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能笑能走能眨眼，行走时姿势与常人无异,四肢丝毫不显僵硬。从外表上看,她肤色正常神情淡定,可他五皇子从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分不清活人死人。

    五脏六腑皆是摆设,她甚至连心跳都没有。

    这……怎么医？

    压根没有精力去思考这样的“死人”究竟为何能站在眼前,此刻他更需要关心的分明是，自己的小命究竟怎么样才得以保下来。

    然而大魔头显然并不在乎他的感受,在听得五皇子一个肯定的回答后,教主竟弯了弯眼睛，一霎那间整个宫殿如有春风袭来,千树万树皆开,连空气的温度都攀升了好几层。

    教主自入世后便以冷面冷血闻名于武林,虽年幼,其威名却可止小孩夜啼，从未有人见过他笑。

    有酒肆茶楼的说书人胡编乱造，说教主一旦笑了,那么必定有人的脑袋要落地了。

    五皇子战战兢兢地想,这一次一定不太一样，因为教主的心情看起来……似乎相当不错。

    这样的一个翩翩少年，衣袂飘似雪,长身立如松,唇红齿白貌若冠玉,单看气质,甚至有那么点意气风发惩恶扬善的少侠味道。

    五皇子这么想着，便稍稍安了心，隔了两眼再看，便愈发觉得这教主看着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了。

    直到他被众宫女太监簇拥着送出好几里地去，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到底有多荒唐。

    还未出宫，马车及随从便都准备好了。

    临出宫，听到风声的太子、皇子纷纷追上来送行，没人敢靠太近，但是他们站得再远，那满脸的幸灾乐祸五皇子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嗓子哽了下。

    到最后，连皇上也忍不住跟了来凑热闹，他身后乌泱泱的全是人，龙袍因大风而翻滚成浪，被阳光照得明晃晃。阵仗摆得足，本人却有些胆小，隔着远远的距离一脸欣慰地目送着五皇子和教主的马车离开。

    五皇子看得嗓子直冒烟。

    他咕噜咽了口唾沫，收回脑袋，坐正身子，闭眼后，脑袋里思绪若万千骏马奔腾而过，哒哒哒的马蹄声吵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连他那千不怕万不怕的父皇都把教主当成了阎罗王……

    教主怎么可能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不敢去推测那位女娃娃的身份，更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自己没法救“死人”，五皇子只是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将这个苦差事给硬揽了下来。

    跟着教主出宫，意味着被皇宫彻底放弃了。

    为了活命，入住了魔头们暂居的客栈里后，他立马便开始了自己的任务。

    于是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池黎黎都是在和五皇子的近距离接触中度过的。

    五皇子刚看到她的时候还很胆小，瑟瑟发抖了半天才敢朝她靠近半步，伸手触到冰凉的皮肤，额头冷汗便掉落了下来。

    唇无血色，面白如纸，眼珠子动都不敢动，怕得像个兔子。

    眼前是非人非鬼的活尸，身后是不冷不热的教主，五皇子站直了身子便连脖子都不敢弯一下。他刚想动动步子，便听得身后教主轻轻嗯了一声。

    语调上扬，意在询问。

    五皇子差点魂飞魄散，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磕磕跘跘地道:“教……教教主大人，可否给个无人的静室。”

    有教主在身后盯着，他腿软到时时刻刻都想要跪下，哪有什么功夫去看病患。

    教主大人沉默了会儿，黑着脸退出了房。

    门没关，少年就站在木门外，面色不悦地对屋内两人望着，视线一刻也不移开。

    针芒在背，五皇子哆哆嗦嗦地扭头看向门外，眼里有泪打转。

    您这出去和不出去有什么区别吗？

    他没敢再开口，委委屈屈地瘪嘴。

    教主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如他所愿，伸手将木门关上。

    屋内安静了下来。

    五皇子这才恢复了身为皇子的尊严，他挺直了腰板，探头探脑往门外望了半天，确定没有人后终于松了口大气。

    转头，发现小姑娘还在床边坐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像是很好奇。

    他好不容易松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差点叫他憋死过去。

    刚刚屋里好歹还有个活人，现在就剩个死人同他面对面，怎么想都觉得瘆得慌。

    五皇子的腿又软了。

    他抓起桌上的药箱，鼓起勇气恶狠狠地瞪向小姑娘:“不许说话。”

    池黎黎被凶后有些无辜，她可是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

    虽是医者，五皇子却没什么探索精神，他一点都不好奇这个尸体是怎么成为活尸的，他只知道再不趁机跑路，他这个活人就要成死尸了。

    年纪尚幼的五皇子笨拙地爬上窗，撅着屁股看了眼楼下，刚想跳窗逃亡，就见从天坠下来颗脑袋。

    那脑袋的主人抱着胸，阴阴冷冷地盯着他:“再有下次，就着你的脑袋去见教主。”

    不说五皇子，池黎黎也被吓了一跳。

    那倒悬在窗外的人看起来很面生，她应当从未见过。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暗卫？

    五皇子抖着唇，怀抱着药箱挪着步子又回了桌边。

    这五皇子年纪实在不大，面容却粉嫩俊俏得很，浓眉大眼的看着颇有些可爱，池黎黎最最见不得好看的人受委屈，尤其他这会儿还吓得小脸发白，眼眶泛泪，很是招人疼惜。

    池黎黎母爱泛滥，深觉他这个被殃及的池鱼命运悲惨，忍不住便想要开口安慰他。

    不过她这会儿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桌上摆了碟水果，便走过去将其推到他面前，小声道:“吃吗？”

    五皇子眼里泪咕噜噜转了转，啪嗒声就掉了下去，他边擦泪边惊魂不定地看着她，不敢拿水果。

    两人都没说话，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池黎黎当然知道他没法给自己治好，这个身体能用多少时间连虐文神都掐不准，她魂魄遭了上次一难本就孱弱，又怎么是个少年大夫说医便能医的？

    只是教主抱了丝希望，眼里似跳了火苗，她便一直舍不得告诉他。

    但这也不是她牵连无辜人的理由。

    她心里琢磨了会儿，便斟酌词开始给五皇子打镇定剂。

    小姑娘声音软软小小，一边解释说自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一边又柔声宽慰他，让他放心不会害他因此受累。

    五皇子起先还有些怀疑和害怕，后来见她满脸善意，脸色便稍稍好看了一点。

    虽然还是没说话，但过了会儿后他总算敢伸手拿盘中的水果了。

    咬了两口，咔嚓几下，浓密的眼睫上挂着未干的泪珠，他眨眨眼，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泪痕。

    一个桃子入肚，胆子总算大了些，他舔了舔唇，这才开口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池黎黎点点头，拍拍胸脯道:“你就装模作样看个几天，然后同他说声治不了便好，我一定保你平安回皇宫。”

    也好断了教主再寻医的念头。

    等那时她再去告诉他，虽然现在没法继续陪他，但……再过几年，她一定会回来的。

    大概是小活尸这会儿垂着眼睫的要哭不哭模样看起来太凄惨，五皇子有些坐不住了，他拧着眉，豪气冲天地拍了把桌子，道:“怎么能装模作样呢，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