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岱掀开帘子走进去。

    超市里的暖气打得很足。临近工作日中午，店里的顾客主要是老人与家庭主妇。黑色招财猫敬业地摆着手。男人趴在一边假寐，只露出凌乱的脑袋，与一点高挺的鼻尖。几位路过的女顾客都忍不住冲他那儿瞟。

    西岱看着他，不自觉勾起嘴角。

    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与一声热情的招呼。

    那是招待流浪汉的黑人店员。他语速飞快地说了一通，西岱一个词都没听懂。

    “西蒙，你先去忙，我来照顾这位。”

    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西岱转头，发现狄伦已经坐起来。他的眼睛有些泛红，黑发凌乱，脸上也有被压出的印子，竟透着几分懵懂。

    他很快恢复到常态，眼神淡淡落在她身上“卡桑德，阿布跟我说你想找工作抱歉，这两天有点忙，没来得及来找你。”

    西岱一怔，想起自己在烤肉店蹭饭时的一通抱怨“不用。我找到工作了。这次我是替我们餐馆来进货的。”

    狄伦一顿。

    他很快颔首，问“哪家”

    “米娅越南米粉。”

    看她嘴角翘起的得意模样，狄伦也勾唇“米娅她人很不错，你挑对老板了。”

    他高声嘱咐了西蒙几句。后者点点头，利落地从储藏室里搬出两大箱食物。

    “这是100份牛肉丸子和鸡肉。”他倚在柜台边问，“需要拆开检查吗”

    考虑到第一天上班不能出错，西岱点点头。狄伦拿出剪刀，利落地划开箱子上的黄色宽胶带。然后，他出门点了支烟，耐心地等她清点。

    西岱也不客气。

    她蹲在地上，认真地数。五分钟后，她冲狄伦一笑。

    “没错。我这就带走了。”

    她抓住箱子底部，一抬，心顿时凉了一半。

    这箱子怎么这么沉

    怪不得老板娘说要招力气大的人，原来那不是托辞

    西岱五官揪在一起，才抬着它走出超市。很快，她不得不战略性地放下箱子，叉着腰喘气。她仔细回想了下越南米粉店的方位，只觉得这两个玩意儿怕是得要她的命。

    想到还没过试用期，西岱一撸袖子，咬牙切齿地抬起箱子

    。可没走几步，箱子就脱离她的桎梏，啪地一声砸在地上。

    “扑荡”

    她略暴躁地蹲在地上，捡散落一地的冻肉。

    西蒙在一边提醒“你下次得带个小推车来。”

    西岱懊恼地点点头“第一次，没经验。”

    狄伦的声音从后传来，犹如天籁“我载你过去。”

    他熄了烟，启动街边的货车，利落地搬上两个箱子。他跨上驾驶座，调下窗子，冲她招招手。

    西岱犹豫一秒，爬上了副驾驶座“谢谢。”

    “系安全带。”

    “哦。”

    她低头去找安全带，却怎么也找不到。狄伦瞥她一眼，倾身过来，从她的坐垫底下抽出带子。

    “你坐好。”

    西岱端正地坐着，看狄伦俯身过来，认真帮她系安全带。

    狭窄的双人驾驶舱内，两人离得极近。她被他的气息裹住，耳根又开始发烫。片刻，他回到驾驶座。西岱盯着后视镜上“出入平安”字样的玉符，却忍不住瞄他的侧脸。

    “很热么”他突然开口。

    “有点。”

    他看她一眼，调下她身边的窗子。凉风吹进来，西岱才觉得大脑清醒些。

    “最近怎么样”

    “靠着财神爷的50欧赚钱买房呢。”

    狄伦眸子微微弯起。

    一问一答间，她已经将自己在比尔哈克姆桥上当助手、辛苦求职的经历讲了一遍。狄伦这人看着寡淡，却极会把握谈话分寸与节奏。她不自觉地就说多了

    等回过神，车子已经停了。狄伦手搁在方向盘上，听她滔滔不绝，眼神沉静而淡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

    西岱后知后觉地回头，看见了米粉店熟悉的红色招牌。

    “抱歉，我话太多了。”

    “不碍事。”

    “今天谢谢了，下次请你吃饭。我先走了。”

    西岱想起老板娘让她在第一波客人前回来的叮嘱，解开安全带，挽了挽鬓边的碎发，利落地跳下车。

    “卡桑德”

    她蓦地回首，有点雀跃。

    狄伦指指车后的两个箱子“你的牛肉丸和鸡肉”

    米粉店以物美价廉的越南米粉与柠檬鸡著名，吸引了不少亚裔食客与附近的上班族。西岱回到店里已经接近12点。她拽着箱子进去的时，餐厅里已经坐满了大

    半。

    米娅瞧见她，立刻比了个大拇指，指挥她把箱子送进后厨。

    “换套衣服去。你去后厨帮忙洗碗吧。记住，动作得快啊。”

    西岱点点头，在其他服务生的指导下换上工作服，用帽子罩住头发，再带上橡胶手套。餐厅里的洗碗方式复杂严苛得多。她得先倒掉残羹剩饭、用清水洗一遍、放入泡满洗涤剂的水槽里用钢丝球刷，再放入消毒箱进行深层清洁。等消毒完毕，她还得立即送到大厨那儿。

    她在这几个步骤里来回奔波，忙得晕头转向。

    “卡桑德，碗好了么”后面的大厨高喊，“2号桌的菜好了”

    “欸马上”

    “卡桑德，要两个大盘子”

    “马上”

    无穷无尽的催促中，西岱不知道自己洗了多少个盘子。无论何时，水槽边的盘子都堆着了一座小山。待她手臂酸涩，手指浸泡得发红，店里的顾客才少下来。她将最后的盘子放入消毒机，启动，这才扶着腰走到前台歇息。

    老板娘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在跟前坐下“小姑娘还行。就是动作还得利索些。”

    西岱一愣，立刻将腰上的手缩回来“老板娘放心，我会继续进步的”

    “别慌别慌，聊聊天而已。”老板娘将洽洽焦糖味瓜子一放，眼神晶亮地问“小姑娘有男朋友了没”

    西岱一怔，不明白老板娘的路数“没有。”

    “以前谈过吗”

    “也没有。”

    老板娘啧啧两声，无限遗憾。

    “宝贝，别介意。你刚来不知道，我们店所有人的情感经历我都一清二楚。这是本店传统。”

    西岱点点头。

    明白了，这位是八卦。

    “怎么不谈恋爱”

    “没时间，也没有心情。”

    她13岁起就只想着赚钱，成为偶像后无法恋爱，所以一直单身到现在。她对恋爱的认知仅限于偶像剧、八卦、以及勾搭她的烂桃花们。少女偶像团体是个很矛盾的存在，明明自己兜售的是少男少女的美好幻想，深谙如何赢得人们的爱慕，巅峰期却鲜少有真枪实弹的经历。

    “千万别给自己什么枷锁。这也是我常和女儿说的，年轻时就该恋爱。你看我今年快60了，还是有很多追求者。”

    西岱

    倏地抬头。

    “不信啊我在变性俱乐部里追求者众多。”老板娘臭屁地拍拍脸颊，“你就真没什么喜欢的对象”

    蓦地，脑袋里冒出了狄伦那张寡淡的脸，微凉的眼神，以及那双抿起的薄唇。

    她甩甩头，笃定道“对我来说恋爱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赚钱才是。比起男朋友，我更想要一套小巴黎15区的房子。”

    老板娘看了她会儿，噗地笑出声。

    她拍拍西岱的肩膀，娴熟地抽出支烟点燃，“真是个有冲劲的孩子，加油干吧”

    在第二波客人到来前，米粉店十分平和。几个后厨、服务生聚在一起聊天、嗑瓜子。间歇性地，就能听到米娅爽朗的公鸭嗓笑在整个店内回荡。

    忽然，休息中的店铺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女人像小旋风似地冲进来，带起一阵香风。

    “妈我来蹭饭了”

    来人盘着头，穿着白衬衫与灰色格纹a字裙，手臂上挽着一条黑大衣。耳垂和锁骨上都配了恰到好处的金色饰品。她的五官有些东南亚女性的温婉特征，却画了上挑的欧美风眼线。一颦一笑间，恣意而自由。

    “佐伊”老板娘稀罕地站起来，“你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嗨，对面v的柜姐狗眼看人低，说话阴阳怪气地，把我气回来了。老娘真想一只爱马仕包砸她脸上。”

    她刷地坐下，解开发绳，散开一头光泽的棕色长发。

    “诶，这位是”她瞄见了一边的西岱。

    “我是卡桑德，新来的服务生。”

    “你好你好。”佐伊打量片刻，突然一笑，“小姐，有没有兴趣买衣服，我们店最近全场五折。消费满500欧就能再便宜一折，并且赠送迪奥的迷你香水一瓶”

    西岱看了眼身上单薄的t恤，打断她“不用，买不起。”

    佐伊丧气地哦了一声，跌坐回原位，开始低头玩手机。

    “佐伊，别没礼貌。你都被柜姐带成啥样啦早知道就不送你去学什么服装设计了。”老板娘端着一碗米粉出来，重重放在女儿面前，转头对西岱道，“宝贝，去玛黑区看看，那里很多物美价廉的二手服装店。只要你会挑，什么都能买到。巴黎春天和老佛爷就是宰旅客的地方。”

    听到

    物美价廉四个字，西岱眼神一亮。

    她是知道玛黑区的。

    那是巴黎的时尚街区。她以前去那儿逛过小众的高端买手店，不想还能淘便宜货。

    “有什么推荐的店铺么”西岱连忙刺探情报。

    佐伊吸了一口米粉，大汗淋漓地把头发往后撩，“有很多啊。我等会给你写一串。保准每一家都逛到你流连忘返”

    西岱有些雀跃。

    她本就爱美，穿着卡桑德的破衣服一个多月已经忍到了极限。眼看冬天就要到来，积蓄也在逐步地增加，是时候去淘些便宜的厚衣服了。

    “诶，那小帅哥怎么回事”佐伊一抬首，放下筷子，“他想进来么”

    西岱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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