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2、第一百零二章

作品:《应是暗香盈袖

    “呼之不应,准备抢救。”

    “不行不行,准备电除颤。”

    “抽个血气,快点。”

    “结果出来没有,我看看哎呀,ii型的,贝洛林用了没有”

    午后的阳光很好,直接照进病房的小阳台,有风吹过,阳台上一盆绿萝的叶子轻轻抖动着,病房里兵荒马乱,又渐渐平静下来。

    只有床边的监护仪器一下又一下发出有规律的提示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久病之人会有的淡淡怪味,苏盈袖站在门口,看着经过抢救后情况略显平稳的徐娜。

    她躺在病床上,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干枯稀疏,面容消瘦凹陷,大大的眼睛像两个青黑的窟窿,手背上布满了瘀斑和针孔,青筋在枯黄的皮肤底下像一条条匍匐的小蛇,在吞噬着她最后的生命。

    左云又一次下了告病危,通知家属到场。

    又道“袖袖,你是不是有韩晶的私人联系方式,通知她一下吧,这次够呛。”

    苏盈袖愣了一下,想到刚才抢救的场面,叹口气,起身走出办公室,给韩晶去了电话,问她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再开口,韩晶的声音充满无奈的哽咽,“是不是、已经已经到日子了”

    “这次情况不太好,而且我看她病历,癌细胞已经全身转移,距离上一次抢救只过了不到十天,间隔越来越短,病情越来越重,所以”苏盈袖没有隐瞒徐娜的病情,但也没有说到最后。

    然而对于已经知道患者病情的家属来说,只要这几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她会越来越难受,越来越虚弱,最终沉睡不醒。韩晶想明白这一点,差点就哭出来,苏盈袖听到了她的抽泣声,刚想安慰,就听见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冷静下来

    “我现在在沪市参加电影的路演,等结束了马上就回去。”

    苏盈袖嗯了声,“已经通知你的家人了,你最好也回来看看她吧。”

    “谢谢袖袖姐。”她哑着嗓子跟苏盈袖道谢,匆匆

    挂了电话,挂断电话之前,苏盈袖好像听见那边有工作人员叫她上台。

    她忍不住又叹口气,所有人都羡慕她功成名就站在娱乐圈的镁光灯下,看起来荣耀非凡,却没人想过她的诸般无奈。

    回到办公室,苏盈袖告诉左云这个消息,然后就听说徐娜的家属来了。

    苏盈袖在家属中见到了涂川,他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眉眼和他有几分神似,想来应该是徐娜和涂山的那个孩子了。

    “嫂子。”涂川这样叫她。

    苏盈袖点点头,伸手摸摸小孩细软的头发,“这是你哥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康康,健康的康。”涂川笑了一下,笑容很淡,没有到达眼底,“康康,叫婶婶。”

    “婶婶好。”小孩子怀里抱着一个旧的布娃娃,乖巧地叫人,声音有些小,怯生生地问她,“婶婶,你是医生吗”

    “是啊。”苏盈袖点点头,看一眼正在听左云交代病情的徐家人。

    然后听见小朋友问她“那婶婶,我妈妈是要死掉了吗我以后连妈妈也没有了吗”

    苏盈袖一愣,随即眼睛一酸,眼泪差点就掉出来,又被她硬是逼了回去,然后很勉强地朝她笑了一下,“妈妈要去做星星了,你不高兴吗”

    孩子诚实的摇头,“不高兴,我见不到她了。”

    “可是她会一直看着你。”苏盈袖地手掌按在小朋友地头顶上,努力柔和着声音,“她和爸爸一样,都在天上等你,等你有一天,和他们天上见。”

    可能是早就被家里人做过心理建设,又或者还太小,不明白死亡的含义,看啊高亢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难过,只点点头,抱着布娃娃,有些茫然无措。

    苏盈袖心一软,好像看到了在父亲葬礼上懵懵懂懂的苏盈枝,忍不住伸手将他抱了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道“别怕,长大就好了。”

    涂川听见她这句话,不由得一愣,随即想起她的身世,有些了然,或许这就是物伤其类。

    下班时许应来接她,听说徐娜今天上抢救了,他也过去探望,看着病床上被病魔折磨

    到已经脱了形的人,尽管这几个月来没少来探望,但还是忍不住惊讶和心悸。

    这已经是强弩之末,弥留之际了呀。

    他叹口气,退出病房返回办公室,发现韩晶已经来了,他化着浓妆,眼底的疲惫遮挡不去,还穿着隆重的礼裙,看样子是从工作场合直接过来的。

    许应进来的时候,韩晶正在和姐姐的主治医师交流自己的想法,“我姐说过她从来没有去看过我的电影的首映现场,以前是想去但去不了不能去,现在”

    她吸吸鼻子,“我怕这次她不去,就永远也没办法去了。”

    左云对此有些犹豫,“可是她的情况不太好移动这些仪器”

    作为主治医生,左云的心情很纠结,她很明确的知道徐娜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应当让她完成这个心愿,但另一方面,她又担心这次院外之行会不会发生意外情况。

    许应敲敲门走进去,韩晶看见他,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许律师和袖袖姐到时候也要去的,我再多请几个专业的看护一起跟着,就保险很多了吧”

    “左医生,我真的要不然等我姐醒了问问,她想去就去,不想去或者没有醒,就不强求,可不可以”她哀求道。

    左云觉得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于是点点头,大应了下来。

    苏盈袖站在一旁,一直到他们沟通结束了才走过去,给韩晶递过去一保手帕纸,又拍拍他的肩膀。

    韩晶去病房探视过徐娜之后没有在医院停留太久,在助理的掩护下匆匆离开,苏盈袖在她离开后也下班,和许应一起回家。

    回家路上,许应说起徐娜,“我不太记得她以前长什么样了,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学校,我跟涂山一起参加辩论赛”

    容貌清秀干净的女孩子坐在台下,看着男朋友在台上舌战群儒,眼里都有光在闪烁,那一次辩论赛,他们提前知道涂山的女朋友会来观战,不约而同的将最出彩的部分留给他发挥,等结束后一群人去吃宵夜,还以此勒索了涂山一顿烧烤加啤酒。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许

    应笑着叹气。

    苏盈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能握住他的手,牢牢牵着,试图将自己的安慰传递给他。

    她的掌心温暖干燥,和许应手心贴手心,有暖意从指间逐渐蔓延至心底,让他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阿盈,还好有你陪我。”他张手将苏盈袖抱进怀里,把脸抵在她的背上。

    苏盈袖伸手轻拍他的背,“我会一直、一直陪你的,别难过。”

    楼下的路灯光不太亮,但也并不昏暗,就这样笼罩在相拥的男女身上,晕生出淡淡的暖意。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周五,早上大查房听说之前怕老公和婆婆耽误自己救命所以录了视频的那个产妇离婚了。

    隔壁床的大姐来照顾女儿,见她连个家属都没有,热心的帮着买早饭和看宝宝,见了苏盈袖就一个劲告状,“离得好,这种男人不配有老婆”

    17床半躺在床上,拍着怀里吃母乳的女儿,笑眯眯的,看起来状态不错。

    苏盈袖虽然心里叹气,但也觉得这样不错,既然是错的人,那就应该趁早分开。

    “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别自己撑着。”苏盈袖检查完宝宝的情况,温声问道,“家里人来了没有”

    “我妈下午就到。”她的笑容比之前更灿烂了一些,“苏医生,你不知道我这几天过得多舒服,没有他妈在耳边说那些风凉话,好像我这辈子只能靠她儿子似的,嗤。”

    “以后什么打算”苏盈袖笑着点点头,又关切了一句。

    “我早就想好了,我会法语和英语,恰好可以接一些翻译的活在家里做,也不耽误照顾宝宝,以后就回老家生活了。”她笑道,“多谢你们的照顾。”

    苏盈袖笑着又点一下头,“不客气,你心里有数就好。”

    从病房出来,她又转了一遍其他病室,这才带着学生慢吞吞地往回走,边走边趁机给她们讲小课,“我们讲一下抗生素的使用指征。”

    回到办公室,看见左云正在安排氧气袋,还叫了两个护士,让她们明天晚上跟着徐娜一起出去。

    徐娜已经醒了,问她想不想去

    看韩晶电影首映是左云亲自去的,回来以后她说“那眼睛亮得很,我也说不出别的来,反正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她想去就去,每天都当是最后一天过了。”

    苏盈袖在医院这么多年,见过的生死不知凡几,轮转肿瘤科的时候,她见过更多每天在数日子的人,可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这样,让她觉得心里憋闷得慌。

    周六晚上到了,韩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苏盈袖和许应前去医院将韩晶接出来,她坐在轮子上,鼻子上戴着氧气管,望着他们的眸子熠熠生光。

    “多谢你们来接我,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小晶的电影首映。”她的声音虚弱,但吐字很清晰。

    “我也是,怪期待的,是不是得来好多大明星啊”苏盈袖配合着她说话,一副好奇的模样。

    徐娜眯着眼睛笑笑,“应该是吧,到时候让小晶介绍给你认识啊,要个合照,以后给别人看也可以显摆显摆。”

    “嗯,这个主意好,等会儿我就这么干。”

    首映礼在恒泰广场六楼的电影院,韩晶早就跟剧组和影院工作人员沟通好,他们一到场就有人过来接待,领着他们从人工通道进入现场。

    他们和徐家人被安排在第一排的一个角落里,虽然位置有些偏,但视野却很好,可以将台上的韩晶看得一清二楚。

    苏盈袖坐在徐娜旁边,握着她的手,听见她低声说“很漂亮对不对她从小就很漂亮,很懂事,有人说我们家没男孩,要是老二是儿子就完美了,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们有多喜欢这个妹妹,都是我们家的孩子,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她这么让我们骄傲。”

    这是一部讲述山村教师的文艺片,韩晶在台上讲述着在电影拍摄过程中自己的心路历程和在剧组发生的事,目光不自觉的往台下扫。

    她看到了家人,涂川,苏盈袖和许应,还有被他们围在当中的姐姐,他们全都笑着看向舞台,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所有的聚光灯都不如他们的目光,韩晶忽然觉得很骄傲,眼睛微微湿润起来。

    分

    享会后,灯光一暗,熟悉的片头声过后,影片正式开始,巧合的是,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做姐姐,讲述了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女主人公毕业后舍弃都市繁华,在所有人的不解中执意回到大山当乡村教师的故事。

    崎岖的山路上,她骑着摩托车奔波,劝回一个又一个因为家庭原因而辍学的孩子,她遇到过危险,也遇到不解和嘲笑,然后依旧待在这个地方。

    山风吹皱了她的脸孔,烈日晒黑了她的皮肤,她变成和乡亲们一样的农村人,又努力地将一个又一个孩子送出去,山窝窝里飞出去金凤凰,金凤凰又飞回山窝窝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晨钟暮鼓,大山会改变,她不会。

    苏盈袖看到影片末尾的鸣谢名单里出现的好多乡村学校和老师的名字,听到徐娜说了句“她小的时候,就想做老师,要不是为了我们”

    影片反响很好,作为一部文艺片,首日票房能有三千万,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可是韩晶却没心情参加庆功酒会。

    因为徐娜回到医院后再度陷入昏迷,而这次,无论医生们怎么用药,她都没有再清醒过来。

    “她早就是多脏衰了。”苏盈袖这样跟许应说,“这一天是迟早要来的,幸好她还看到了韩晶的电影首映。”

    床头的心电监护上,波形慢慢变成一条平直的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床旁心电图拉出最后一张检查报告,将会粘贴在病历里作为检查依据。

    值班医生宣布了死亡时间,“下午15点36分。”

    夏天的风黏腻闷热,从阳台伴随着阳光溜进室内,病床上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嘴角停留着笑容,手腕上是康康为她编的转运绳。

    小朋友还以为妈妈会好起来。

    风从病房飘出去,卷进外面忽然下起的太阳雨里,然后又飘进葬礼现场,吹动了花圈上的挽联。

    他们安慰着彼此,“好啦,这下解脱了,下辈子投个好胎,过好日子去吧。”

    苏盈袖站在人群里,慢慢走过她的遗像,看一眼镜框里眼角生着一颗泪痣的女

    人,在她面前放下一株白色的菊花。

    她们认识时,她已经病入膏肓,这段缘分那么浅,却在她的生命里留下重重的痕迹。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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