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3 见淑女始见透诗书, 问去路决意择前程

    “皇后叫什么给绊住了，这会子才过来”

    黛玉淡声笑道“小公主今日不知怎么，哭闹得厉害。几个奶妈子都哄不住，恐她哭坏了嗓子, 这才多留了一刻。”

    太皇太后顾不得别的, 立刻问她“眼下可好些了我记着太医院有个姓卫的太医, 最擅小儿病症, 不妨叫来瞧瞧。这可不是小事，孩子不会说话，身上不爽快就只会哭, 更得身边的人多用心。”

    “目下都好了。不过是缠磨人罢了，皇上下了朝过来, 她一见皇上就笑了, 伸长手臂要她父亲抱。皇上抱在怀里, 她就越发乖顺。这会子皇上领着往养心殿去了，有他哄着, 不多时就能睡一觉。”

    等从太皇太后这里见了淑女回去, 正能赶上用午膳。等吃了饭, 再领着叶悠一起回去，再不能更圆满了。

    太皇太后听了放下心来, 又是一阵笑“可见姑娘都和做父亲的亲。”转头和惠太妃笑道“当年先帝也是, 就喜欢公主, 把敬端疼成什么样，我见了都牙酸。”

    “可不得多疼些，阖宫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别说皇上了，就是咱们见了心里也喜欢，恨不能时时刻刻抱在手里才好。”惠太妃是在宫闱里练出来的, 说场面话半点不作假，瞧着很真切，又显得诚恳。

    黛玉不乐意在淑女们跟前多提荣贤公主，倒像是她拿公主出来显摆似的。在紫檀木玫瑰椅上坐定了，便擎着茶细细地端详在场几位淑女。

    六个姑娘早在她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见礼了，皇后和太皇太后、惠太妃三个主子你来我往地说话，没人喊他们起来，也都安安静静地站着。颇低眉顺眼地垂着眼，并不敢抬头直视。

    黛玉因问“左相府上的姑娘是哪一位”

    陈婧温稳稳踩着步子上前，隔着三两步与黛玉行礼，轻声回话“小女陈氏，请皇后凤体安。”

    “抬头我瞧瞧。”

    陈婧温便依言抬起头来，只是眼皮仍往下耷拉着，若非主子发话，是绝不能平视对方的。

    黛玉从前见过陈婧温，但近两年毕竟见得少，姑娘大了易变样，从前见着还是雪球一样胖嘟嘟的小姑娘，这会子已经成了娉婷动人的豆蔻少女了。陈婧温的样貌算不上多出众，至少立在薰玉身边算不上惊艳。但她依旧是标致的，尤其一身玉肌雪肤，因生得极白，是以显得分外乖巧婉顺。身上有股子沉静的书香气，人有些腼腆，但无伤大雅，反而显得可怜可爱。并不是风华绝代的容貌，但这周身的气度摆在那里，任谁都不会忽视小觑。一看就是书香之族、底蕴世家才能养出来的姑娘。

    “从前你常来承恩公府，倒也不算面生，只是三两年没见，你越发生得好了。你像是比薰玉大三两岁”

    “回皇后娘娘话，小女略长两岁，今年十五了。”

    说话也不打磕绊，很稳当。瞧着这从容得体的气度，实在是让人喜欢。黛玉心里很满意，颔首道“你去罢。”等陈婧温退回去，又问“听说惠太妃家里也送了位淑女进来，是哪一个”

    张抚弦料到黛玉会问，但张家门户小，实在没经历过这些事，上前的时候腿肚子直打颤，手心也直冒汗。幸而脸面上还能稳住，跟陈婧温方才似的上前行过礼，方道“小女张氏请皇后安。”

    她生得不及薰玉出众，但却远胜陈婧温等人。肌肤也是光洁细嫩的，张氏为了她这身皮子实在没少下功夫。所幸她运道好，都说鸡窝里出了个凤凰，她这模样非得去宫里当主子娘娘伺候皇帝不成。薰玉跟黛玉似的，如弱柳扶风，自有出尘气韵。陈婧温身沾书香，自携气度。张抚弦跟他们谁都不一样。她生得格外娇艳些，瞧着很俏丽，一看就是个机敏伶俐的小姑娘，见之令人心爱。

    张氏为了遮掩她身上的艳色，今日特地打扮得极素净，为的就是别招皇后的眼，别皇帝没见着，倒在皇后跟前先吃了挂落，这可不好。真惹怒了皇后，惠太妃也没能力护着不吃排揎。

    黛玉没发话，太皇太后却笑道“这模样，果然是外甥像姑爸。我瞧着倒很有惠太妃的品格。”

    张抚弦像是惊着了，脸红红的说“小女蒲柳之姿，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就这么无形中显出了张氏的家风底蕴。太皇太后和皇后就坐在上头，她却说惠太妃如日月，实在算不上是聪明的回答。

    所幸太皇太后也不是计较这细枝末节的事，张氏早败落了，府上的姑娘能认得两个字已经不容易，何必计较那些。

    是以她仍旧是温和宽容的“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素日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回太皇太后话，小女今岁十四了，小名叫抚弦。平日里在家的时候常做针黹打发时间，另就是跟着太太学些掌事理家的事。”

    这回的话就显得中规中矩得多。

    张抚弦在心中苦笑，她哪能平平静静地打发时间呢。虽然是张氏费尽心思养出来的，但张氏江河日下，哪怕是姑娘，吃穿用度也紧张得很，常常要做了绣活拿出去换银子使。若真有法子，她一辈子也不愿意碰针线。

    太皇太后不过随意问两句，并没多话。这样的场合不能多说，这些贵女都是作为大选的淑女进宫来的，为免底下人猜测押宝，不论是什么态度，明面上都得不咸不淡地，才好让人无从分辨。

    等这头都问完了，黛玉才问易氏那两个姑娘“这两位想必就是易氏出来的了”

    两人上前见礼，黛玉端坐着受了，又问两人名姓。两人一个说叫易逊雪，今年十四了，一个叫易输梅，今年正正好好十三岁。

    “这两个名倒很有意思，一听就是姊妹。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我记得这是卢钺的雪梅。”

    易逊雪身为姊姊，自然率先回话“回皇后话，小女和家妹的小名正是从这上头来的。家父最爱冬日寒雪腊梅，便以此诗为我们起名。”

    随意问了三两句话，太皇太后便道“就叫他们在三所殿里住着罢。”

    “老祖宗既发话了，自然再没不成的。您久不见家中亲人，这会子见了正是亲亲热热的时候，就是老祖宗不说，我也得就近给安顿在您身边。”黛玉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原本想一并安顿在建福宫的静怡轩里，原先太上皇选淑女，就有人在那里暂住。但如今太皇太后既发话了，改一改也不妨事。

    黛玉想了想，先问惠太妃“既这样，不妨也叫张姑娘在寿安宫里择偏殿住下，就近些，也能开开您的心。”

    她原是好意，未料惠太妃料想得却更多些。寿安宫是太妃所住，张抚弦一个年轻轻的姑娘，住进了寿安宫，和没进宫有什么两样闹得皇帝能往寿康宫来与她请安似的。

    惠太妃顿了顿，旋即笑盈盈地说“寿安宫里住着几位老太妃，究竟逼仄了些。还是我代她向皇后讨个恩典罢，她是爱静的，另给择个住处。就让她跟姑娘们一齐住着罢，热热闹闹地，也开心些。伴着我，我是吃斋念佛的，她这年岁陪着有什么意思。”

    自打阳和长公主殁了，惠太妃就开始茹素念佛了。甚至还在寿安宫里设了个佛堂，当初东太后在世的时候，她日日都待在佛堂里捡佛米，就是为了规避祸端。

    她既说了这话，倒也不好再勉强。末了黛玉便命薰玉、陈婧温、西太后的侄女左鸢、张抚弦四人仍照着安排，都叫住在景福宫的静怡轩里。

    今日面见淑女不过是走个过场，并没紧要的事。故而伴着太皇太后说了些话，黛玉便起身请辞，径自往养心殿去了。

    这厢也各自散了，惠太妃没先叫张抚弦跟着去静怡轩，暂留住她“抚弦停一停，我尚有话要嘱咐你。”

    当下领着张抚弦出了寿康宫，走在宫巷上，宫人远远地缀在身后，像是一条蜿蜒的游龙。张抚弦抬头瞧了眼，只觉日光映照下，朱红宫墙显得庄重典雅。就是走过的内侍和宫女，一举一动见都透着皇家的森严气象。她却并不觉得压抑，反而品出了这份庄严下和辉煌和尊贵。

    她正是心潮澎湃的时候，惠太妃却给当头泼了盆冷水，冷得她整个人心都凉了。

    惠太妃的语气里很有冷淡厌倦的况味“这宫里没什么好的，若无宠无权，过得比外头寻常人家的正头妻房都不如。你若乐意，我豁出些脸，请太皇太后为你择户好人家出去。若不愿意，倒也能勉力试试，瞧瞧你往后有什么前程。”

    她给张抚弦两条路，要选哪条全由着自己。

    张抚弦一时没答话，唯有脚步不停，缓缓地随在惠太妃身侧，脚步声也像是敲在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要瞧见寿安宫的大门了，张抚弦定了定心神，这才壮着胆子张口“我不求什么大前程，只是心疼姑爸。家里也感念您这些年一个人在宫里，势单力薄地没支应。这才叫我进来，哪怕陪着说说话呢，也是开您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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