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价还价

    禁言过后, enica将本轮落单的玩家重新编组，并在会话组内公布了新组名单。

    从最开始进入游乐场的64人三十二组，到现在两轮关卡过后剩余的48人二十四组，在数字跃上手机屏幕以前, 没人意识到身边遭遇淘汰的玩家竟然已经这么多了。

    秋秋滑动手机反复看了好几遍, 末了仰头看向邹琪, 细声细气地问“姐姐, 我哥的名字为什么不在上面啊他去哪儿了为什么我要跟其他人一组”

    这小女孩也被重新进行了分组，新队友是那群高中生里的一个女生, 两人一个没了哥哥, 一个没了同学刘姚，正好凑到了一起。

    邹琪心里不是滋味，伸手摸了摸秋秋发顶, 安慰道“姐姐也不知道, 等游戏结束咱们再好好找吧。”

    这时, 引路人从尖叫屋返回, enica提醒玩家开始乘车，准备前往下一关卡。

    邹琪把小姑娘送到新队友那边, 叮嘱她多照看着点, 有问题可以随时找她帮忙。

    那女生情绪不高，揽着秋秋肩膀朝邹琪点了点头, 没多说话。

    玩家们各自坐进出租车后座, 司机发动引擎, 照例从头车到尾车依次鸣笛。等响够24声以后，为首的1号车给油起步, 方向盘一打, 径直驶入死树林。

    那些死寂安静的枯树与坟包登时活了起来, 仿佛有生命般纷纷朝两侧退去，露出中间坑洼不平的土路，勉强供车辆穿行。

    大概几分钟后，出租车驶上主路，在午夜浓郁潮湿的雾气中前行。

    唐靖西侧头看向窗外，那片深不可测的死树林不知何时消失了，夜雾之后是游乐设施模糊漆黑的轮廓，隐约可见彩灯闪烁，奄奄一息，没有生气。

    与黑桃皇后掌管区域的彩色童话相反，镜子小姐的世界是阴森而恐怖的，泛着糜烂的腐尸气。

    忽然，身侧传来一声纸张翻折的轻响。

    唐靖西收回视线，偏头看去，注意到伊萨瑞尔在翻看刚入园时发放的导览图。

    他旋即凑近，饶有兴致地问“有什么问题”

    伊萨瑞尔神色专注，没急于开口，而是展开手臂将他圈进怀里。

    唐靖西“”

    唐博士向来矜持，不大适应这类无时不刻的亲密举动，更何况前座还有个外人。他下意识觑向反光镜，四目相对，15号赶忙移开视线，假意专心开车，没有偷看。

    唐靖西“”

    就，更尴尬了。

    伊萨瑞尔眼皮都没动一下，淡声安慰“别管他，引路人认知水平低，理解不了复杂感情。就算咱们在后面来一次，他也不知道那些行为有什么意义，最多当咱俩坐车无聊，闲来无事把衣服脱了。”

    唐靖西“”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唐靖西额角青筋跳了跳，脸板得严肃，正色纠正“总监先生，可以好好说话吗”

    伊萨瑞尔侧头觑他，一本正经地反问“我哪句话说得不好了”

    唐靖西“就”

    伊萨瑞尔好整以暇地打断他“你重复一遍，我可以重新说。”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唐博士表面不动如山，跟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噢，套儿下得这么明显就想拉着他一起开黄腔，这年头人工智能都这么坏的么

    唐博士一脸冷漠。

    “你在看什么”赶在话题彻底成人化以前，唐靖西清了清嗓子，强行回归正题。

    伊萨瑞尔从善如流道“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

    那张导览图再次发生改变，白色笔触涂抹过纸面，一点一点覆盖住扭曲抽象的尖叫屋。与此同时，代表足迹的小脚印穿过土黄色陆地，堪堪停在衔接东北与东南两片大陆的吊桥前。

    紧接着，司机一脚刹车，两人被惯性带得微微向前。

    唐靖西本能挡了下伊萨瑞尔，防止他撞上前座。伊萨瑞尔更直接，原本揽住肩膀的手转移至腰间，把人彻底搂进怀里。

    雾气播散，人工湖水面璀璨明亮，仿佛他们终于脱离了毫无人气的坟场，重新回归落日游乐场的梦幻世界。

    吊桥入口的岗亭内，兔子先生更换了成套的新玩偶服，纽扣眼睁圆，三瓣嘴张开，看向后座的表情一脸痴呆。

    15号司机降下车窗，把乐园联票递过去。

    兔子猝然回神，动作僵硬地打孔验票，末了连同第三关卡的信封一齐交还给司机。

    整个过程安静且迅速，只是那对没有视线的纽扣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后座瞟，瞧得唐靖西浑身不自在。

    15号转交信封，唐靖西随手接过，不明所以道“那只兔子在看什么”

    伊萨瑞尔轻描淡写地觑了兔子先生一眼，倾身靠近过来。唐靖西以为他有话要说，一边拆信封，一边抽出几分心思略侧过头，可注意力依然停留在手头的物件上。伊萨瑞尔垂眸看他眉眼认真的模样，没多言语，直接低头在唇角亲了一口。

    唐靖西“”

    唐博士满目讶异地看向他。

    这回两人面对，总监先生从容不迫，第二个吻径直落在了唇上。

    唐博士就不是很能理解。

    伊萨瑞尔低声提醒“看兔子。”

    唐靖西依言看向窗外。

    这次兔子先生除了痴呆，还不能直视地用兔爪扶住了额头。

    唐靖西“”

    伊萨瑞尔笑着解释“它高等，看得出我抱你、亲你、调戏你，更明白这些行为代表了什么意思。”

    待他说完，15号再次发动引擎，驱使出租车驶上吊桥。

    岗亭向后退去，唐靖西回头多看了两眼，那兔子显然受了大刺激，已经在拿脑袋撞玻璃了。

    可吓坏了后车里不明真相的16号小司机。

    “至于吗”唐靖西淡定取出邀请函，低声咕哝，“人工智能这么害羞，看到接吻会控制不住自残”

    说完他立马在心里否定掉这种推测，怎么可能害羞否则他身边这只肯定是残次品。

    总残次品监“你说什么”

    “没什么。”唐靖西淡定敷衍，“夸你可爱。”

    伊萨瑞尔“”

    这次的邀请函用纸比上一关卡要正常的多，米白色道林，纸面柔滑，字迹干净整洁。

    唐靖西将折成三折的纸张展开，上面写着

    马戏表演向来是游乐场的压轴项目，没有哪个大朋友或是小朋友可以抗拒那些色彩缤纷的圆形帐篷，这里有最精彩的表现，最可爱的动物明星，以及最多最多的欢声笑语

    在此我向您隆重介绍，位于游乐场东南区的马戏部落

    它的所有者斯芬克斯先生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小丑，传闻没有他逗不笑的观众，更没有不喜欢他的人。

    然而带来快乐的小丑也会有不愉快的烦心事

    比如，他已经很久没感受到快乐了。

    答应我，让他快乐起来好吗

    署名高举火把的兔子先生

    通过吊桥，路面左侧出现一大片新绿的草地，以及大大小小上百顶颜色丰富的小帐篷。

    出租车靠边停下，15号司机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然后打开后车门，恭恭敬敬地说“已经到了。”

    两人下车，伊萨瑞尔接过登机箱，唐靖西朝远处张望，注意到小帐篷中央伫立有一顶非常庞大、配色尤其花里胡哨的巨型帐篷，想来就是举行马戏表演的地方了。

    15号司机凑过来，朝两顶帐篷中间的彩色石子路指了指，解释道“你们从这里进去，最外面一圈是贩卖纪念品的商铺，再往里是小吃街，离主帐篷最近的红色帐篷是给玩家的临时客房，上面有编号，找到15号就是您二位的帐篷了。”

    唐靖西十分客气地点了点头，说“好，知道了。”

    这次二十四辆出租车并没有分开，而是首尾相连地停成一排。

    等虞世霖和余乐下车，四人会合。

    尽管两组人的编号在现有玩家中相对靠后，然而两轮关卡下来，玩家们都变得谨慎了不少，所以哪怕先到的人也没有贸然进入。玩家彼此间心照不宣，看得出哪些人靠谱，哪些胆量过人，哪些身手利索，弱者依附强者是自然法则，放到人类社会也同样适用。

    几分钟内，48名玩家全部到位。

    邹琪拉着邹队从前面过来，许璐跟周涛则从后面跟上，那群高中生也很自觉地站到大佬们身后。这些是熟人，有过合作经验，过来碰面不足为奇。奇怪的在于，其他玩家也很自来熟，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们围在中间。

    余乐“”

    “要进去吗”有人问。

    “当然进啊。”余乐莫名其妙，“司机不是介绍过场地分布了嘛，不进去你想睡马路”

    “那现在走吗”又有人问。

    余乐“脚长你自己身上，你走不走问它别问我啊”

    所有人都听得出这话里有火气，所有人也都知道语气不善的年轻人是被他们惹毛的，先冒头的两人不吱声了，但依然没主动往帐篷里走。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稍微年长的男人站出来，主动打圆场，劝道“小伙子你别生气，上关是我们不识好歹。可密室情况就是这样，通关机会只有一次，谁都不敢轻易冒险，咱们将心比心，好不好”

    “对啊”

    “就是说”

    “早知道脸皮能加分，说什么我也不会拒绝你啊”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那男人又看向唐靖西，客客气气道“无论如何，上关你和你搭档为我们背了那么多负分，这句谢谢我自作主张替大家说了。”男人也痛快，话闭坦坦荡荡地弯腰鞠躬，停了几秒才又直起身子，诚恳解释，“现在大家都怕了，这游戏也玩不明白，不奢望几位能再送分，平时带带我们就行，您看成么”

    话说到这份上，余乐也不好再呛人。

    唐靖西缓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说“不用这么客气，我们也是看着来，经验不比你们多，谈不上带不带的，想跟就跟着吧。”

    男人忙说“好好，那多谢了。”

    唐靖西平平“嗯”了声，不再多说，他抬眸递给伊萨瑞尔一个眼神，两人率先走进帐篷群。

    正如15号介绍的那样，外面几排帐篷是售卖马戏团纪念品的摊位，商品琳琅满目，多为角色玩偶、工艺摆件、卡通面具、特色服装，除此以外还有摇铃、小喇叭等等供玩家观看表演时使用的小道具。

    每顶帐篷里都配有一只木模特，见玩家过来便热情叫卖摊位的货品，看模样恐怖不足，反倒有种诡异的滑稽感。

    只可惜玩家根本不敢靠近，更别说挑选纪念品了。

    唐靖西荤素不忌，径直走向一顶售卖玩偶小人的帐篷。

    那些小玩偶都是由手工缝制而成，统一动物脑袋外加拟人身子，制作精良，目测很招小孩子喜欢。

    摊主见有人感兴趣当即迎过来，热情介绍道“这些都是马戏团明星的q版娃娃，价格优惠，买二赠一哦”

    唐靖西看了一圈没发现木头小人，随口问“斯芬克斯是哪个”

    他音量不大，但足够清晰，一句话飞速传进各个玩家的耳朵里。

    众人面面相觑，进而恍然大悟

    对呀，这些纪念品都是马戏团周边，那肯定也有关卡boss斯芬克斯的见真人以前先看看q版手办，四舍五入那就是心里有底了啊

    大佬不愧是大佬，思路都这么清新脱俗、与众不同

    于是，之前还怕得不行的玩家纷纷围上来，登时把小帐篷堵得水泄不通，都想看看斯芬克斯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木模特“”

    万万没想到，密室里的小摊位竟然也能有门庭若市的一天

    “有吗”唐靖西问。

    “有有有哎呀，斯芬克斯可是团长，怎么可能没有他的玩偶呢”说着，木模特指向摊位正中间的玩偶，尖尖笑道，“喏，就是他啦”

    几十双眼睛瞬间齐刷刷看过去。

    那只布偶大概三十公分高，穿了身银紫拼接的星月小丑服，头上戴了顶宽檐巫师帽，帽檐遮挡住面孔，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但背后有条细长的肉粉色尾巴。

    有玩家小声嘀咕“团长怕不是只老鼠”

    唐靖西伸手把玩偶拿起来，掀开帽檐，直截了当露出关卡boss的脸。

    那张脸同样是肉粉色，双颊略微嘬腮，就显得下巴很尖，眼球很大。玩偶自带萌点，跟恐怖是半点不沾边的，小动物浅蓝色的大眼睛剔透明亮，瞳仁纹路描绘得格外细腻，看上去炯炯有神，与真实无异。

    唐博士作为资深宠物粉，自然认得这关boss的品种，心想，原来名叫斯芬克斯的小丑竟然就是只斯芬克斯无毛猫啊。

    这关倒是直白，不在boss身上打哑谜，刚开始就把原型揭露出来。

    “多少钱”唐靖西问，“密室也可以金钱交易吗”

    木模特摇头“不可以哦，不管哪国货币在密室都是不能流通的，需要关卡积分才能购买哦。”

    唐靖西“”

    “哎呀很便宜的”见对方迟疑，木模特赶紧解释，“boss玩偶才1积分哎，比外面良心多了，我们不会仗着开游乐场就卖高价坑人的”

    唐靖西把玩偶放回原处“不好意思。”

    “诶”木模特一看交易要凉，匆忙继续忽悠，“真的不买吗您是第一位客人，实在喜欢可以再给你打个对折”

    “不行。”唐靖西说，“积分不够。”

    木模特“怎么可能不够，能活着来第三关，最起码也拿到4分了啊”

    “说来惭愧，我们组负72分。”唐靖西道，“话说负分能交易吗不然我把玩偶拿走，你算我负73”他顿了顿，半晌又问，“刚才是不是还说能打折来着”

    木模特“”

    这负分什么鬼

    负分还有闲心买纪念品，所以跟密室里光顾摊位的果然没有正常人

    这时，摊位荧光招牌上的文字倏地改变。

    某明目张胆偷听的超管高冷地打出行字卖给他。

    木模特一愣“噢，好。”她看向唐靖西，“用打包吗”

    唐靖西摇头示意不用，转而看向小牌子“积分怎么算”

    荧光牌默默擦掉现有内容，新文字显现15组扣1分

    唐靖西“说好五折，现在不认账了”

    小牌子“”

    超管默默生了会儿气，耐着性子打字积分不算小数点，统一四舍五入，打折也是负73，死心吧

    唐靖西“我可以买两个，这样正好扣1分。”说罢，他又拿起了一只斯芬克斯玩偶，然后看向木模特，“听说还能买二赠一”

    木模特“”

    电子牌气结似的闪了闪，懒得打字，原地装死下线遁。

    于是两只斯芬克斯分别送给秋秋和师弟，唐靖西跟摊位挑挑拣拣，最后拿起只玩偶兔子。

    小兔子同样是头大身子细的版型，穿了件牛仔背带裤，怀里抱了根胡萝卜，再搭配呆滞傻气的纽扣眼睛，就很像岗亭里检票分发邀请函的兔子先生。

    伊萨瑞尔觑了这丑兔子一眼，轻描淡写地问“怎么选了这个”

    唐靖西倒不觉得丑，举起小兔子左右看了看，解释说“上次的儿童房里有很多兔子玩具，想来enica那个小混蛋应该喜欢，反正不要钱，这只送给他好了。”

    假装下线遁，其实默默听墙角的电子牌“”

    嘤

    哪有这样的，气完人还强行往嘴里塞糖

    超管控制室。

    enica纠结地揉脸，最后还是看着屏幕里的兔子笑成了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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