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许母上下左右打量许盈。

    “我每次回来你都说我瘦了,没瘦，一点儿也没瘦。”

    父母对许久不回家的孩子总是有种执着错觉，孩子瘦了,不管实际上瘦没瘦，在他们眼里,就是瘦了。

    许母炖了猪蹄萝卜汤，泡了凤爪,烧了香辣蒜香虾,红烧排骨，红烧鸡翅。许盈被迫吃了几大碗,险些吃到吐。

    许盈捂着肚子,瘫进沙发。

    许母去超市买东西,顺便拉着她去楼下小区里散步消食。

    天气转凉,傍晚温度略低，许盈放下裤脚，遮住脚脖子。

    刚要进超市，许盈眼神一晃，恍惚间瞥到一道熟悉身影。

    “怎么还不进去”许母扯了扯她。

    许盈再望去时,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了。大约是看错了。她连忙跟着许母进超市。

    不远处,小区健身器材后面,路一阳从隐蔽的角落里走出来。

    他望着超市，两颊瘪了下来。

    学校放假，奶奶让他回家,他许久不回县里,下午本来是应约去见朋友，车子却在中途改了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这了。

    他想走，可是他迈不开腿。他在小区里走走停停，心底盼望着能遇到她。却又知道他没那么巧就能遇到她。

    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走了几圈，他满心颓丧地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忽然发现了许盈身影。

    她似乎察觉到他视线，准备看过来时，他慌忙躲到健身器材后面。

    他一直盯着超市，直到许盈从里面出来。他目送她走出超市，穿过广场，进入大楼，最后消失在大楼入口。

    路一阳站在原地，直到朋友打电过来。他接了电话，最后看了一眼某一处，然后恋恋不舍地走开了。

    晚上许盈陪父母看了会儿电视就进房间睡觉了。刚躺床上，就接到了周衍电话。

    “睡了吗”他问。

    “正要睡，你呢”

    “还没。”

    “又在工作”

    “嗯。”

    “早点睡。”

    “好。”

    许盈沉默了几秒，说“阿衍。”

    “嗯”

    “多少天才能养成一个习惯”

    “二十一天”

    “二十一天才能养成一个习惯，可是还没到二十一天，我为什么养成了一个习惯”

    “什么习惯”

    “习惯身边有你睡得着。”

    周衍微愣。胸腔开了一道口子，滚烫而柔软的东西如水漏进去，熨贴中泛出丝丝甜。

    他嗓音磁哑，“阿盈”

    她应声。

    电流流转着两人清轻浅呼吸，两人都安静下来，此时却似无声胜有声。

    良久，许盈打破沉默，“好了，不说了，早点睡吧，对了，你要记得喝雪梨蜂蜜水。”

    “我记得。”

    “晚安。”

    “晚安。”

    周衍放下手机，去厨房热雪茶蜂蜜水。

    汩汩热水冒出香甜气泡，气泡里闪现出一张明艳精致的面容。

    周衍弯唇。

    许盈再次接到周衍电话时，她还没睡着。不是真因为周衍没在身边而睡不着，却也确是因为周衍睡不着。

    她已经习惯了失眠，冷不丁地听到手机铃声，她吓了一跳。

    “阿衍”她茫然。半个小时前他不是才给他打过电话么，怎么又打过来了。

    “阿盈，你睡着了吗”

    “没有。”

    “我也睡不着。”

    “那咱们努力睡着。”

    “不需要努力，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都睡着。”

    “什么办法”

    “你下楼。”

    许盈愕然，头脑有些没转过来，“呃”

    “阿盈，下楼。”

    刹那间，许盈明白了什么，她赶忙跑下楼。

    冲到楼下，在楼下看到高大挺拔人影，许盈像炮仗一样飞过去。

    周衍一把搂住扑过来的许盈。她跟小孩儿似挂在他腰上，瞳仁亮亮，像夜空里闪烁星星，“你怎么来了”

    周衍搂着她的腿，“睡不着，想见你。”

    许盈欢喜地抱紧了他脖子，然后从他身上下来。她拉着他在斜方的石椅上坐下。

    繁星满天，熠熠星辉笼罩着整个小区，许盈靠在周衍肩膀上，说“我很久没有看到天上有这么多星星了。”

    话音才落，她又继续说“我知道为什么今晚星星特别多了。”

    “因为你来了，星星们都出来了。”她抬睫，杏目眯起来，溢出点点星光。

    周衍心口裂开口子更大了，他情不自禁，亲她揉杂了星光眸子。

    他亲到了星星。

    月光混合着星光倾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仿若碎银沾满了衣衫。

    像是想起了什么，许盈让周衍低头，看石桌背面。

    “看到什么没”她问。

    石桌背面隐隐约约有刻痕，大约经历过风霜，刻痕深浅不一，不大清晰了。

    “天帮许”周衍低喃出声。

    许盈咧唇，“天下第一帮帮主许盈”

    周衍反应慢了半拍，“天下第一帮帮主”

    “我小时候可是孩子王，是头头，我跟小伙伴们组建了天下第一帮，我是帮主。”

    周衍忍俊不禁，“你小时候挺可爱的。”

    “你是想说挺皮挺中二吧。”许盈斜他。

    周衍以拳掩唇，咳了两下。

    许盈轻哼，“难道你小时候不中二谁还没中二过啊。”

    “我小时候”周衍眸光黯淡下来，神色逐渐深远，像是透过空气望进他年少时代。

    “我小时候没有伙伴，没有朋友。”他音量很低，很沉。

    他没有机会别人组成什么帮派，也没有机会中二。

    有只是别人嫌弃厌恶夹杂着害怕疏远。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冰冷的

    ，黑暗，屈辱的少年时代，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让他喘了起来。

    忽然，手背上覆盖下一片温暖，冰冷黑暗世界泄露下一束光芒。

    周衍在温暖光芒清醒。

    许盈握住了他手，说“不你做伙伴，不你做朋友，那是他们不识货，太没眼光了。”

    她告诉他，他没有伙伴没有朋友，不是他错，是那些人的错。

    周衍心口滚烫，握紧她的手。

    “其实”许盈停顿半秒，“其实还是有人有眼光。”

    “嗯”周衍眉梢一动。

    “高中刚认识你那会儿，我见有人欺负你，还帮你报过仇呢，我记得有一次，有个女生在食堂嘴犯贱，你走了之后，我本着一帮之主惩恶扬善原则，绊了她一跤，当时她脸上都是黏糊糊饭菜，哭得可丢人了，那之后我是想让你加入咱们天下第一帮做我小弟咳咳，虽然那个时候咱们帮基本上也算是名存实亡了。你那会儿性格挺冷，又不爱说话，我都不敢跟你搭腔，怕你不理我，我当时面皮薄，最后也就淡了心思。”

    “原来你这么早就”周衍止声，眸中情绪激烈翻涌。原来她这么早就帮过他。原来她曾这样帮过他。

    许盈大“我不是说我有眼光嘛，我可是一帮之主。”

    周衍看着她，脑海里是她在餐厅帮助服务员训斥欺负服务员顾客画面。

    紧接着画面回溯至高中时期，胖胖她绊倒女生，他没亲眼看到过，但他能将场景想象出来。然后脑海里又闪过她帮他交的班费，她送他巧克力，她写给他便利贴。

    最后所有画面破碎成光，哗啦啦地掉落到许盈身上

    她幻化成了太阳，光线暖热，耀眼逼人，将剩下黑暗，将剩下冰冷通通驱赶走。

    他小心而珍重地碰触她颊边的光，指腹在她颊边游移，“许帮主，我现在还能入帮吗”

    许盈一顿，转而咧开闪亮牙齿，“可以。”

    她伸出手指，用指作笔，蘸下一笔月光，在他掌心画下一颗爱心。

    随即她清清喉咙，用很正式语气，“爱心是咱们天下第一帮的标志，好了，我在你身上盖章了，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天下第一帮的弟子了。”

    “也是我现在和以后，唯一弟子。”她用缓慢的语速在他耳边轻语。

    周衍握紧手心沾满月光爱心，入目里是天上圆圆月亮。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月亮特别圆吗”

    “为什么”

    “大概月亮也知道，因为有你，我现在很圆满。”

    听到这话，许盈眨眨长睫，颊边的光融进了大窝。

    在她大颜，黑暗与冰冷散尽，星与月长明。

    不知多久过去，许盈说“该睡了。”

    “别走。”周衍拉住她。

    “可是”许盈犹豫。她不能带他上楼，他也不愿让她走。

    思索了几番，她说“小区里就有民宿，我们今天住一晚上吧。”

    因为怕被父母发现，许盈调闹钟调得很早。闹钟响起时，她快速起床。

    周衍拿过她的梳子，说“我说过，以后你头发交给我。”

    这次他扎得比上次好，许盈夸他，“进步很大，值得奖励。”

    她亲了他一口，然后火速回了家。

    晚上周衍接许盈回了公寓。

    周衍披着外套去客厅拿报纸。许盈窝在沙发看什么书，他问“在看什么”

    许盈一惊，慌慌张地把手书藏到后面。

    她的反应让周衍起了疑心，“你看什么”

    “没什么。”她支吾。

    “我看看。”

    “真没什么。”

    周衍一把按住她，抽出她身后的书。

    是关于整容以及整容后护理书。

    周衍木然，“整容”

    许盈难以启齿，“之你不是给我整过容，我后来又整回来了，但是我两次整容动得太大，医生说我现在的脸很容易垮，我我怕”

    整容，自己曾经给她整过容。因为自己，她的脸很很容易垮掉。周衍身形一晃。

    心脏上划开口子裂开得更宽了，周衍疼地捂住心口。

    许盈闪出泪光，“我怕我脸垮掉，你会嫌弃我。”

    周衍抓紧她，声音颤抖，“阿盈，是我错，是我错，对不起。”

    许盈哽咽，“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他小心地捧着她的脸，“都是我错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指腹下温度却驱散不了他四肢的冰冷。

    这样好眉，这样好眼，这样好鼻子，这样好嘴唇，被他毁了，尽管还同她从一模一样，却不再是原本的眉，原本的眼，原本的鼻子，原本的嘴唇。

    他蜷缩手指，最后额头抵在她肩膀上，“阿盈，对不起”

    许盈抱他。

    他抓紧她衣服，颤抖着指尖几乎要穿透她的衣服。

    夜，周衍没有睡着。怀许盈已经陷入沉睡。他看着她，手指停留在她脸上方，想碰触却又不敢碰触，只在半空中描绘她的五官。

    他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早晨许盈发现他憔悴的脸色，蹙眉问“昨晚没睡好”

    “没事。”

    许盈没再说什么，她坐在镜子擦护肤品，忽而摸自己脸，脸上泛出淡淡的忧愁。

    周衍见状，他捧起她的脸，唇瓣颤抖得厉害，他极其珍重地吻过她的眉眼鼻嘴，“阿盈，不管你脸会怎样，对我来说，你都是你。”

    “真”许盈呐呐。

    “真。”

    许盈揩去眼角水光，“我信你。”

    转瞬间，她颊边漾起灿烂大容。周衍轻按她颊边的大窝，将她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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