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9、番外四
作品:《婚后热恋了解一下》 很久很久之后,那个叫水清纱的女人曾经来看过我一次。
那时我已经垂垂老矣,在南德的山间生活了几十年,几乎快忘了自己不是个德国人,或者山顶洞人。她是带着讣告来的,因为白曜去世了。她问我可不可以去参加葬礼,因为白曜的遗愿之一就是再见我一面。
我拒绝了。
上次我母亲去世,我拒绝了;上上次我那个不着调的爹去世,我也拒绝了。所以这次有什么理由例外呢
水清纱忧伤地望着我,那双即使垂老也依然清澈的眼睛凝视着我“白熙,你还是没有释怀吗”
我笑了。
“是啊,我还是没有释怀。”
“我总是在想”她停顿了一下,“这么多年,一直在想。其实你还是对白家很有感情的。”
“我的天,弟妹,”我失笑了,“你是怎么得出这么荒诞的结论的”太久没说中文让我的口音很奇怪,像是一个初学汉语的外国人,声调好多都不对了。时间真可怕啊,这还是母语呢。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把药给每个人都下了呢”
“那个药你不是早就换走了吗”
“可是氰化甲的剂量很小,基本只够你一个人的。”水清纱说,“而且,你在不知道我换了的情况下,最终也只是往自己嘴里倒,不是吗你想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来让所有人都不幸福。白熙,这样其实很愚蠢。”
“”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这个女人,是我见过的最残忍的女人。她总是有这样一种天赋,先望着你,然后用寥寥数语的功夫就将你切割了。她能发现你心底深处所有的隐恨与幽微的不满。我还记得她在几十年前给我的那个判语,她说白熙,你遗憾的是命运。
她是个屠夫。
有一片重量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忽然尖叫了起来,将它弹开“别碰我”
水清纱倒退了一步“对不起。”
我深呼吸了好久,才将那种脑海中混乱的情绪给克制下去。好久没有了,在我社会性死亡之
后,我就一直精神很稳定,直到刚才的瞬间,我才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但其实,这种感觉在我来南德之前,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我摆摆手,她就这样耐心地等着我。我平静下来了,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或许是年老了,我也没有了当初的尖刻,于是我和她一起坐在了炉火边,看着窗外的白雪。我还给她倒了杯茶。
我琢磨着给她一个解释,就像是我终于意识到,我也应该梳理梳理,给命运一个解释了一样。斟酌了好一会儿,我问她“你知道拉康的镜像理论吗”
“拉康”她想了一下,“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理论了。上个世纪了吧。”
“是啊老人只能记得他青年时的传奇,接受不了新东西的,都这样。”我自嘲地笑了。
她也笑了。
我站起来“婴儿在刚出生的时候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他得通过镜子来确定什么是他自己。他看着镜子中的人,起初还以为那个镜子中的倒影是别人呢。可是,随着外界的世界与他互动的增多,他渐渐明白了哦,那个老被夸奖的人是我。那个总是被指责哭鼻子的人是我。那个吃饭吃得太多的人是我。于是他最终确定了我是一个老被夸奖、总被指责哭鼻子、吃饭吃太多的人。他的自我就这样确定了。”
“所以说,我们的自我是被外界塑造的。我们以为我们很了解自己,其实不是的,我们了解的是外界反馈后创造的自己,是镜子中的自己,但其实,那根本不是自己,就像镜子中的形象也不是你本人一样。你只是把他者误认为你自己了。”
她敲了敲桌子“你是想说人心其实是被环境养成的吗”
又来了,她又来这种该死的洞察力了。但我没法反驳,只能继续往下说“我从小生活在的是一个充满了背叛的环境。我的妈妈背叛了我的爸爸,我的爸爸背叛了我的妈妈你让我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变成一个健全的自我呢”
水清纱放下茶
杯“我觉得人还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是啊,是啊,当初爷爷也是这么说我的。”我笑了笑,“我爷爷说我心术不正,我也给他讲了镜像理论,他就是这么给我说的。他说人坏不要怨社会。”
水清纱吃了一惊“他真的这么说吗”
“当然不是原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就想说这个,真的,我确定,”我坐下来,阴沉沉地看着桌面上的一条裂缝,“我就是恨。恨白朗,恨白曜,恨我爸,恨大伯,恨爷爷,恨一切。白朗最终离开了这个家,去了大伯那里,快活了几年,而我还是在这里沉沦着。”
“”
“我妈妈也是小三。理论上我没资格瞧不起白朗吧,可是呢我还是恨。我恨他竟然可以幸福,我恨这一家人居然最后都幸福了。而我再也不会幸福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忘记那些仇恨呢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和解呢为什么要和稀泥呢为什么呢”
思维又开始混乱了。
语言总是会在狂飙突进的思维面前退缩。思维是第一位的,语言是第二位的。我失语了。我无法继续和水清纱的对话,但我却想起了爷爷的判语,那个毁灭了我一辈子的判语。
他们都说他看人很准。他说我心术不正。
他下这个评语的时候,我的脑子就像是被一把利剑劈开了一样茅塞顿开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原来我之所以这么久以来看人阴暗、想法阴暗、做事阴暗,是因为我天生就心术不正啊。
我没法赞赏地看着白朗进步,我嫉妒他。
我没法平静地欣赏白曜挥霍人生,我觉得他无能。
我看着爸爸去玩女人就希望他得病,看着我妈因为我是爸爸的儿子而讨厌我,就恨不得她出门被车撞死。
他们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我早就买好了刀。在他们睡着的时候,我枕着刀翻来覆去。我好几次都真的差点冲到他们的房间里砍了他们。
这些,那些我从小开始,就对世界怀着太多的恨和愤怒。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小的时候,好几次我都在睡梦中
哭醒,我想我是不是得病了啊,为什么孟子说“人性本善”,可是我心理却这么丑恶呢
是环境塑造的性格,心理学的书这么告诉我。我平静了两天,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白朗的环境和我差不多啊,那为什么他这么良善呢
所以,最后,爷爷看透了我。他说我心术不正。
我终于想明白了,然后我向自己坦诚了这一点,接受了这个标签,从此我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真的,”我大着舌头说,明明没有喝酒,却像是喝了好几瓶白酒一样眩晕,“你以后一定不要给自己的孙子下这样明确的断语这是在害人啊。他以为我会知耻而后勇,拉倒。我只会围绕着这个断语继续发展。他下断语前,我还在挣扎,他下断语之后,得,我直接躺下了。就这样了,反正我天性就是这样,那就这样咯。”
水清纱想要安慰我,却被我挡开了“就这样吧,”我低低地说,“我不要去参加葬礼。我想就这样继续社会性死亡下去。”
躲在这里让我快乐。
在这里,我谁也不认识。我靠着稿费过活,于是我可以忘记那个自我,回归婴儿的状态,然后我就不会痛苦了。
其实,我也曾经记得爷爷在我生病时的彻夜守护。
那时候我爸我妈都不在家,爷爷和阿朗、阿曜围绕在我身边,陪了我一晚上。那两个家伙后来都昏睡过去了,但爷爷一直陪着我,握着我的手。我动了阑尾炎手术,但我一点儿也不疼。
很多回忆,我都记得。他可能也只是顺口说出来的话吧,没想那么多,或者是恨铁不成钢他们那个年代的人,说话都不好听。
他出殡的那天,我不也偷偷去了吗只是没有进去罢了。
但我还是没法停止去恨。这应该是胎毒,从出生开始我就病了。
水清纱要离开了。她也老了,说不了太久的话。她同我告别,我将她送到小屋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汽车,她儿子开车带她来的。
她快要上车了。
“水清纱”
水清纱回过了头,望向喊住她的我“白熙”
“你告诉我,”我
浑身都在颤抖,语句几乎不成声。我用尽全力,抓住了心底深处的那条裂缝,把我这辈子最恐惧的那句话揪了出来,“告诉我”
如果是她,屠夫一样的她,一定能给我一个答案吧。
“告诉我,”我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即使是天生的魔鬼,也可以被救赎吗”
水清纱惊讶地望着我,然后她沉静下去,坚定地点了点头“可以。”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但即使是安慰我也认了。人老了,总是需要一些安慰的。就像这雪,就像这风。真白,就像镜子一样
他者告诉我我可以被救赎,于是我就可以将其误认为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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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他者告诉我我可以被救赎,于是我就可以将其误认为自我。
这是我写过的最好的句子,没有之一。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敲出这行字的,就像李云清番外的最后一句一样,完全是无意识的。
或者这也是我的潜意识吧。
后天是白朗和水清纱初结婚谈判的欢脱番外,然后本文就结束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