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山路无灯,唯一点月亮零零碎碎泄着。

    手机屏幕投出的光很弱，秦千千侧眼，秦野在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了。

    明明先前还在没个重点的聊天，闭眼他就闭了。

    秦千千很少看秦野这样,大多时间,她这个哥哥都是在床上睡觉或者埋着脑袋的。

    像这样能明目张胆细细观察的机会,属实不多。

    她挪挪身子，靠近了些,随后发现有点不太对。

    八岁孩子的脸,睡着时没有半点攻击性,软软糯糯,跟普通孩子没太大差别。只是他这会儿皱眉皱很深,病色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面颊一点擦伤。

    秦千千不知道秦野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但她能确定他很厉害,不过再厉害也不是牛鬼蛇神,他会受伤，也会生病。

    折腾完这一遭，没倒在里面已经很了不起了。

    秦野在这一路颠簸里做了梦。

    梦里八岁。

    场景清晰又模糊,他给沙发上的男人倒了杯水，过去时候因为头昏脑涨绊了一下，玻璃杯砸地碎一地，他摔在零星碎片上面,手掌小臂磨开一片。

    梦里那小孩儿没哭，大人很是突然地用力拽起他，抬手掌掴在尚未长开的脸上,力道极大，带出阵风，带得他一个踉跄，随后耳朵一蒙听见句废物，鼻间温热，地上啪嗒着掉下来一两滴红的。

    总而言之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梦。

    不过是先前平常日子的其中之一。

    梦外秦千千默声不响看半晌，瞅着他好像是被魇住，大胆抬手试了下温度。

    她掌心刚贴到秦野额上，发烫触觉传来，之后紧跟着就是腕骨被抓的的冰冷，力道很大，比一般小孩大上好几倍。

    秦千千对上那双眼，里面是警觉和茫然。

    秦野还没清醒过来，浑浑噩噩间不清明，虚实之间找不到那条线，半晌才收回手垂了一下眼，再抬起时又什么都没了。

    他话语闲散，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刚打完架，有点应激。”

    秦千千没接他的茬“你知道自己烧得像个暖手宝吗。”

    秦野笑笑“现在知道了。”

    他把对方搭在自己额头的小手一推，“你还用得挺开心。”

    “我这是给你降温。”

    秦千千轻轻“哥，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秦野看着窗外，即便病了也不苦戚戚，态度一如既往见山遇水似的随然

    “怎么，你要给我解梦”

    “也不是不行，免费的，可准可划算，解错了以一赔十。”

    他转过头，侧身靠车椅，额头贴着，懒散着哑声一笑

    “那真是可惜了，你哥忘性大，不记得了。”

    秦千千不话，就那样看着他，也没去在意这个不记得是真还是假。

    秦野现在照理应该是不大舒服的，可乍眼看起来，除了脸色，像个没事人。

    看得她有点心疼。

    车窗外已经有灯光了，一盏一盏划下去，光怪陆离。

    妹妹探脑袋往前一伸，点了点符景的肩膀，开口几分生疏，但还是叫了。

    “爸爸，哥哥他难受。”

    男主人把音乐一关，透过反光镜往后望了眼，女人直接回了头。

    “我就，刚刚应该一起120过去的，好好检查检查，再做个心理开导，才八岁，这种事谁见了不怕。”

    “行了知道了，你先联系一声。”

    “别联系了，这个点人医生早睡了，全身检查改天，先找个近点的。”

    秦野被那两双眼睛看得顿了顿。心道倒也没那个必要。

    他瞥眼秦千千“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了。”

    秦千千“我两只眼睛看见了，不用谢，妹妹应该的。”

    “”

    现在移植结束了，他怎么样其实跟这家人关系不大，那对夫妻也没必要再紧张他身体情况。

    可车调头载着他们朝医院方向去了。

    秦野并不觉得需要这么大阵仗，不过是没好透又烧起来，再吃药压下去就是了。

    “我回去睡一觉就行。”

    他在后座应了一句。

    音乐声停下后车内安静无声，就显得这一句发闷的话异常清晰。

    他的“父母”没有依他。

    “父”严道“不行。”

    “母”慈道“你要难受的话再眯一会儿，到了我们叫你。”

    秦野就这么被强

    拉硬拽带到医院，量温输上了水。

    这儿是个小医院，深更半夜，就近选的。

    他烧得有些迷糊，坐在蓝色椅子上混混沌沌靠着，周围也有些其他的病人在打点滴，小娃娃呜哇的哭声时时传过来。

    秦野扫了眼点滴觉得好笑，他先前可从来没那么矫情过。

    符景跟何欧蔓都不在，取药付钱去了，秦千千荡着腿儿陪在他身边。

    “哥，我有点无聊。”

    “这会儿知道无聊了，刚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你现在是一个八岁儿童，要认清自己，再烧可就傻了。我那是为你向恶势力低头，懂吗。我简直就是世纪好妹妹。”

    秦野看她，也懒得跟这个嘴泼的逼逼赖赖争个上下。

    秦千千却没停的意思

    “那你为了表达感谢能不能牺牲一下自己。”

    他勾勾唇“我什么时候要表达感谢。”

    “现在。我心里听见了。”秦千千强词夺理，抬手拿手机蹭到他身边照了一张，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给人美心善的妹妹当个背景板，不介意吧。”

    秦千千自顾自地乐呵“气色真差，给你美个颜。”

    秦野看她在身边捣鼓手机，心下平和。

    最后那妹妹颇为自我欣赏地感慨到

    “哥，你也太好看了。”她侧眸看着有些稚嫩的脸廓线条，道

    “长大了一定更绝。”

    秦野很是没脸皮地笑接了一句“那确实。”

    他虽然嘴上轻佻，但估算大概，秦千千应该是看不到他长大样子的。

    秦野完把眼神收回静坐了会儿，秦千千觉得他是困了想眯一会儿，极为仗义地拍了拍自己肩膀。

    “来，哥，坚实臂膀给你靠。”

    他笑回“别了，看着硌得慌。我也没打算睡。”

    不远处一个小朋友一样爸妈陪着，哄着安抚着，小孩儿硬要看动画，声音抬得响，人声和电视响在输液室，有点吵。

    秦千千看了一眼，过去好声提醒了一句。

    可对方没有依的意思，该吵照旧，小孩儿头发剃得短，小寸头一个。

    他看着一样在输液的秦野，发现他周围并没有别的大人，

    孩子之间的虚荣心与胜负欲一下起来，他十分嘚瑟地又作天作地起来，开始吵嚷着要喝牛奶吃零食。

    秦千千回来憋闷地坐在秦野身边，双手一叠。

    “小屁孩真他妈欠锤。”

    秦野看上去有一点倦，似乎也不是太在意那位小朋友怎么个招摇炫耀法，只是嘴上还在笑

    “那你去锤，打不过我给你撑腰。”

    秦千千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对面，起身下了椅子。

    秦野视线淡淡跟着，想着看这头铁的妹妹是不是真当着人爹妈面硬核输出去了，接着就看到她拿个小杯子到饮水机那里接了杯水，给他端来了。

    “水比饮料健康。”

    她完伸手一递，

    “他没有我这样沉鱼落雁机灵可爱的妹妹，已经败了，你不要心里不平衡。”

    倒水一幕跟梦里的场景恍惚叠了一下。

    秦野接过回

    “我心里很平衡。”

    秦千千以前也过得不算好，知道没爹妈在意还要看别人家晃在眼前是什么感觉，即便现在，搁到自己身上她也是会有点失落的。

    于是她看着秦野，理所当然地共情了。

    电视声音还在聒噪响着，秦野摁了摁眉心，随后“嘀”一声轻响，世界忽地清静下来。

    他掀起眼皮，不远处符景拿着遥控，回头跟他对视了一眼。

    男人刚才就已经过来，跟何欧蔓一起，秦千千吃瘪跟倒水那幕也收到了眼里。对面崽子在自家小孩儿前嘚瑟也是见到了的。

    大人看到小孩子可怜，心里自然而然地觉得有所亏欠。

    兄妹俩从到符家开始就没叫他们操过心，实在太乖，乖到他们心生内疚。

    符景对秦野的情绪很复杂，他没觉得自己有能耐当他爹，这小孩叫他喜欢，他确实是想对他好一点的，这点反省从秦野身上顺延着把秦千千一并揽了进。

    他本不想关注秦千千，现在连带着看了，竟然觉得有点可爱喜欢。

    亡妻之女，血缘之亲。他太执拗，前七年没对她好过，想想也是过错。

    符景反思的档口，被关的电视突然又被按亮了。

    小孩儿父亲挺不服，又打开了。

    符景眯了眯眼，二话不又给关了。

    秦千千“世界奇观，位高权重的符总竟然在一个小医院跟别人抢遥控。”

    这行为放在两个大男人身上多少有点幼稚。

    秦野旁观了会儿，不由失笑，全当看戏。

    符景最后索性把遥控捏在手里没放回去，径直走到秦野旁边坐下了。

    秦野冲他手掌一摊，男人想想，纳罕着递了过去。

    八岁男孩“啪嗒”打开后盖，非常利落地取掉了一节电池，合上的时候对方家长已经有点生气地过来了。

    符景垂眼沉默了会儿，宽和大方地接过秦野递过来的遥控，递给了小寸头他爸。

    “给你们了。我们小孩比较乖，不争不抢的。”

    作者有话要说多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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