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7 飞龙君笑封皇太女, 忧家慈试问榻边妾

    “这孩子，说些什么傻话。”太皇太后不知究竟，只当她是欢喜过头乃至说胡话了。摩挲着她的手背，笑着嗔道“你原先是年岁小, 迟些得孩子也是有的。正是好时候, 怎么就说出竟能有自己的孩子这样的话来”

    黛玉一双眼里藏着许多情绪, 但此时此刻却都不能说出口。只任由太皇太后交代嘱咐, 她心内心潮起伏，低着头不说话，勉力压制情绪。

    兰柳熬了药送进来, 屈膝将药送到霁雪跟前“恭请娘娘用安胎药。”

    “瞧我，一时高兴竟忘了, 皇后这会子还得多歇息。”太皇太后很知道病人的想法, 身子不爽快, 连带着也不乐意和人说话。见宫人送药进来，便起身道“皇后用药罢, 我在这里待着, 你们都束手束脚的不痛快。皇帝, 我还有两句话要交代你，你来。”

    皇帝冷不丁被点名, 当下应了一声。这话出口, 才看向黛玉。疼惜她又要吃一阵苦药汁子, 临走前还交代奚世樾“朕记得前两日滇南进了些雕梅来，吃着倒解腻，去拿来，好叫皇后吃了药当零嘴顺顺口。”

    于是皇帝随太皇太后出了东暖阁，两人立在明间, 也没坐下，就这么站着说话。

    “昨儿我见泓泓还好好地，怎么忽剌巴儿就动胎气了”这话太皇太后早想问了。听到黛玉有孕，她心里是高兴的。但再听到人回，说皇后动了胎气，这可了不得。她在宫里待了这些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为了一己私欲朝着主子动手的人也不在少数，究竟是权帛动人心。

    方才在黛玉跟前不问不提，为的是让黛玉安心。但这并不代表不过问，就这么随随便便过去了。该查清楚的，还是得细细的盘问。

    太皇太后能想到的，皇帝也早想到了。他也就对着黛玉的时候会恍神，趁着黛玉睡着的工夫，早把来龙去脉问清楚了。

    “倒也算不上刻意。裘错摔了一支步摇，玉髓珠子落在地上，刚巧叫泓泓踩着了。脚下滑动，是以才伤了胎气。幸而她身后立着霁雪，好险给扶住了。”

    他一面说，一面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语气虽平淡，但多多少少还是透露出不悦。稚子无辜，孩子大抵真是无心之失。皇帝也不会跟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计较。可真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实在很难做到。

    “霁雪差事当得好，就赏她。”太皇太后没想到，竟然是裘错和庆章郡主惹出来的祸事。原是想让庆章郡主领着孩子过来，也算是描补先前的过错，没料到描补不成，险些成了结仇。也合该是裘错这孩子没福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原先那些心思也淡了“庆章郡主和谨庄王妃都送回去了”

    “唔。”皇帝低低应了一声，眼眸低垂，冷眼瞧着一旁的烛台，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有些话他其实很不愿意自己说，很想别人说出来，就比如现在。他想听听，太皇太后对这事的处置态度。

    太皇太后养了他这些年，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当下叹息道“庆章终究是寡居的人，如今膝下又有个孩子，来来往往的也惊扰人。近来就叫她在家里歇着罢。皇后这里还得再过筛一遍，今时不同往日，有些疙瘩的人都不该再留下。太医说泓泓肝郁脾虚，还得叫她多开怀，高兴着些才好。”

    “是，朕都记下了，赶明儿皇后好些，就一一地照着办。”

    黛玉和皇帝现在手底下用的人虽不一样，但从根源里深究，却都是一脉里的。贴身服侍的人不会有大差错，剩下的就是外头当差的。那些不能进屋子的虽不紧要，但难保没有别的心思。太皇太后说得很对，也该再过一遍，才能放心。

    皇帝送走太皇太后回来，黛玉才吃了药，正由人服侍着吃粥。她没胃口，一碗甜香的红稻米粥搁在跟前，也吃得食不甘味。

    眼见皇帝来了，不知怎么，涌上来一股莫名的委屈。像是见着他了，就有了可依靠的人。

    “皇上”

    “这是什么了”皇帝心里也感到后怕，但此时此刻是绝不能表露出来的，必要当做寻常，安黛玉的心才好。他随手命众人退下去，自上前接了粥碗喂她。一面动作，一面低声抚慰“方才太医都已经来过了，都说不妨事，不过一时惊动，才有痛意。你放宽些心，听太医的交代吃药，吃了药就都好了。”

    一勺粥送到唇边，黛玉启唇吃了。略眨眨眼，泪珠儿便成串落下来“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也没个动静，他就静悄悄来了。幸而没大碍，若就这么无声息地出了差错”

    “我知道，我都知道。”皇帝见她哭，心疼得不得了。放下粥碗紧紧将她搂入怀中“我知道今日吓着你了，也知道你担心害怕。你不信别人，难道还不信我我是皇帝，身上有真龙庇佑。你我的孩子，是龙子凤孙。真龙会庇佑我，自然一样庇佑我的孩子。”

    这是多来之不易的惊喜，原本以为终此一生都不能拥有自己的骨血。但世事总是难以预料，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裹挟着惊惶失措，最终却还是令人欢喜的。

    “别哭了，瞧瞧，才吃了药，就这么哭，过会子再头晕。”皇帝嗔笑着拿指腹揩去她面上泪痕，笑道“皇后辛苦了，等孩子落地，我就封他做太子。叫他住在东宫里，满三岁了亲自为他开蒙，请左相和孙大学士教他读书明理。我要让他做天底下最平顺的太子，叫他孝敬你”

    这个孩子，简直像是一颗定心丸。皇帝总是怕自己会比黛玉先走，是以一直在为此筹谋。原先想着终生无子嗣，若将来雪生御极，对黛玉全无情分如何是好思来想去，便念着先将他接到内廷，由黛玉抚养。可再怎么待他好，总归隔了一层，并非血脉至亲。如今黛玉有孕，他这可悬着的心也可放下了。将来哪怕他先走一步，未来的天地是黛玉所出，必定也会尊她敬她，令她安享余生。

    皇帝想得很长远，甚至连自己死后的事都想到了。

    他思虑深远，黛玉却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娇声道“皇上怎么就知道是个小郎若我腹中的是个姑娘，又当如何皇上莫非就不疼她了”

    “是小郎还是姑娘都不打紧，只要是你为我生的，我都喜欢。”皇帝确实没考虑过性别这事，盖因他觉得这算不上什么。他伸手覆在黛玉小腹上，虽孩子尚小，全无动静，但隔着锦被，恍恍惚惚间还是觉得自己和孩子心贴着心，心里觉得很亲近。

    他不由露出笑来，挑了挑眉，说话很有几分不羁狂肆的况味“我慕容永宣的姑娘，照样是万金之躯，哪怕封她为皇太女又如何，这东宫她照样住得。”

    他可从不觉得女人掌权是牝鸡司晨，他和黛玉若终此一生只有一个姑娘，哪怕让她做女帝又如何徐徐图之为她安顿好一切，臣工难不成还能造反不成

    “皇上是高兴疯了，这会子说起胡话来了。”黛玉虽嘴上不留情，听了这些话，心里却是高兴的。手覆盖他手背上，就像两人都和孩子贴着似的。黛玉道“我不求男女，只盼着这孩子健康、平安，一切顺遂才好。还请皇上别过分爱惜他，孩子脆气，鼓着劲把荣耀往他身上堆砌，只怕反不能成。少疼他些，慢慢地教导他岂不好”

    福气太过深重，就怕孩子承担不起。

    皇帝也品出黛玉的意思来了，和她四目相对，不由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旋即又道“你如今有孕了，也该颁个旨意下去，让黎民百姓都跟着高兴高兴才是。”

    黛玉先前提议在护城河里养花，送到外头去换银子使。得了银子就赈济穷苦百姓，这两年初见成效，黛玉在民间的名声越发好了，都说她是为民做主的贤后。皇后有孕，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承恩公府次日就得了这好消息，贾敏和林海两个人都高兴得不得了。这两年求神拜佛的事没少做，急了这些时候，总算把好消息给盼来了。贾敏一叠声催着说套车，要领着薰玉往庙里去还愿。林海也真心实意地为女儿欢喜，不好大张旗鼓地到外头去说，便强压着，回书房来写信给林玦，与他共同分享这份喜悦。

    薰玉这两年都在学着理事，见父母欢喜得都快没章法了，便笑着命人去取赏钱，不仅府里上下的奴才都有，就连四处的角门和后门也都有抛喜钱的。

    等过了头三月，胎也算是坐稳当了。黛玉便宣贾敏领着薰玉进宫去说话。

    黛玉拉着薰玉说了些话，便叫她往外去寻两只食铁兽玩。贾敏盯着她细细地看，却见她虽带着三个月的肚子，却并不显怀，人也未见胖多少，还是瘦嶙嶙的模样。

    她就怕黛玉和自己当初有孕的时候一个模样，因担忧道“可是吃不下东西，懒懒地不爱动弹，身上也没气力”

    “先前是这样，如今略好些了。”黛玉尝了口雕梅，把涌上来的翻搅感压下去。“太医每日都过来诊平安脉，说是并不妨事，放宽心比什么都强。”

    太医的话总归是可信的。贾敏点点头，又问黛玉“眼下你有了身子，皇上跟前是谁在服侍”

    “太太怎么问这个。”黛玉面上一红，进宫都三年多了，她倒越发娇怯了。“皇上内廷没别人，也不要宫女伺候。原先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从前总爱闹她，目下也不敢了，就怕惊动孩子。头三个月虽夜里也过来，却并不与她同床，只在稍间的床上歇息。乃至过了那一阵子，才重新回东暖阁来安置。只是仍不敢有大动作，细致得像她是个瓷摆件似的。

    贾敏听了，心中却十分忐忑，怅然道“原先你没好消息，我总是盼着。现下有了，我却又担心。皇上究竟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你的身子又这样弱，有身孕的时候是断断不能纵他胡来的，你和孩子更紧要些。但他毕竟是皇帝，盼着他在你怀胎十月的时候当个木头人，又实在算是妄念。这时候最易出差错，与其叫别人混进来，我想着，竟不如你自己择一个门户低微些的，届时也好拿捏些。”

    这是世家大族里惯用的法子。主母有了身子，不好伺候郎君了。或使跟前的贴身丫头去服侍，或从外头买个身家清白的良妾回来服侍。以免横生枝节，倒冒出其他捏不住的人来。

    黛玉得了身子后，见皇帝忍耐得辛苦，有时想要了，也只是强忍着，拿朝堂上的事来分去注意力，当时也曾起过这念头。她还细细择了一遍，觉得跟前的兰陵就不错，便先与皇帝提了一句，但没说出是谁。

    未料皇帝勃然大怒，当即拂袖而去，连晚膳都没过来用。这是大婚后他头一回对她动怒，黛玉被吓坏了，晚膳没吃，夜里卧在床上越想越伤心，一双眼睛肿得跟桃似的。

    半夜里皇帝过来，见她面向里侧，背对着外头，心里也觉得无奈。上前抱她在怀里，朝她说对不起，说他不是成心对着撒火，只是心里实在不乐意她说这事。

    黛玉到现在还记得皇帝当时说话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叹息和无奈。他管她叫泓泓，低声叹道“你以为我是什么难道我什么都瞧得上那我这份所谓的真心也太廉价了些。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这都是莫须有的事。与其操心这个，不如细想想，咱们姑娘生下来该起什么名。”

    黛玉喜欢姑娘，皇帝已经看出来了。是以后来都以姑娘为代称，没再提过小郎。

    从那以后，黛玉果然没再提过选人服侍皇帝的事。皇帝也一如既往，早起去处理政务。午间黛玉过去用膳，正巧算是遛弯了。到了夜里朝堂上的事告一段落，他就往承恩堂来用膳。用了膳再看会折子，就在东暖阁里和她同卧床榻歇息。

    黛玉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舒服，也很自在。若皇帝真有了别人，她真不知道要怎么过。

    因而她擎着茶，哪怕对着自己的生母，说话时也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骄傲“皇上不喜欢别人，不要他们服侍。”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说的话皇上不要别人服侍。

    贾敏听到的皇上说离开我他睡不着觉，他就乐意服侍我。连爹都不如他，嫉妒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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