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鬼

    为了防止混淆, 唐靖西把真相小姐坟里挖出来的地图交给伊萨瑞尔保管，自己只拿谎言先生的。

    几人站在两座坟中间，各自陷入思考。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 肖家泽率先开口，提出假设“你们看这两座坟, 像不像镜像对称的有没有可能在它们中间有面看不见的镜子, 所以真假对立，互为镜像”

    “对啊”孟宣附和, “不然谁脑子有病, 修坟还得修人家门口”

    虞世霖面容严肃，质疑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可要怎么分清谁是本体谁是镜像哪边是真的哪边又是假的”

    两位小朋友不说话了。

    唐靖西沉默至此, 忽然问道“你们谁的手机膜是那种高清镜面膜不是镜面膜也没事, 反光清晰就可以。”

    此话一出，另外几人不由得愣住, 茫然地各自掏出手机。

    唐靖西耐心解释“不管它们之间有没有所谓的看不见的镜子，与其猜测谁是本体谁是镜像, 不如先看清楚它们各自的镜像分别显示有什么内容。”话闭，他也把手机拿出来, 复又补充, “我想咱们这组应该没人会带粉饼盒化妆镜之类的东西, 手机屏虽然不够亮, 但我们只需要看清文字，倒也够用了。”

    他出于职业习惯给手机选用的是防窥膜，磨砂材质厚且表面粗糙, 只能形成漫反射, 是无法接收完整镜像的。

    这里面, 虞世霖和余乐的情况也是一样。

    三人心里有数，十分默契地看向两位高中学生。

    肖家泽主动上缴手机，说“用我的吧，钢化膜贴了没两天。孟宣那手机隔三差五往地上掉，屏都碎成蜘蛛网了。”

    经他一说孟宣顿时觉得不好意，尬笑着挠了挠头。

    唐靖西平平“嗯”了声，接过手机，转身走向真相小姐的坟，在墓碑前单膝蹲下身。

    今晚的月色赶路没问题，可手机待机状态的屏幕是黑的，跟夜色两相叠加，饶是屏幕再高清也瞧不见反射的碑面。唐靖西只好一手举着肖家泽的手机当镜面，另一只手打开自己手机配套的电筒，调低亮度，只保留最基础的泛光照明，以免电筒光源在镜面形成强反射，进而影响正常成像。

    尽管条件极其有限，但随着手机角度逐渐调整到位，被薄光打亮的屏幕隐约反射出石碑篆刻的那段墓志铭。

    围拢在后面的肖家泽瞬间大喜，急切道“我去，变了变了，真的不一样”

    角度问题，唐靖西看不清屏幕也不方便挪动，于是吩咐道“乐乐，你来做记录。家泽，给他把内容念出来。”

    两人赶忙应下，绕到坟包另外一边。

    余乐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

    肖家泽抻着脖子费力看屏幕，念到“「当流言蜚语在放肆喧哗，是谁，撕下了真相小姐的脸皮，盖在了自己脸上」”

    “卧槽”余乐小眉头绞在一起，边飞速打字边吐槽，“撕脸什么鬼镜子小姐这边比黑桃皇后还他妈重口味”

    这座坟包搞定，几个人又如法炮制拿到了谎言先生的镜像墓志铭。

    内容同样变了，镜像里面写的是

    戴面具的妖怪骗过了所有人，我支撑不住，用烛台刺穿了自己的嗓子。

    余乐做事心细，把原文和镜像内容打在一起，两两成组，一目了然。

    众人再次凑到一起。

    肖家泽说“所以真相小姐其实是谎言小姐，有人撕了真相的脸皮假扮她。谎言先生是真相先生，因为所有人都信了冒充真相的妖怪，所以他忍受不了自杀了”

    孟宣扭头看班长“说得跟绕口令似的。”

    余乐深以为然“同感。”

    肖家泽也觉得舌头有点转不过弯，可结果如此，他也只是做出总结而已。小同学拿捏不定主意，目光在三位没出声的大佬身上来回巡睃“那就信谎言先生的”

    “也只能这样了。”虞世霖道。

    伊萨瑞尔淡声开口“提醒一下，我们在树林里耽误的时间不短了，日出以后会有强制睡眠。所以看起来游戏给了两天时间穿越树林，外加找到镜子小姐，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久。”

    “那就这么定了，先按谎言给出的指示走。”唐靖西拍板，“这张地图只包含附近有限的一小块区域，可想而知还会遇到很多类似提示。”他抬腕看表，手指敲了敲水晶表盘，“最近的日出时间是5点半左右，现在是凌晨三点，满打满算只剩下两个半小时，咱们要抓紧了。”

    六人达成共识，选取了谎言先生坟里的地图作为参考。

    谨慎起见，唐靖西又特别比对过周围树木的分布。确认无误后，他按照箭头所示的顺序逐一穿过树林。

    随着最后一处转弯结束，峰回路转，尽管仍然身处死树林中，可眼前的景象的确与之前不同了。

    了解技巧后，行进和解谜的速度大幅加快。

    那种相对修建的坟冢每隔十几米便会出现，唐靖西把手机还给肖家泽，两个学生外加一个余乐，三人在打洞和解读镜像内容上挖掘出空前的自我价值，主动承包下全部工作，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情绪高涨到不行。

    终于，黎明前夕的至暗时刻，按照最后一张地图指示，林场边缘隐隐出现在视野中。

    几人兜兜转转了整晚，滴水未进，这会儿体力稍差的人难免有些虚脱。

    孟宣脚踝有伤，加之平日缺乏锻炼，这会儿喘气又深又急，额头挂着层密匝匝的虚汗。肖家泽比他体力稍好有限，汗出的不多，可两腿虚软，也快到极限了。

    余乐挂在唐靖西肩上休息，不知是不是快要日出的缘故，他困得厉害，上下眼皮打架，支撑不住索性阖眼养神，含糊道“我不行了，反正出口就在前面，咱们歇几分钟再走成不”

    总监先生冷眼瞧他，眉心浅蹙，就很想把人剥下来。

    天亮前每一秒无不是瞬息万变，星消月隐，片刻不过，东方天空渐白。

    这一晚虽然没出意外，但唐靖西心里在意羊皮纸提到的那些“喜欢吃肉和恶作剧的小东西”，不敢松懈，更不敢耽搁。他按了按师弟肩膀，低声安抚“再坚持一下，实在不行剩下那段路我来背你。”

    余乐瞬间开心，刚想回答“好啊”，结果眼皮睁开，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他整个人噌地直起身子，眼球睁圆，指着孟宣和肖家泽身后颤声结巴道“你、你俩别、别回头快、快过来”

    话音没落，两人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这片死树林地上生有不少枯黄的矮灌木，眼下几人谁都没动，那响声是哪儿来的

    孟宣只觉后脖颈一阵凉意，顾不得起身，顺手拽过班长就地滚开。

    电光石火间，一截倒刺丛生的糟木棍闷响一声砸上两人刚刚歇脚的矮木桩。

    虞世霖反应极快，一手一个捞起两人。

    孟宣腿短腰圆却十分灵活，没等肖家泽搀扶，他站稳后仅凭单脚蹦得飞快。余乐脸上血色全无，赶紧招呼俩学生躲到大校身后。

    枯草从抖动不止，木棍抽回，紧接着一具高度的活尸从后面摇摇晃晃地钻了出来。那具尸体干瘦扭曲，看身形是个成年男性，但死去已久，皮肤呈现出极不新鲜的青灰色，裸露在外的伤口早已干瘪，爬满蛆虫，脱落的皮肤像破布一样耷拉着挂在胸口。

    拖沓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又有几具腐尸钻出草丛。

    这里靠近林地边缘，易于脱身，唐靖西拉了余乐一把，眼神示意他带两个学生先走。

    余乐心领神会，跟肖家泽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两人不动声色达成共识，一人一边架起孟宣胳膊。

    三人刚一要撤，为首的男尸咧开颌骨，露出黄黑的牙床和半截稀烂的断舌，一时间嘶哑难听的兽吼响彻林地。

    虞世霖部队出身，什么真枪实弹的场面没见过，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在他眼里屁都不是。他双眼眯起，视线一瞬不瞬锁定在这群腐尸身上，头也不回道“走你们的，别回头看。”

    余乐吞了吞唾沫，一方面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另一方面这一路总当挂件，明明自己也是个成年人，偏偏跟俩高中孩子同等待遇。心里过意不去，余博士小声叮嘱“领导，您小心啊”

    虞世霖默然抬手，食中两指并拢，朝侧方一点，意思很明确，快走。

    仨小孩赶紧开溜。

    同一时间，腐尸大吼一声，甩起木棍猛冲过来。

    虞世霖闪身避开，唐靖西正要抽出腰间的那截钢筋，伊萨瑞尔快他一步，径直伸手一拉，将人扯进怀里。

    唐靖西心生狐疑，侧头看他“怎么了”

    伊萨瑞尔低头在他耳侧，轻声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说话同时，另一只女性腐尸手提小臂粗细的长条铁链，脚下一瘸一拐，踉跄着朝两人攻来。伊萨瑞尔全然没有反击意图，搂着唐靖西从容闪躲。

    铁链紧擦伊萨瑞尔肩膀抽进枯树干，一瞬间木屑横飞。

    说来也怪，那些腐尸狰狞丑陋，但攻击极其单薄。最奇怪的是，面对猎物他们只有攻击意图，似乎完全没有将人吞入腹中的打算，这不符合怪物设定。

    唐靖西眉心浅蹙，疑道“是不太对。”

    手持铁链的女腐尸一击失手，当即调转目标，链条反抽，直奔虞世霖面门。

    虞大校手持棒球棍，顷刻放倒了三四只腐尸，这会儿游刃有余地转过身来，原本正要格挡攻击，却突然顿住，他被面前这只腐尸的脚伤吸引了注意力。

    那只女腐尸体格娇小，左腿几乎拖拉在地上，跟腱位置有处很深的刀伤，深可见骨。

    虞世霖看得若有所思，就这么个愣神的空当，那看上去势大力沉的铁链猛击上胸膛。他猝然回神，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抬手按住伤处。

    这一下货真价实，痛感清晰，但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唐靖西看得心惊，急切道“世霖，你怎么样”

    “不碍事。”虞世霖过来跟两人会合，“我觉得不对劲儿，不打了，先走再说，看出了林子以后他们还能不能跟上。”

    说完，三人调头就跑，按照最后一张地图指示穿过几棵枯树。

    腐尸们不得要领，很快被甩得不见踪影。

    不多时树林消失，视野霍然开朗，他们来到了尖叫屋所在的空地。再回头看时，哪里还有什么腐尸的影子

    见三人出来，余乐跑上前径直扑进师兄怀里，担心追问“你们怎么样”

    唐靖西拍拍后背示意松开，转而看向虞世霖“你没事吧”

    虞世霖按了按被抽伤的部位，疑惑道“疼是挺疼的，但感觉不对。那铁链比我胳膊都粗，换我能直接打碎别人锁骨，现在感觉只是肿了，骨头一点事没有。”

    余乐一担心眼圈就容易红，闻言朝虞世霖吸吸鼻子，委屈巴巴地说“领导，您这是嫌腐尸抽轻了呗”

    虞世霖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长叹口气，决定还是不对小崽子浪费唾沫。他眯眼觑向伊萨瑞尔“总监，我看你也没攻击那些腐尸，为什么”

    伊萨瑞尔坦言“感觉不对。”

    “怎么说”虞世霖追问。

    伊萨瑞尔不答反问“你觉得那些像怪物吗”

    这话问得诡异，落进余乐、肖家泽和孟宣耳中更是摸不着头脑。

    可唐靖西和虞世霖都跟腐尸有过深入接触，怎么说呢说不像那是不可能的，那玩意儿干瘪腐烂，断骨畸形，耳鼻生蛆，嘶吼瘆人，可以说是全方面多角度符合密室怪物的设定。再加上邀请函提醒在前，坟场大环境在后，跟坟包里爬出几具尸体吓人玩，这不管怎么想都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从感官上来说，这回的副本怪物的确有不小的违和感。

    “我说不好。”虞世霖道，“我就是觉得最后攻击我的那具尸体看着眼熟，你们注意到了吗她跟腱受伤了。”

    唐靖西听出深意“你的意思是”

    虞世霖将话补充完整“我跟你们说过，跟塔楼救下来的女孩，她的跟腱也受伤了，一样的位置，会不会真有那么巧”

    “难道说那些怪物都是玩家”边说，唐靖西边回头看向身后幽深不见活物的死树林，他忽然感到心惊，因为这个假设比腐尸是副本怪物还要恐怖。

    那些隐藏在树林中不见其形，却深深影响着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的镜子，它们的存在不仅仅在于诱导玩家迷失方向，更会混淆人类的五感。

    受其误导，人言将被扭曲成兽吼，而人落入别组玩家眼中，将会变成面目可怖的怪物。

    这才是最可怕的设计。

    无形之中，镜子小姐的庭院在迫使参与者自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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