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5章 少年相争他们的过往

作品:《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

    十岁的裴沐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

    但她也知道,  自己去藏花书院,是要去当男孩子的。

    因为藏花书院规定,只有男弟子才能成为剑修。

    在女修战力剽悍、女性高级官员占据半壁江山的大燕共和国,  这条规定显得陈腐、过时、格格不入,也被无数人耻笑过。

    但无论如何耻笑,  藏花书院的剑修们还是固执而骄傲,  坚持这一条传统,  绝不肯更改。

    他们历代的执剑长老都秉承一个信念女人多情,而多情的人拿不稳剑。

    何况百余年来,剑道魁首都是藏花书院的剑修,  更是令他们的信念越发坚定不移。

    也正因为天下剑道、藏花第一,裴沐的母亲执着了一辈子。她是个剑痴,年轻时数次前往书院求学剑法,  却都被拒之门外。

    后来她一怒之下约战执剑长老,  虽然险胜,  却是用的法术,  而非剑道。

    这一战虽胜尤败,成了她的心病,更进一步成了心魔。在生下裴沐后没几年,  她就病倒了。临死前,  她将裴沐托付给她过去的爱慕者,央求他将裴沐抚养成人,  而且务必要让她去藏花书院学剑。

    那个倒霉推却不过的爱慕者,就是裴沐的师父曹文珪。

    裴沐的母亲三天两头往藏花书院跑,  虽然没学成剑,却令学剑的少年动了心。

    学剑的人总有几分痴心意气,看中什么就一定不放手,  曹文珪也不例外。哪怕他后来成了藏花书院的剑道前十,他也还是念着裴沐的母亲。

    甚至不惜替她瞒天过海,把女儿包装成儿子,带回书院教养。

    裴沐懂事很早,也明白母亲的心结。她答应过母亲了,会把藏花书院的剑道精华全部学会,然后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打败,让他们知道女修学剑也能第一。

    她就是带着这股气势,下定了决心要在藏花书院学出个名头。

    但剑道究竟是什么她小时候其实不大明白。

    直到进藏花书院第一天,她看见姜月章从山顶一跃而下,那抹剑光才真正让她心驰神往。

    曹文珪领她去记了玉碟,正式挂了师徒名号,而后又牵着她去看了学剑堂。藏花书院的剑修弟子平日既要跟各自师父学习,也要一起在学剑堂上大课、互相比斗。

    师父很疼她,一路都在啰啰嗦嗦叮嘱她注意这个、注意那个,还塞给她许许多多灵器,要她佩戴好防具,还要拿上能重要的小木剑。

    师父叮嘱她“防具和木剑都不能离身,明白了吗书院那些男孩子,一个个跟斗牛似地,你才刚入门,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但谁打你,你也不要客气地打回去。你比他们金贵多了。”

    裴沐一个劲点头,实则有点心不在焉。她看了姜月章那一剑之后,就迫不及待想开始学剑,至于师父说的那些,她只囫囵吞枣记了个大概。

    她抱着师父给的小木剑,高高兴兴去了学剑堂。

    结果第一次面对同门,她就被挑衅了。

    “你就是曹师叔收的亲传弟子”人高马大的男孩子一脚踩在石头上,凶神恶煞地质问,“曹师叔是堂堂十大剑道高手之一,元婴之下第一人,我们这么多资质过人的弟子,凭什么你是亲传弟子”

    后来她才知道,不是每个弟子都有幸成为亲传弟子的。她师父曹文珪也是天下有名的剑道高手,门中不知多少人想拜入他名下,但这些年里他谁都不要,就从外头带回来一个瘦巴巴的她。

    藏花书院信奉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在禁止同门相残的前提下,尽量鼓励弟子明面比斗。在这种充满火药味儿的环境里,又是一群成天学剑学得嗷嗷叫的男孩子,三天两头挑衅、打架,也都不足为奇。

    这属于性别差异,对更偏好和平的女孩儿来说,这些斗牛一样的崽子们堪称另一个物种。

    面对四面八方的火气,当时裴沐就有点儿懵。

    所幸她也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剑痴的后代。她也是从小学剑长大的,女孩子发育又比较早一点,她还真不一定会输。

    她只愣了一下,立即就抓住手里的剑柄,不甘示弱地大声回答“谁不服气,一个个上来,看谁比得过我”

    那句话就像一粒火星,男孩子们就是一锅热油。火星一溅,登时四方都是嚷嚷。

    “来来来”

    “谁怕你”

    学剑堂里有擂台,有点高,裴沐没大学过身法,跟个小猴子似地爬上去,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她憋红了脸,咬牙瞪着那些讨厌的男孩子,下定决心要把他们全部打败。

    她也真的做到了。

    那天一共七个挑战者,从八岁到十五岁,全都败在她剑下。

    她越打越喘气,却也越打越骄傲。她很想告诉母亲,看,世上厉害的剑法不止是藏花书院,其实母亲您的剑法也非常厉害,哪怕您只是一边咳嗽一边指导,她也学得这么漂亮。

    她应该是打得很漂亮的,因为那时候人群变得沉寂。一群臭小子们面面相觑,犹豫着想要上,又被前头的一连串失败给吓住了;自尊心和虚荣心激烈相争,在学剑堂里牵扯出安静又诡异的紧绷气氛。

    裴沐拄剑站在台上,擦着汗环顾四周,心中愈发骄傲起来。

    但没有等她骄傲太久,就发现人群猛然炸开。

    是欢呼式的炸开。

    “大师兄来了”

    “大师兄,快上,教训教训这个新来的小子”

    那时她初来乍到,还要迷糊一下“大师兄”是指谁,但很快,那个抱着剑的少年就从人群中走出。大大小小的人围在他身边,也自动往两边分流;他们一个个都眼含期待,但被他们期待的那个少年却一脸冷冷的、淡淡的。

    裴沐第一次近距离看姜月章,觉得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剑,光亮、锋利、凛冽逼人。

    她一时被他的气势震住了,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好竭力和他对抗。

    但他只是抬头看着她,目光没有任何波动。

    他先是看她,而后目光略移,到了她的剑上。裴沐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很久之后她都不能忘记,大师兄那有若实质的目光如何一寸寸刮过她身上,像朔风刺骨。

    她更加挺直了背,不肯退缩,反而抬剑指着他“喂,你也要来和我比”

    他眯了眯眼,不说话,仍旧盯着她。

    十二岁的姜月章还穿着白蓝二色为主的弟子装束,长发规规矩矩用同色发带束好,锋利俊美的眉眼也还显得稚嫩,脸颊也有点圆鼓鼓的,多少是可爱的。

    裴沐不知道他为什么沉默。

    其他人也不知道。

    有人以为他是生气了,因为裴沐这个“新来的”太嚣张,就立即义不容辞站出来,鼓着眼睛说“新来的小子,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我们藏花书院的大师兄,太微剑这一代的传承者,迟早有一天会是天下剑道魁首”

    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裴沐忽然想起来,脱口“啊”了一声,手里的剑尖也跟着晃了晃“你,你就是昨天从山顶跳下来的那个人”

    姜月章没说话,旁人替他回答“你知道就好好了好了,赶快认输,你不会觉得自己还能比大师兄厉害吧”

    裴沐想起早逝的母亲,心中立刻不痛快起来。她不肯认输,叉起腰,也气势汹汹“谁更厉害,比了才知道你大师兄,你敢不敢和我比”

    这话引发了一阵嘲笑。大家都笑她不自量力。

    但下一刻,姜月章飞身上台,抓起太微剑,向她微微一礼。裴沐认得,那是剑修之间较量时会行的礼,她妈妈教过她。

    一连打了七场,姜月章是唯一会朝她行礼的人。他昨天的身法还那么漂亮,剑意也很厉害。

    “你是新来的师弟”他声音清清冷冷,恰如他本人,语气却是温和克制的,“我比你先学剑,又继承了太微剑,于你大大不利。我便不用太微剑,再让你三招。”

    说着,他收了那柄神光烁烁的长剑,又随手抓了一把同门用来练习的普通木剑。

    那木剑和裴沐手里的一模一样。

    裴沐呆了一下,连忙回了个礼。这番意料之外的温和搞得她有些脸红,也有些别扭的后悔;她忽然觉得,要是刚才在大师兄面前,表现更可爱一点就好了。

    “我不要你让。”她摇摇手,有点拘谨起来,“该怎么比就怎么比,输了我也认。”

    他想了想,微微点头,却又摸出一只小巧的白瓷瓶,隔空扔了过来。

    裴沐本能抓住,又听他说“这是本门的回气丹。你刚才一连战了几场,消耗了灵力,用这个可以补充。”

    在进藏花书院之前,裴沐都跟着母亲在外面生活。母女俩生活清贫,裴沐小小年纪就知道算着药钱,要省吃俭用给母亲抓药。

    她打开瓷瓶一看,就知道这回气丹不便宜。她生性好强,当即就想还回去。

    少年的姜月章却看出了她的心思,开口说“这是每月定例,你以后也会有,到时候还我就是。”

    裴沐看看他,想了一下,才点点头。她没说话,就低头含着丹药嚼,只觉得耳朵有点发热。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姜月章这样漂亮、厉害,却又说话温和周到的同龄人,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凶巴巴肯定是不好的,冷冰冰也不太对,那还要怎么样没经历过。

    想不通,干脆不想。

    她把瓷瓶扔回去,认真说“那等我拿到我那份回气丹,我一定还你。你叫什么”

    少年在她对面站得笔直,像个冰雕雪琢出来的人,长发和眉眼都是褪了色的水墨,嘴唇也只有很薄一层血色。他神情淡得不像个小孩子,但那一瞬间,他好像是微微笑了一下。

    “姜月章。神农姜,累上留云借月章的月章。”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你要叫我大师兄。”

    姜月章。裴沐在心中重复一遍,决定好好记住这个名字。

    接着,她又等了等,但什么都没等到。她问“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姜月章反问“你叫我什么”

    裴沐张张嘴,想要叫一句“大师兄”,但她眼珠一转,立即拿出了多年以来跟混小子打架的经验,挺胸说“这样吧,如果你赢了我,我以后都恭恭敬敬叫你大师兄,但如果我赢了你”

    她卡壳了。她赢了要怎么样没想好。

    “就如何”姜月章问。

    裴沐反应很快,立即说“要是我赢了,那我提什么要求,你都要答应。”

    姜月章笑了笑。这次是真真切切,她看见他唇角上扬了;一点温度攀上他的眼角眉梢,像光束落在冰山上,或者积雪枝头开了唯独的一朵桃花。

    “你是第一个敢这样和我说话的人。”他像是思索了一下,才接着道,“好,如果你赢了,随你提要求。而且,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名字。”

    裴沐先是点头,才觉出不对难道她输了,他就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转念一想也对,剑修就是这种样子,她妈妈也差不多。

    “好,一言为定。”她雄赳赳气昂昂,一口应下。

    四周已经有些嗡嗡的议论声。裴沐隐约记得,好像是同门都很惊讶,说大师兄对她怎么出奇地温和、出奇地有耐心。

    那时候裴沐听见那些议论,还有点骄傲,觉得应该是自己的剑技令大师兄生出了敬重之心。

    但这个错觉很快就会被打破。

    和姜月章的第一次争斗,她虽然输了,却是打得有来有往。不仅让周围的人看住了,还吸引了不少长辈观战。

    等到最后她体力不支、不得不认输,姜月章也在擦汗,湿漉漉的额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她还记得他眼睛很亮,像夜空中的北极星一样亮。

    “你叫什么”他问。

    裴沐坐在地上,冲他做了个鬼脸“你不是说,我赢了才记我名字”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但我没说只有你赢了,我才记。”

    只差一点点,裴沐就要弯起眼睛对他笑了。她从来只对喜欢的人这样,比如母亲、比如师父,比如以前很照顾他们的邻居和大夫。

    但任何“差一点”的后面,都只是假设,是并未真正发生过的事。

    在那个“差一点点”的时刻,有一位藏花书院的剑道前辈突然走上台。他走到裴沐面前,一脸严厉地夺走她的剑。

    “这是谁给你的”他发怒地吼道,就像每一个崇尚自然法则的男人对待后辈时那样,“用这种镶嵌了师长法力的剑比斗,比的到底是你的实力,还是师长的实力你的师父是谁,真是给他丢脸”

    他一边怒吼,一边运劲折断了那把剑那把师父亲手给她佩戴好的剑。

    裴沐当场就傻了,然后又当场怒了。她是半个天生地养的野孩子,生来就学会为了自己和母亲的生存而龇牙咧嘴,当一只会咬人的小兽。她感受到了威胁,本能也不去想这个男人在吼什么,当即跳起来,冲上去就想咬死他。

    但男人只轻巧巧一抬手,就不耐烦地地将她拨到一边,还让她跌了个跟头。

    “小子,别挣扎了,自己去领罚喂,月章,你们刚才的比斗不算数。”

    “你说他用的是附魔法剑可怎么会是附魔法剑是,韩师叔,我知道了。”

    少年的声音变得极冷,语气也变得极压抑。他先还像是错愕,但很快,惊愕变成了愤怒;沉沉的愤怒被那短短一句话压着,像海面压沉冰山。

    裴沐忽地一怔,下意识看过去,才发现那冰雪似的少年已经收了笑意。他也正盯着她,表情冷凝到极点,眼里跳跃着愤怒的火光。

    “你居然作弊。”他用力扔了手上的木剑,表情里带上一丝轻蔑,“你就这么想赢玷污剑道无耻。”

    什么

    等等,木剑,附魔,防身师父的法力

    裴沐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刚才韩师叔说的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的是,她用的木剑和姜月章的不一样,上头附有师父的法力,所以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作弊了。

    立刻,四周嗡嗡的议论声又起来了,都说的是不公平、作弊、偷奸耍滑。不少人都嚷嚷说“就说嘛,这小子怎么可能在大师兄手下走过三招,原来是个小无赖”

    “我不是无赖我不是故意的”

    裴沐回过神,一下急得涨红了脸,努力解释“我真的不知道姜大师兄,你要是不信,我换了剑跟你再打一次”

    “不用了。”

    姜月章冷冷地说。他已经重新抱起太微剑。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微微侧过头,被阴影笼罩的面容似有厌恶。

    “不必再解释,我都看到了。”他一字一句,“我最讨厌作弊的人。”

    说完,他御剑走了,再也不留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裴沐独自坐在地上,身边是被折断的小木剑,台下是众人的鄙视和嘲笑。她傻傻地望着天上那抹剑光,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

    她最讨厌被人冤枉了。

    后来她才想明白,小时候她多少是崇拜姜月章的,说不准还有点喜欢他。小孩子很容易喜欢长得漂亮、比自己年长、比自己厉害的人,何况姜月章还笼罩着“大师兄”、“太微剑”的光环。

    所以她那时候才那么委屈。她明明刚刚才对他有了好感,他却不肯听她解释,顾自走了。

    好吧,算她活该。就算她不知情,但她毕竟是用了不该用的剑。

    裴沐揉揉眼睛,爬起来,硬邦邦地问韩师叔“好,我认罚,去哪儿领罚”

    韩师叔却也愣了一下,纳罕道“怎么,你不知道”

    底下有人喊“韩师叔,这小子是新来的,是曹师叔新收的亲传弟子。”

    “新来的曹师弟的弟子”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韩师叔又愣了愣,挠挠头。

    突然,他脸色一变,弯腰看着裴沐,紧张地问“小娃娃,你是不是没有看过门规,也没领到练习用的木剑”

    裴沐一声不吭,只是点了一下头。她扭开脸,觉得这个韩师叔讨厌极了。

    韩师叔变得更紧张了,还着急起来“哎呀坏了坏了,搞乌龙了,要是被曹师弟知道”

    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韩师兄,我已经知道了。”

    裴沐一下子看过去“师父”

    那一年,她的师父仍是清雅俊秀的青年,即便板着脸,也一点不显得凶。裴沐直接从台上跳下去,三两步冲过去,扑到师父怀里。还没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师、师父,我,我没想作弊”她努力憋住眼泪,可惜没憋住,声音变得抽抽噎噎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不能用”

    她到底憋不住,大哭起来“我真的不想给师父丢脸的”

    那时候她难过得不得了,一半因为被误会的憋屈,一半是伤心自己给师父丢脸了。母亲去世后,师父就是对她最好的人,她怎么能给师父丢脸不小心也不行。她真生气自己。

    师父一下子也慌了,急急忙忙拍她的背,一叠声道“都是师父不好,是师父不好,师父应该再把这木剑做得更特别一些阿沐你看啊,这附魔法剑和普通练习木剑相比,只有这里的纹路不太一样,其余都一模一样,不怪你认不出,啊你看那个姜月章不也没认出来嘛哎呀别哭了”

    韩师叔臊眉耷眼地站在一旁,跟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台底下的弟子们又相互看看,一些人走了,一些人别别扭扭走上来,粗声粗气安慰她。

    他们说什么“男孩子哭什么”、“不就是个误会吗”、“其实你一个新来的还是挺有血气的”之类的话。

    裴沐红着眼眶瞪他们。她想说还不是你们的错,但又觉得自己也很嚣张,什么都怪别人是件很没道理的事。

    结果,她在学剑堂的第一天闹出来的事情,后面反而变成了一个大家津津乐道的笑话。当初在下面拱火的讨厌鬼,有不少人跟她相看两相厌,却也有不少人跟她不打不相识,后来交情还十分不错。

    那位很恐怖的韩师叔,其实最害怕她师父,听说是从小都被这个师弟剑术碾压,有了心理阴影。但韩师叔其实心胸豁达,对师父是甘拜下风,对她也很照顾,还会偷偷给她开小灶对,韩师叔是管厨房的,做得一手好菜,铁锅颠得尤其好。

    那天,裴沐牵着师父的手去了学剑堂,又牵着师父的手,从学剑堂回家。

    路上,师父问她“还哭不哭鼻子了你这丫这孩子,要当剑修,以后要吃的苦头还多着呢。”

    夕阳西下里,裴沐已经完全好了,还很后悔白天忍不住哭了鼻子。她嘟哝说“我不怕吃苦,以后也不哭鼻子了。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裴沐赌气地说,“我也不喜欢大师兄了哼,我才不认他做大师兄,师父你等着,以后我学好了剑,我一定把他挑翻下马,我来当藏花书院的大师兄”

    师父大笑“你还喜欢姜月章你这个小孩子”

    裴沐被笑得脸红,气哼哼说“过家家,过家家嘛已经不玩了,师父别笑了”

    小不错,孩子很容易喜欢漂亮、厉害、比自己大一点的同龄人。姜月章样样都符合。但是,这种憧憬式的喜欢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式的情感罢了。

    过了之后,裴沐就再也没有想过这回事。

    其实十岁那年的误会事件过后,他好像有给她道过歉吧,不过就算有,肯定也只是随口一说,不然她不会忘记。

    记忆里和姜月章有关的,更多都是他肃冷的姿态、清冷的举止。他总是独来独往,因为剑光天生就是孤寒的存在;即便被众人簇拥,他也只是自己,是那柄无数人敬仰的、宁折不弯的太微剑。

    他也是裴沐心中认定的最大对手。虽然嘴上不服气,但她心里一直很想追上他,最好把“藏花书院大师兄”的名头抢过来。

    在藏花书院待的十四年中,她经常对姜月章下战书,而他总是应战,从没推脱过。

    旁人曾有不服气,拉着裴沐诉苦,说自己挑战大师兄,大师兄眼风都不给一个,更别说应战了,怎么裴沐次次都能找到他,有时候还是大师兄主动发起挑战

    裴沐就很得意,指着腰上的紫薇剑,炫耀说“有本事你也来和我打我和大师兄互有胜负,你说他为什么答应和我比试这就叫旗鼓相当、棋逢对手。”

    把同门憋得说不出话,最后怪叫一声扑过来,揽着她的脖子大叫“裴沐你说是谁不辞辛苦陪你备考、陪你偷鸡、陪你开小灶的”

    “你蹭我小灶还好意思吗”

    十四年里,裴沐有很多朋友。她也总是和朋友嬉笑打闹。

    而在那些悠闲的时光里,她似乎总能看见姜月章。当她手里没有握剑、也没有准备和他比斗时,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接触的理由。

    也许他也这样想,才总是不远不近看他们一眼,神色总是如同蒙了飞雪,模糊不清,只知道必定是漂亮却冷淡的。

    有时他走过来,说的也是诸如“该练剑了”、“这回文考怎么又考砸了”、“下次再去厨房偷鸡,就罚你清扫擂台”是像这样的,让人觉得“就应该由大师兄来说”的一些话。

    他们之间,只有师兄弟和竞争者这两层关系。话说得再多、彼此剑刃相碰的次数再多,也还是这样的关系。

    既然如此,两年前的事件中,姜月章没有选择彻底相信她,岂非十分正常

    那时候,钟毓菀衣衫不整跑出她的院子,当着众人的面,哭诉说裴沐玷污了她。因为她们两人向来关系要好,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相信钟毓菀的控诉。

    谁都知道,藏花书院里剑修最骄横、最霸道,实力也最强,而裴沐就算再人缘好,她在别人眼里也是个嚣张的剑修,是强大的男人。

    而钟毓菀是柔弱的灵修,只会一些花花草草的法术。她从裴沐的房间里跑出去,模样凄惨地哭泣,还能如何

    裴沐无论如何都说不清。

    或者,她只有一个说清的方式,就是揭穿自己的真实性别。

    但是这样一来,按照门规,不仅她要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连她那过世的师父也要被从坟墓里挖出来、迁出去,成为弃徒。

    原本裴沐来书院,是打定主意终有一天要成为剑道第一人,届时揭开自己的女儿身份,好让幽冥之下的母亲扬眉吐气。

    但等她真正长大,明白了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就再也无法真的去做。

    她宁肯自己死,也绝不愿让师父死后蒙受这种屈辱。

    所以,她选择从山崖上跳下去。不是当年姜月章跳过的青山秀水,而是面临黑水深渊的荒木崖;师门人人知道,从那儿跳下去是九死一生,所以历来是用作罪人关押和处刑之地。

    在跳崖之前,她就一直被关在那里。每天夜晚,月光或者雨水会透过高高的天窗,照在她身边冰冷的石桌上。她总是往外看,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盘算着如何从牢狱中顺利逃出。

    那天晚上,姜月章来找她。

    他问“你究竟有没有做过”

    裴沐说“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其实她心里到底是存了一点期望的。她在这师门里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亲善的长辈,但他们最后都不信她。

    她不怪他们,因为情势确实对她十分不利。更何况,那天事发之时,她的朋友就嚷嚷说她绝无可能做下这种事,所以要求验身。

    钟毓菀说她是堪堪被侵犯,如果所说属实,裴沐身上一定留有痕迹。

    但对所有验身的提议,裴沐一概拒绝,而且绝口不说拒绝的原因。这种冥顽不灵的人,要换了她在朋友的位置,她也不能相信自己。

    但古怪地,她当时存了点期望,觉得姜月章说不准是会信的。这点期望很没道理,因为他们只是剑道相逢的对手,连朋友都说不上。她总是变着花样挑衅姜月章,有时候还作弄他,而他也总是冷着脸,时不时就教训她,还要说她“耍小聪明”、“就知道逞口舌之利”。

    为什么会期待他相信就像十岁那年,明明所有人都误会她有意作弊,姜月章只是不例外而已,为什么她能不在乎所有人,却偏偏觉得姜月章让她受了委屈,所以她之后就是要变着法子气他

    想不明白。

    也不必想明白。

    因为无论是十岁还是二十四岁,姜月章都没有回应她的期待。

    十岁那年,她委屈地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二十四岁那年,她故作轻松,其实心里也很委屈,问他“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冷飕飕的地牢之外,他抓紧代表禁锢的栏杆,一点点蹲下来。他保持着沉默,从栏杆的缝隙里一样样给她递东西吃的,喝的,保暖的,甚至还有助眠的安神香和一个小香炉。

    每一样都是她平时喜欢的,真不知道他打哪儿知道的消息。

    裴沐有点感动。

    他递完了东西,才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只有我信是不够的。阿沐,你要让其他人也信。为什么不接受搜身现在还来得及。在法术的作用下,一月之内的痕迹都能查出。”

    裴沐盘腿坐在地上,反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查钟毓菀,查她一个月内到底有没有受过侵犯”

    他回答“师门不愿意欺负弱女子”

    话说到这儿,他的眼睛却眯了一眯。这个动作令他的目光一下变得很冷,也变得异常锋利;在光线幽暗的地方,他深灰色的眼眸像是变成了黑色,而且是深不见底的黑。

    “不过,我找了几个人,强迫她验身过了。”他话锋一转,说得云淡风轻,“好了,别这么看着我,都是女修。”

    裴沐才扶好了自己差点落在地上的下巴。藏花书院的大师兄也会有这种不择手段的时候么她突然有点糊涂了。

    “那,”她小心地问,“结果是什么”

    他又沉默了一下,才说“有,而且就在那一天。”

    裴沐怔了好一会儿,苦笑起来。这下好了,更没地方说了。

    她本来觉得藏花书院有一点好,她坚持不要被搜身,他们也就不强制,据说这叫“尊重修士的骄傲,哪怕是错误的骄傲”。但现在,对着那幽幽光线里的幽幽目光,她忽然又不确定起来。

    她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坐,说“大师兄,我只能告诉你,我没做就是没做,但是我绝对不会接受验身。”

    想了想,她又赶紧补充一句“也绝不接受被强制验身。”

    这一回,姜月章就没有回答她了。

    他只是一直盯着她,目光幽凉得可怕。裴沐被他看得脖颈汗毛根根立起,不禁第一万次地想真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眼瘸,就大师兄这种冷冰冰的眼神,也能说他是骄阳烈日般的剑意除非太阳是冷的还差不多。

    好一会儿,他突然轻笑一声。

    “你就那么喜欢她”

    “喜欢谁”

    裴沐茫然了一瞬,直接跳了起来“我不喜欢钟毓菀,你别冤枉人不不不我是说,在这事之前,我是挺喜欢她的,是对朋友、对师妹那样的喜欢,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

    “不喜欢她,还要和她颠鸾倒凤”

    姜月章却像已经顾自认定了结论。他捏紧了栏杆,捏出“吱吱”的响;这响声在静谧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显出几分恐怖。

    但再恐怖,也没有他的神情恐怖。

    他的五官比常人更深邃一些,高挺锋利的鼻梁和微陷的眼窝之间,天生就能盛满深沉的影子;唯一一点光,只是照得他眼神更亮得诡异。

    “你原来是这么随便一个人,只要对方模样周正顺眼一些,就能上”

    他的声音也微微扭曲,古怪地笑了一声,还发着紧“裴沐,早知道你是这种人”

    裴沐一把将他带来的香炉丢了出去,重重砸在栏杆上。防御法阵被激发,令香炉摔碎在地上。

    “滚”她气得不行,心想我想上也得先有功能好不好,可这话又不能说,憋得她只能砸东西。

    “我告诉你姜月章,哪怕我死,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第二天傍晚,她就跳下了黑水深渊。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侥幸没死,但一身上下,也只剩一柄紫薇剑、半枚师父留下的铁符。

    师父生前说,铁符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他一直很好奇铁符中的地图究竟是否存在,也很想知道昆仑山中是否真有神代遗迹。

    裴沐前半生都在为了“藏花书院大师兄”这个名头而努力,一朝失去目标,她有些茫然,干脆就决定去帮师父完成遗愿。

    昆仑山神代遗迹是大事,她也料想过可能会碰见同门,只是她以为大家最多互相嘲讽几句、比划几下,就能互不搭理,唯独没想到姜月章表现出了异样的执着。

    “唉我俩肯定是八字不合。”

    裴沐再也睡不着午觉,干脆坐起来伸个懒腰,翻身往外而去。

    还是继续去找进山的搭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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