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2 章
作品:《黑莲花死遁指南》 “你亲手将祸世之灵奉为天下共主了”
这句话若五雷轰顶,在漱玉的头顶盘旋不去。
月色清冷,在广场上铺就一层寒霜,捕风卫们的尸体随处可见,或站或卧,或伏案或抵墙,鲜血泼洒在雕龙金烛上,融进烛泪,亦沾湿了盛放美食的碗碟。
漱玉浑身发冷,她在门槛处绊了一下,仓促的扶着门框,身形微佝,终于知道为何今夜的皇城如斯寂静。
因为这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陷阱。
薛宛舟精心布置,屏退众人,布置了这一场彻头彻尾的鸿门宴,为他和捕风卫们挖好了如此一座坟墓
禁军皆看向她,然似乎无意攻击于她,只是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封锁着她前行的道路。漱玉往前,包围圈便后退。她踉踉跄跄的走,腹中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起来,越来越剧烈,像是有刀子在搅,她忽然间意识到为什么这些禁军不对他下手,反而像在欣赏一只困兽最后的挣扎般充满了戏谑
酒里有毒
薛曌单手提着袍摆优雅的迈出大殿,他下颌微抬,注视着昔日盟友狼狈的背影,眼神略复杂。
李禅自暗处冒头,挥着浮尘至他身侧,夸张的尖叫道“啊呀殿下您的手”
“无妨。”薛曌像是感知不到疼痛般,任凭鲜血自指尖滴落,沾湿袍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以受伤的手遥遥点着屈膝倒地的故人,“李禅你看他,多好看啊,即使重伤垂死也不赖,他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如何向人求饶他只是清高孤傲,不屑一顾罢了,就像山海经中出身幽都之山的玄鸟。”
李禅的心发颤,即便他在这场惊险的夺娣之战中押对了宝,可他仍然觉得自己猜不透薛曌的情绪,时刻存着一份忧患意识,不敢轻易作答。
“他这般姿容若是个女人,当何如”薛曌忽言。
女人
李禅浑身一凛。
这是什么言论好好一个男人怎么会变成女人
枕风阁主虽面若好女,但男性特征一一俱全,太子与之最是亲密,自是比所有人都懂得,这念头来的没道理啊,难不成是要心软了
李禅的推测百转千回,而后惊出一身冷汗。
不,绝不可如此
枕风阁主于薛曌有再造之恩,今日这局的设立本就是太子蜕变为狠心帝王的关键一步,他抛却了良心,除掉故友,学会了斩草除根。
可君心易变,一旦他后悔,生出歉疚之心,要知帝王为了威信名誉绝不会自省,更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只会降罪于他们这些参与其中的无关人等,以告慰自己与天下人届时为表缅怀追思,怕是会剐了他们给枕风阁主陪葬也说不定
他必须得断了太子的回旋余地。
“殿下说笑了。”李禅谨慎道“想想多少厉害人物死在岑澈手上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个女人哪能做出这般狠毒事业况且玄鸟那可是江山命主的象征,殿下玄金龙袍才配得,他岑澈怎配”
“你说的没错,可到底是我的挚友”提到皇权,薛曌果真不再思虑,他垂目,端详着自己半臂上血肉模糊的伤痕,以另一手轻轻抚摸,眼神竟带着留恋和痴迷,“李禅,朕心有眷恋,不忍再看,便由你在这儿盯着吧。”
“奴才遵旨。”李禅颔首。
“岑澈若损伤半点,你提头来见,禁军有敢上前者,斩”薛曌的声调轻飘飘如春风细雨,“本宫要留岑澈全尸晚年与本宫同寝而葬。”
同寝而葬李禅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向来与帝王同寝而葬的唯有皇后凤尊,连许多受宠妃嫔都不配享有此遇。
况且自秦皇汉武伊始,君王素来盼长生,还从未听闻谁家天子尚未登基,已将身后事列入考量之中
薛曌的疯癫言语叫李禅惊恐畏惧,不敢揣度更不敢发一字,只能默默注视着年轻的太子朗声大笑,拂袖回殿。
鸩毒发作到毙命不过一时三刻,中毒者受断肠寸断之痛,七窍流血。
漱玉蜷缩在地上,通体痉挛,她的脸颊紧贴着地面,冷汗将她的额发浸湿,顺着鬓角蜿蜒滑落。
“仙域还没有回应么”她喃喃道。
“没有该死的,传音阵今日究竟是谁在看管,为何迟迟不应呢”冥璃子急声道。
“罢了”漱玉的嘴角有紫黑色的鲜血涌出,妖冶似鬼,她气息减弱,再厉害的仙人下凡也必须遵守凡间的法则,鸩毒一样会要了她的命,她阖眸道“连诰世书都是假的,传音阵不回又算得了什么仙域若不是玩忽职守,便是有人有意弃置你我于凡间”
“有意为之”冥璃子颤声道“你得罪谁了明华他们何至于如此”
漱玉说不出话来,一阵阵的剧痛令她不得不屈指抠地忍耐。
“那现在要怎么办我还能找谁呢我只是区区一个伴生灵都是听你的吩咐罢了”冥璃子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声道“可你要死了呀明华我们丢了诰世书,还把人间搞的一团乱如此回到九重天上我定是要跟着你一起受罚完蛋了完蛋了呀”
“求人不如求己。”漱玉说,她翻开掌心,指甲磨砺一片血肉模糊,掌下却是多出了一块由血绘制的阵法。
“这是”冥璃子只瞧了一眼,便悚然一惊。
“天地无极,阴阳倒转”漱玉低声念道。
“溯回咒”冥璃子急声大呼道“你疯了吗明华万万不可”
“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漱玉的声音越念越低,鸩毒已经将她的脏腑瓦解,她在弥留之际。
“明华于你而言这群凡人死了也就死了都是蝼蚁罢了你眼下也不过是结束这一世还能回仙域找他们讨个说法但在凡间妄动仙咒是自伤其累后果难以预料你要作死也别拖累我啊快停下来”
“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漱玉拼尽全力吐出最后几个字,眼前骤然间腾起极亮的光
冥璃子大声叫骂着与她的灵台紫府切断灵契,“岑澈”在这一刻彻底死去她的神魂得以脱出,飘向苍穹,她看见李禅自后方靠近过来,命人搬动他的躯壳。
这画面猝然沉入漩涡消失不见,紧接着,虚空中浮起了更多的漩涡,黑色白色,如水墨般扩张领域,吞噬天地
时空的洪涝湍流席卷,漱玉在其中看见了许多模糊又一闪而过的画面。
炮烙言官取乐,令将门父子兄弟于角斗场骨肉相残,断了粮草通路生生饿死驻军连营,私通蛮夷割地赔款,直至将整个大梁的江山都拱手让人
桩桩件件,构成了薛曌登基之后的大梁,好一个人间炼狱。
薛宛舟幼年确尝疾苦,但他难以共情世人,反倒盼世人苦他所苦,甚至以他人之苦为乐以此平衡心底的不忿。
世间再无薛宛舟,只剩一个作孽的被祸世之灵附身的薛曌
然而这一切皆因她而起,是她送薛宛舟踏上夺嫡之路是她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宛如拔筋抽髓,身躯化作沉浮飘零的败絮,千锤百炼被绞成齑粉,漱玉神智昏聩,难以言喻。
此去不知凡几,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魂飞魄散之时,一缕金色的夕照穿透迷雾,撬开她紧闭的双眸。
一盆碧翠欲滴的盆栽搁在窗台上,其间有沉甸甸的嫩黄果实低垂着那是一盆佛手。
这是去年年关时捕风卫上下集资赠她的礼物,名曰我佛慈悲,愿护她毕生无灾无忧,经由何沧海之手送来,安置于此。
“穿风谢柳堂”漱玉喃声道,悚然醒悟。
她曾女扮男装,化名岑澈,将枕风阁的大本营设在这处偏僻别院。穿风谢柳堂乍一看只像是哪家富人闲置的雅居房产,假山绿竹水潭花鸟应有尽有,未央都内豪门大户众多,类似的产业星罗棋布,数不胜数,这穿风谢柳堂的选址不偏不近,房价也非拔尖或过廉,大隐隐于市,因此从未惹人注目。
枕风阁是她一手创建的密探组织,除她与当今太子薛宛舟以外,无人知晓其存在。
门忽然被人推开,迈入一劲装青年,他进门后第一时间便去窗格上侍弄那盆佛手,常年板正的眉眼之间难得喜色。
“方才李禅公公亲自传旨,今日戌时,太子殿下于长定殿赐宴捕风卫。”他回首笑盈盈的,宛若在述说家长里短般喜悦道“阁主,咱们终于熬出头了”
他话音未落,那少年冷不丁从桌案后方站起身来,动作幅度大到险些将桌子掀翻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煞白如鬼。
何沧海不免骇然,他跟了岑澈三年也从未见对方有如此失态的模样,禁不住疑惑道“阁主,你怎么了”
漱玉不答,瞳孔收缩。
她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竟只回到了薛宛舟登基大典的前一日
而白日将尽,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