对儿。

    裴瑕握着棣哥儿的手不禁收紧。

    棣哥儿抬头“爹爹,怎么了”

    裴瑕面色平静“没什么。”

    正厅内,谢无陵握着沈玉娇的手“娇娇,怎么了”

    沈玉娇抿了抿唇,道“没什么。”

    就是,莫名紧张。

    一紧张,有些想跑。

    虽然她也不知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可就是紧张。

    谢无陵眸光轻敛,嗓音微低“你若紧张,便多看看我。”

    沈玉娇“嗯”

    谢无陵道“如今我才是你的夫君。”

    郑重其事的语气,像是安慰,又像是提醒。

    沈玉娇深吸了一口气。

    是,现下她的夫君是谢无陵。

    她已经离开裴氏,与裴瑕的姻缘也已断了。

    没什么好紧张的,就当作一位世交兄长,以礼待之即可。

    她这般默默地告诉自己,再次抬眼,那绯红暮色中款步而来的父子俩,已踏入厅中。

    几乎看过去的刹那,那一袭苍青色长袍的男人也朝她这边看来。

    四目

    相对,杳杳无声。

    周遭一切好似都静了下来,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止。

    恍惚间,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人与事。

    倘若那年春日,他能如约归来,她定会牵着棣哥儿的手,喜极而泣迎上前,轻轻说一句“郎君,你回来啦。”

    可四载春秋已逝,她的身侧已有了新郎婿。

    虽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微颤的嗓音也只轻笑说了句“守真阿兄,别来无恙。”

    不是郎君,是守真阿兄。

    裴瑕漆黑眸中翻涌着万千情绪,看向眼前这张思念多年的脸庞,喉间忽的有些发哑。

    他的玉娘。

    他自幼定亲、少年结发的妻。

    他年少迟钝,不慎弄丢她的心的爱人。

    她还是如记忆般姝丽窈窕,却又与记忆中不大一样。

    乌发高盘,耳坠明月珰,一袭海棠红的裙衫将她本就莹白的肌肤衬得欺霜赛雪,那精致眉眼间是全然盛开的娇媚,另有一段从前未有的恣意灵动。

    爱人如养花。

    谢无陵将她养得很好。

    本该放心的,可是为何

    心口这么痛。

    像是被钝刀子生生割下一块肉,痛到他胸膛窒闷,浑身血液好似也被抽干般,快要喘不过气。

    被压在重重寒冰冷雪下时,都未曾这般痛。

    可现下

    裴瑕的呼吸蓦得急促,苍青色薄袍下的胸膛也剧烈起伏着。

    直到袍袖被轻扯了一下,他垂眸,对上棣哥儿那双清澈的眼。

    “爹爹,阿娘与你问好呢。”

    小家伙模样越张开,越能看出哪处随了父亲,哪处随了母亲。

    裴瑕看着这个他与玉娘共同的孩子,心口升起一丝慰藉,然而下一刻便是更猛烈的酸涩反扑。

    素来七情不上脸的养气功夫也再难维持,他眼尾泛红,嗓音沉哑“嗯,我听到了。”

    玉娘在与他问好。

    深深吐了一口气,他牵着棣哥儿上前,在这对尚值新婚的夫妇面前站定。

    先与谢无陵不冷不淡地招呼了一声,才将视线郑重落在沈玉娇身上,薄唇轻扯“别来无恙。”

    明明两人都是笑着的,却都红了眼眶,各有各的哀伤。

    “你还好么”

    “你可还好”

    同时问出的话,又同时怔住。

    裴瑕嘴角弯了弯,苦涩更浓“我还好。你呢”

    沈玉娇悄悄捏紧手指,试图压下眼中的泪意,也笑“我很好,一切都好。”

    裴瑕盯着她闪烁的泪光,默了两息,才道“嗯,那就好。”

    沈玉娇“是,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一时又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谢无陵插了一句“行了,都别站着说了,坐下吧。”

    他说着,揽过沈玉娇的肩头,目光瞥见她泛

    红的泪眼,欲言又止。

    沈玉娇垂下眼,默默入座。

    婢子们很快端上香茗糕点,白蘋和秋露两婢见到裴瑕时,也都红了眼,恭恭敬敬行了礼“郎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定然万事顺利,无病无灾。”

    裴瑕朝她们略一颔首“多谢吉言。”

    谢无陵坐在上座,见到这副场面,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多余的。

    明明这是他的镇北王府。

    他板着脸,挥了挥手“都退下吧,我和王妃要与裴郎君叙叙旧。”

    厅内婢子们称是,纷纷退下。

    很快厅内就剩下四人。

    沈玉娇端起茶盏浅啜了两口,方才涌动的心绪才稍稍平缓。

    而谢无陵那边也问起裴瑕“所以你这四年到底去了何处”

    这也是沈玉娇想知的,她抬起脸,静静看向客座那道端正清隽的身影。

    他瘦了。

    她想,又后知后觉注意到他鬓角掺杂的根根白发。

    心头蓦得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才压下的泪意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她掐紧了掌心。

    “那日我领兵诱敌,深入雪谷”

    裴瑕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清润平静,好似裹挟着燕北凛冽的寒风,将厅中几人的思绪都带回了淳庆四年。

    那个天寒地冻的腊月冬日。

    雪崩来袭的刹那,奔逃声、哭喊声、马嘶声、轰隆隆的雪落声,伴随着皑皑一片雪白,充斥着全部的感官。

    裴瑕的马受了惊,朝里狂奔,将他径直甩下了马。

    不等他从坠马的剧烈疼痛中回神,沉沉积雪便如黑云压顶,哗啦将他覆压。

    若说不幸,他被马甩下,正好摔在一块突出的山壁下方,大雪压下时,积雪覆压身躯,却未覆面,给他得以喘息之际。

    若说幸运,他坠马断了好几根骨头,浑身动弹不得,只能躺在雪地里,清醒而无力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意识消失前,脑中开始走马灯,闪过许多的画面。

    这一生虽短,却有许多值得铭记的时刻。

    父亲、母亲、老师、友人、皇帝、同僚、孩子,妻子

    妻子,妻子,还是妻子。

    他的玉娘,还在等他回去。

    他想伸手摸一摸怀中放着的那块平安玉扣。

    这是她多年前赠予他的。

    赠他时,她并未多说,只将玉递给他,说会在家中等他回来。

    后来舅兄沈光庭看到他系着这块玉,很是惊讶“她竟将这玉给你了。”

    这时他才知道这块玉扣,于她意义非凡。

    那是她最敬爱的祖父送她的满月礼,连同她的名字,玉娇。

    沈府抄家时,其他金银财宝她都没带,唯独想法设法地藏起了这块玉。

    又在他出征时,将这玉送给他。

    彼其之子美如玉。

    她是玉,玉是

    她。

    她曾将她一颗心给了他,全心全意爱着他。

    可惜他领悟得太迟

    玉娘,若有来世。

    他阖着眼,试图去感受心口那玉存在的位置。

    若有来世,他定不会再叫她伤心分毫。

    若有来世

    再给我一次娶你为妻的机会可好

    天色黑了,天上又开始落雪。

    冷冰冰的落在脸上,他的体温越来越低,意识越来越模糊。

    最后彻底在这茫茫大雪里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二个月后。

    他睁开眼,看着全然陌生的草庐,以为自己已转世投胎。

    他浑身一动不能动,唯有一双眼睛睁开。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小药童过来,见着他醒来,欣喜万分“师父师父,那个人醒了”

    救他之人,乃是神医鹤玄老人。

    但将他从雪谷里背出来的,是一个捡尸人。

    捡尸人专门出没于各大战场,靠着捡尸体身上的钱财为生。

    那捡尸人寻到他时,看到他的脸与穿着,觉得是个有钱的主儿,便将他挖了出来。

    果然在他身上摸到些钱财,待摸到他胸口那块玉时,发现他尚有微弱心跳。

    捡尸人本不想管,走了百来步,到底有些不忍,折返回来,将他背了出去。

    据药童说“你长得好看呢,春老八说你埋在雪里,像个琉璃幻化的仙君似的,他拿了你的钱财与玉坠,怕不管你会遭天谴,就将你背到我们这了。”

    “那样大的雪崩,一天一夜,你竟还能有气,你莫不真是神仙下凡吧”

    裴瑕那时才将苏醒,五感失了二感,能看能听,却不能说。

    甚至连最基本的疼痛都无法感知。

    鹤玄老人说,他在雪里埋了太久,经脉都冻坏了,或许余生就只能躺在床上度过。

    鹤玄老人又说,“我这几月在你身上用了不少良药,你总得回报我一二。反正你也感受不到疼痛了,日后便当我的药人吧。”

    那脾气古怪的老头半点不客气。

    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给他试,各种金针毒虫往他身上放。

    那二年间,说是行尸走肉,毫不为过。

    小药童可怜他,边给他处理伤口,边道“这样活着也没意思,不然我给你一剂毒药,给你个了断吧。”

    那时他的嗓子已恢复一些,能发出些断断续续的音节“不不必”

    他要活着。

    活着,才有回到妻儿身边的可能。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有一回鹤玄也不知在他身上用了什么毒,他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却也是二年来,头一回感受到了疼痛。

    鹤玄看着地上那一大滩黑血,捋着雪白胡子道“不得了,当真不得了。”

    有了痛觉后,裴瑕

    那枯槁身躯,好似枯木逢春,很快恢复起来。

    渐渐地,他能说话、能进食、能站立

    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鹤玄老人道“你走吧。”

    虽说被当了二年药人,但若非鹤玄医术高超,裴瑕也定活不到今日。

    他与鹤玄再二拜谢,鹤玄老人只道“你命不该绝,我只是顺应天意罢了。”

    离开那隐匿于雪山深处的神秘村落前,裴瑕去寻了那春老八,请他将平安玉坠归还,他愿以黄金万两答谢。

    春老八惭愧得不敢看他的眼“早八百年就卖掉了。”

    那时裴瑕还是个无知无觉的人。

    早知道值黄金万两,他就不该五十两给卖了,亏大发了。

    裴瑕问起那玉坠下落,春老八也说不出来,只说是路过的西域商人,模样也不记得了。

    若想再寻回,无异于大海捞针。

    “告别他们后,我从燕州借了马匹,日夜兼程赶回长安。”

    说到这,裴瑕嗓音微哑,再看一袭娇艳裙衫的沈玉娇“我已经尽快赶了。”

    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时的裴瑕寻不回玉坠。

    就如现下,再寻不回他的妻。

    怕她担心,裴瑕并未提及被当药人之事,只说他身受重伤,二年来五感残缺,动弹不得。

    饶是这般,沈玉娇对上裴瑕那复杂晦暗的眼眸,心下也是一阵钝钝的酸涩。

    原以为二年守寡已经清苦,可与裴瑕这二年来的遭遇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好在都熬过来了。”她勉力扯出一抹笑。

    裴瑕并未出声,只看着她。

    熬过来了么

    身体或许熬过了,心却陷入了煎熬。

    差一点啊。

    就差半个月。

    若是能赶回来,能阻止这一切,是否还有机会挽回她、挽回那个家。

    裴瑕薄唇动了动,有许多话想说。

    沈玉娇怎不明白。

    打从踏进这厅堂开始,他目之所及,皆是她。

    可是,错过便是错过了。

    时间朝前流动,人的日子也不是原地踏步,也是要往前走的。

    她避开裴瑕那定定看来的眼,偏过脸,悄默拿帕子擦泪。

    明明之前都在心里下了决定,绝不能哭的。

    真没用。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着情绪。

    谢无陵坐在一侧,见裴瑕的视线始终落在妻子身上,忽然明白之前裴瑕看他的不爽之处。

    的确是,很不爽。

    原来妒夫,是一种处境。

    将他放在名正言顺的位置,就会变得更加嫉妒、霸道、独占,一分一毫都不愿分给旁人。

    谢无陵有些后悔了。

    或许不该叫他们见的。

    这裴瑕从燕北回来一趟,都会卖惨

    装可怜了。

    瞧给娇娇哭的,估计心疼坏了。

    不过这裴瑕当真是好运气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竟遇上神医鹤玄

    或者说,这世上竟真有鹤玄这个人。

    在燕北时,谢无陵也听过鹤玄的名号,燕王重金养在府中的那个“神医”据说就是鹤玄的徒弟。

    但打着鹤玄名号招摇撞骗的人实在太多,所以也无人知晓鹤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更像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有人说他早已不在人世,也有人说他已经二百岁,得道成仙。

    谢无陵思忖着,晚些得给义父修书一封,让他千万留着府中那个“神医”,没准真是个大宝贝。

    一盏茶饮尽,婢女上前禀报,晚膳已经备好,可以入席。

    谢无陵牵着沈玉娇的手,走在前头。

    “娇娇,你的手好凉。”

    沈玉娇方才的哀伤也平复些许,再看谢无陵这副酸溜溜的模样,不禁失笑“你牵一会儿就不凉了。”

    谢无陵嘴角翘起“好。”

    又状似无意回头,瞥了眼。

    裴瑕与棣哥儿走在身后,视线也朝前看来。

    他们俩人手牵得那么紧,想忽视都不成,何况谢无陵眼角眉梢的得意。

    明显,又刺眼。

    裴瑕低下头,与棣哥儿闲聊。

    晚间那顿“团圆饭”,也吃得气氛怪异。

    谢无陵不停给沈玉娇夹菜“娇娇多吃些。”

    沈玉娇则劝棣哥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

    棣哥儿乖乖点头,转脸又看向裴瑕“爹爹,你瘦了好多,你多吃些。”

    说着将碗里那个沈玉娇才给他夹的鸡腿,夹到了裴瑕碗里“爹爹吃。”

    裴瑕“”

    沈玉娇“”

    谢无陵“”

    可恶的裴守真,父凭子贵

    若放在从前,裴瑕定然会将鸡腿夹回去。

    但如今,看着谢无陵那副横眉毛竖眼的模样,忽然觉着感情里当君子,实非良策。

    于是他朝棣哥儿轻笑一下“好,爹爹吃。”

    他夹起鸡腿,咬了口,又与谢无陵道“贵府庖厨的手艺不错。”

    谢无陵“”

    别以为他听不出这人在阴阳怪气。

    磨了磨后槽牙,刚想驳回去,碗里忽的多了一块排骨。

    沈玉娇看他“今日的糖醋排骨不错,尝尝看”

    谢无陵眼底的怒意“唰”得褪了,俊美脸庞扬起个笑“还是有媳妇好啊,知道心疼人。”

    裴瑕“”

    谢无陵夹起排骨,吃出一种龙肝凤髓的享受感,还不忘与裴瑕道“你说的不错,我府上厨子手艺是很好。”

    裴瑕“”

    他看一眼沈玉娇。

    沈玉娇无端心虚,忙不迭低下

    头。

    她扒拉碗中米饭时,忽的意识到,从前那种两个男人见面就掐的头皮发麻感,好像又回来了

    老天爷啊。

    她心下哀叹一声,求求他们俩都消停下来吧。

    用过晚膳,裴瑕本想与沈玉娇单独说会儿话。

    被谢无陵毫不犹豫拒绝了,又以天色不早为由,下了逐客令。

    裴瑕见天色的确黑了,也不好多留,于是先带着棣哥儿离开。

    白日在宫中面见过皇帝,皇帝十分赏识裴瑕的才华,不计前嫌,甚至纡尊降贵,愿拜裴瑕为帝师。

    裴瑕婉拒“陛下比臣年长,臣岂敢觍为帝师。倘若陛下能寻回大皇子,臣愿尽毕生所学教导他。”

    提及长子,顺平帝眼含热泪,扼腕长叹“玹儿乃朕最聪慧、也是最疼爱的孩子,可惜当年巫蛊之祸,连累了他与他母亲,那孩子至今下落不明,此事也一直是朕一块心病。”

    裴瑕道“是,大皇子的确聪慧。”

    聪慧、且机敏,小小年纪,便已勘破人心。

    知晓他那二叔或许一时心软能容他,可若待他长大成人,锋芒毕露,便会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必将除之而后快。

    最是无情帝王家。

    那孩子,看得很透,一看便是个当皇帝的料。

    只是不知他当年到底逃去了哪里,现下是否还活着。

    倘若活着,为何不回到皇宫认亲

    还是他心里有其他打算

    裴瑕也无从求证,与顺平帝寒暄一阵,并表示一年内无意入仕,只想多陪家中亲人。

    而今天下太平,还算繁荣昌盛,顺平帝也不强求,只道“朕留着你忠国公的爵位,待你何时想入仕,为百姓谋福祉,进宫与朕说一声便是,朕必定许你高官厚禄。”

    顺平帝或许不是多精明的皇帝,但做个中庸守成之君,也足够了。

    回永宁坊裴府的马车上,棣哥儿问裴瑕“爹爹,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小大人般的严肃询问,让裴瑕恍惚了一瞬。

    再看身侧的儿子,已不是他当年离家时那般小,而今九岁,也已长成个半大小少年。

    “我打算回闻喜一趟。”

    裴瑕看向棣哥儿“你可要随我一同回去”

    棣哥儿抿着小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孩儿想陪爹爹,但是也想与阿娘待在一块儿。”

    稍顿,他道“这几年,谢伯父待我也很好。”

    像是另一个爹爹般。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裴瑕也理解孩子。

    毕竟他在外多年,孩子一直跟在沈玉娇身边,自然更与母亲亲近。

    “好,你想跟着你阿娘,那便多陪陪她。”

    裴瑕温声道“我回闻喜住段时日,待到日后,再回家来。”

    棣哥儿眨眨眼“家”

    孩子天真的疑惑,叫裴瑕喉间发涩

    “永宁坊的家,不记得了么”

    棣哥儿“记得。”

    裴瑕“虽说你阿娘她她不在那住了,但那一直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

    棣哥儿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裴瑕“爹爹,你还会娶妻吗”

    裴瑕微怔,眉心轻折“为何这样问”

    棣哥儿抿抿唇“阿娘已经嫁给谢伯父了”

    他想要阿娘开心、想要谢伯父开心,也想要爹爹开心。

    他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难受。

    若是爹爹能寻位新夫人,就不用孤单一人了。

    哪知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光线昏暗的车厢里响起一道清润而坚定的声音“不会。”

    “我不会再娶妻。”

    棣哥儿错愕“为什么”

    裴瑕“什么为什么”

    棣哥儿揪了揪手指,嘴里嘟哝“先前你不在了,我问阿娘,会不会改嫁”

    裴瑕“然后呢”

    棣哥儿“阿娘说她没法给我回答,须得想想。”

    这一想,便是二年。

    也给出了她的答案,她会。

    裴瑕从孩子的只言片语中也猜到当年的情况。

    他舌根发苦,缓了两口气,才低语道“不一样的。”

    棣哥儿“啊”

    “你阿娘的处境与我不同,她”

    她本就更心悦谢无陵。

    “你谢伯父是个良人,也是个比爹爹更称职的夫君。”

    “是爹爹对不住你阿娘,过去没能当个好夫君,叫她受了诸多委屈。但你阿娘一直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能与她结为夫妻,是我此生之幸。”

    裴瑕道“从过去到将来,我的妻子,也只会是她,旁人不可替。”

    棣哥儿闻言还是迷迷糊糊,并不明白。

    “你年纪还小,待你长大些,遇到那个叫你心动的小娘子,便会明白了。”

    裴瑕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嗓音沉缓而悠远“若是遇见了,千万要主动牵住她的手,还要大胆告诉她,你心悦她。”

    心悦,很心悦。

    想与她永结同心,白首到老,子孙满堂。

    若是十年前的裴守真知晓这个道理,是否不会像如今这般。

    “学你谢伯父那般,莫要学我。”

    别与他一样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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