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废弃工厂(暗地中的勾当...)

作品:《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

    大齐八年, 元月四日。

    这也是裴沐下狱的第三天。

    令她惊讶的是,长平公主竟然跑来看她。她本以为这位娇滴滴的公主是来嘲笑她、对她“道贺”的,谁知道, 公主却满面沉重。

    “裴沐,你要死了吗”公主问得相当直白。

    裴沐诚实地说“应该是。”

    结果公主显得更沉重了。她呆了一会儿, 喃喃说“可陛下那么喜欢你, 应该舍不得处死你吧”

    裴沐好笑道“殿下, 我犯的是死罪。”

    公主又呆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真的是个女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 她沉默了很久, 最后才说“那我明白你为什么看不起我了。在你眼里,我有最好的资源, 却坐享其成, 一点不去努力”

    她咬住嘴唇“陛下说要杀你, 就要杀你,那我, 我”

    裴沐安慰道“只要殿下不像我一样作死, 就没事。”

    长平公主摇摇头。她看了看牢房的环境,开口叫人去拿些被褥、吃食来,却被狱卒冷冰冰地拦下了。

    “公主殿下见谅, 陛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送东西给裴大人。”

    狱卒一板一眼, 将公主气得脸色通红。但片刻后,她又脸色发白。

    “裴大人,你瞧, 我果然靠着我自己,我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公主握住栏杆, 盯着她,眼睛有点发红“我其实一直记着,当初是裴大人一直陪着我、安慰我你,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我会尽力帮你完成的。”

    裴沐惊讶地看着这位殿下,半晌,她摇头笑道“是我小看殿下了。我没有什么愿望,殿下保重自己便好。”

    “保重”

    公主喃喃一句,重重点头,显出一种下定决心的神色“好,我会保重。”

    长平离开后,牢房里又恢复了寂静。无人与她说话,那寂静就是无声的压力。

    裴沐默默忍耐着。总归也忍不了多久了。

    她的待遇还不错,单独一间牢房,狱卒对她也客客气气的。她寻思着,应当是她受宠时的余威犹在,这些人还摸不清该怎么对待她。

    这样也不错,免去皮肉之苦。

    她被穿戴上手镣和脚镣,没什么事做,就坐在牢里发呆。她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能看见天光。当她望着外头云聚云散时,她恍惚会有种熟悉的错觉,以为自己曾经陪谁一同看过类似的景象。

    但她明明从来没有经历过。

    牢里没有餐饭,只以每日一粒元气丹作为代替。如此,既饿不死,又能防止恢复力量逃跑,还能免去五谷轮回之扰。

    裴沐会自己在牢里走一走,尽量伸伸胳膊、踢踢腿。每当这时,门口看守的狱卒就会面面相觑,露出犹豫的神情,像是思考要不要阻止她。

    每隔一会儿,裴沐会问他们“哎,姜月章说要将我亲自问斩,他定好什么时候没”

    如此大胆肆意的问题,狱卒当然不敢回答。

    裴沐就只能自己无聊地转来转去,又安慰自己忍到明天就好了。

    她已经能感觉到身上的热度,察觉到头晕;心跳也在变慢。她的身体正在为了次日的假死而全力以赴地做好准备。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布置顺利,能让她“死”后被安安生生地运出去。

    如果姜月章一直不来,那正好乐得清闲,她也不用费心理他。

    但这一天晚上,姜月章来了。

    他毕竟还是来了。

    牢里很冷,不像宫里有奢侈的地暖。裴沐有些昏昏沉沉地靠着墙,身上时冷时热。她听见身后有动静的时候,窗外正好有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她忙着对流星许愿“希望明天一切顺利”,也不管民间传说扫把星只会带来霉运。

    所以,她没空转头,更没空搭理背后的人。

    那人在外头站了许久,才哑声吩咐“都下去。”

    护卫担忧“可陛下,裴逆凶狠”

    “退下”他陡然暴怒起来。

    人们噤声而退。

    裴沐听见了,不禁笑了一声。她勉力回头,轻声说“你对他们好些,人家也是真的关心你。怎么你们当人上人的,总对旁人这样趾高气扬”

    夜深了,牢里亮了灯火。不是那种精致的无烟灯,就是普通的灯火;每当寒风吹过,那小小的火焰就瑟缩几下,摇摇欲坠,看着真是可怜。

    姜月章的面容就被这微弱的灯火照亮。可他也只被照亮了一部分,在动荡的光影之下,他看上去反而更加阴沉了。

    他直直地盯着她,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归沐苓,你背后还有谁在指使。”他开口说话,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将你知道的六国余孽全都说出来,朕可以饶你不死。”

    裴沐心想,还说什么她知道的那些不听话的刺儿头,不都给她设计,一一拔除了么这些天多半已经血流成河。

    至于剩下的那些听话的人么

    她微微一笑,正想说什么,张口却不住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咳”她捂嘴咳嗽,手上镣铐碰撞作响。

    ――当啷。

    姜月章不觉抓住了冰冷粗糙的金属栅栏。

    他握得那么紧,光影明灭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矛盾而凄厉的神情。就像是他必须如此用力地抓住什么,才能勉力阻止自己开口。

    但裴沐只垂首掩唇,不曾正眼看他。

    “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说的。”她总算顺了气,声音有些虚弱,“姜月章,你杀了我吧。”

    “你裴沐归沐苓,归沐苓”

    他勃然作色,重重一捶栏杆,敲得四周一片金属回音。那回音跌跌撞撞跑出了好远,像很寂寞似的。

    “朕,朕我想了你那么多年,你究竟有没有心”他咬着牙,终于忍不住满心愤恨。那阴郁的怒火朝她汹涌而来,却又像是他对自己的怨恨为何到了现在,还是忍不住来看她,忍不住来质问她

    就像他期望得到什么不同的答案一样。

    裴沐靠着墙,略睁着眼,平静地望着他。此时分明是她为阶下囚、他是堂上人,可不知怎么地,她却怜悯起他来。

    “姜月章,我不也陪了你这么久当年为你落崖是真的,这七年的陪伴是真的,那我真心假意,又有何关系,咳咳算起来,我觉得自己还亏了呢。”

    她轻笑一声,又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帝王死死地握着栏杆,浑然不顾掌心被刺破,鲜血滴滴流下。

    “呵,呵呵好好好,你是说,朕还占了你便宜不成”

    他禁不住地冷笑,怒火被推高到了极点,连那点心痛都全都烧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裴卿啊裴卿,你看着朕为你伤神、为你后宫空虚,放纵宠爱于你你心中必定很是得意了”

    “你拿着朕的赏赐、用着朕给你的便利,都做了些什么全都拿去养那些六国余孽,好去颠覆朕的江山,甚至要取了朕的性命――是不是”

    哐啷――

    盛怒之下,他扬手砸来一样什么东西。裴沐实在虚弱,避之不及,只能勉强躲一下,面颊却还是被那样尖利的东西擦出了血痕。

    那是一个铜质烛台,一头尖尖,若方才她给砸了个正着,恐怕脑袋上得开个血洞。

    “嘶”

    裴沐摸了一下脸,摸出一点血。因为疼痛,她微微蹙了眉,这才抬眼看着姜月章。

    然后,她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姜月章攥紧双手。他也像愣住了,那些愤怒都倏然冻结;他盯着她脸上的伤,略睁大了眼,却还没能仔细看,就见她转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阿沐,我”

    他怔怔开口,却又立刻闭嘴。那句本能的关心、慌乱的歉意,几乎都要脱口而出――还好他按捺住了。

    又因为这种止不住的关注,而使他更加怨恨自身的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住平静,还有那状似冷漠的表象。

    一阵窒息般的寂静过后,他终于让自己的声音彻底冰冷下来。不要流露愤怒,所以也不要流露其他更多。

    “你们在大齐布下的网,已经被尽数拔起,剩下小鱼几只,假以时日,也会被挫骨扬灰。”他漠然道,“至于你,归沐苓,朕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他细微地顿了顿“你说实话当日在殿上,你为何要挡在朕的身前”

    裴沐这时已经很困了。她被药力牵扯着,实在很想睡觉,而且她知道这会是漫长的一梦。

    人在太困的时候,如果被人强逼着说话,心情就不会太好。她也是。

    所以她冷冷地、不耐烦地回道“牺牲几个刺客,做一场戏,就能赢得你的信任,原本是极为划算的事,谁知道那几人这么扛不住刑我失算了。好了,你满意了”

    她压下喉咙里的痒意,不叫自己咳出来。

    他站了很久。

    “这就是你的答案”

    声音柔和,冰冷,像一滴幽冥的忘川水落下,叫人骨头发寒。

    裴沐嗤笑一声,如同不屑一顾。她屈膝坐在狭窄的床上,抱着膝盖,将头埋下去。

    见状,姜月章低低笑了一声。那声音里密密麻麻,全是冰冷的愤怒。

    “很好,燕王果然有骨气。”他转过身,却又停下,侧头时长睫如阴云,掩盖着无尽恶意,“他年黄泉相见,还望你莫要忘了今日的所作所为。”

    “来人,传我谕令,三日后午时,于英华宫前,将归沐苓问斩。”

    裴沐没有回头,还凉凉地多问了一句“哦,不对我用刑么”

    “没有价值的罪人,不配让朕费心。”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在狱中多停了一停。那僵硬的背影,宛如一个沉默的等待的象征。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所以他最终沉默着走出去,走出诏狱中的阴冷,将裴沐独自留在身后。

    而反过来也同样如此。

    大门落下,宛如隔绝了两个世界。

    裴沐一直竖着耳朵,倾听背后的动静。当那声关门的巨响传出,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姜月章这人真难搞。”她嘟哝一句,又怔怔片刻,却兀自露出一点微笑,“哎呀,还等着我后悔求饶么他那样子真傻,像是只要我说一句我是被逼的,或者我其实后悔了,他就会立刻打开牢门,将我放出去一样。”

    她认真思考半天,自言自语说道“我差一点点就心软了如果他不用烛台丢我的话。唉,也不能全怪他,要怪,就怪我们选择的道路不一样罢。”

    细碎的话语,落在静默的风里。

    寒冷侵袭的夜晚,裴沐渐渐闭上了眼。

    她失去了意识。

    英华宫内。

    长夜烛照,暖意融融。

    偌大宫殿内,唯有皇帝独自坐在龙椅上,其余空空荡荡,一个人没有。

    姜月章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望着前方。

    四方的铜柱微微亮着红光。那是修建宫殿时就精心布下的法阵,能取水加热,循环时便能形成源源不断的暖意,使殿内温暖如春。

    他眼前止不住地浮现那一幕――他今晚看见的那一幕寒冷的诏狱中,阿沐衣衫单薄,歪靠在墙上,止不住地咳嗽,声音异常虚弱。

    她原本就生着病

    心中又有一个严厉的声音冷冷呵斥那是心怀不轨的叛逆――那个冷血无情的女人,竟敢欺君罔上三日后她就会死,会被毫不留情地砍下头颅,那还在乎什么

    可是,她一定很冷,她脸上还被他丢出去的烛台划伤了,不知道疼不疼他并非故意为之

    裴沐,裴卿,阿沐,归沐苓

    他为何没有早些想到

    可是,早些想到又能如何大齐与六国余孽之间,本就只能你死我活

    他摇摇头,试图用朝政之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刺客,六国余孽,残党,归沐苓,归沐苓,阿沐,阿沐

    姜月章倏然捂住脸,压抑住咽喉里翻涌的痛声。

    ――不,不,想点别的。

    譬如

    他刚刚才召集群臣、听过今日的汇报,又吩咐了接下来的安排。

    此时,姜月章还穿着全套的朝服,头戴十二冕旒帝冠。透过一道道摇晃的玉石珠串,他眼前的世界像是被切分成无数细小的碎片,以至于他恍惚分不清虚实真假。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他想着这几日的情况变化。

    良久,他突然喃喃出声“不对劲。”

    不对劲。

    六国余孽隐忍布置多年,手中暗棋无数,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丢城弃地、溃不成军纵然被抓住了线头,但他们也应当迅速弃车保帅,这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怎么可能从几个刺客延伸出去,就能抓出这么一大串的人范围太大,而且这速度未免也太过迅捷。

    快得就像是有人从中牵引一般

    有人从中穿针引线

    怎么可能,又能是谁

    不,等等

    姜月章忽然愣住。

    而后,他陡然站了起来。

    几日里昏昏沉沉、被太多情绪淹没的头脑,直到现在才蓦然清明。

    归沐苓他十年前遇到她的时候,谁能知道会有今日难不成她那时候就能知道他是齐皇,开始布局不可能。

    就算她真是狠心忘了当年,就要来骗他、取他性命,那她不如直接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岂非更加容易得他信任

    可从六国余孽的供述来看,她根本没有告诉过他们,她年少时就与他相识

    她是故意的她是在帮他铲除余孽她是受他们逼迫的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说

    姜月章突然愤怒至极

    他抓起什么东西,看也不看,用力往前丢出

    那东西重重地砸在台阶上,“哐啷”地滚下去,最后静止在地面不动。他盯着那一团玩意儿,才发现那是他的玉玺,现在已经被他摔破了一个角。

    这种象征皇权和国运的东西给摔碎了一个角,是很了不得的事。

    但现在,就是这样了不得的事,也不能平息他心中无来由的戾气和愤怒。

    他双手紧握,青筋突出,恨不得冲回诏狱,亲手将那个女人掐死

    好玩吗――好玩吗她究竟在想什么,又究竟在做什么玩弄他的情绪――很好玩吗

    为什么

    她是不是生他气,气他不信她,干脆就赌气,顺水推舟由得他误会

    他心头如同燃起一把烈火,烧得他满心暴虐,却也像是烧去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让他浑身为之一轻。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他就知道,阿沐不可能背叛他。她当日坐在那里,分明是早有预料,却不逃跑也不挣扎,那副冷冰冰的神态也一定是因为生他的气。

    不错,她一定是太生气了,因为他竟然气昏了头、下令抓她,还对她发火

    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旦察觉这个可能,就一心一意地当作了事实;他的心情开始不断轻盈起来。

    姜月章恼怒地一甩袖子。

    阿沐,这小混蛋――这该死的、爱赌气的、口是心非的小混蛋她有没有想过,要是她真的被他处死,那要怎么办再怎么赌气,也不能用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来玩笑

    他气急了,不由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来人”他厉声喝道。

    殿外阴影中,立时走出一队甲胄俱全的兵士。

    “将裴沐带上殿来”他顿了顿,又很生气地补充了一句,“记得给她拿件棉衣、披件斗篷,再叫个御医上来侯着――发什么呆,去找医令”

    那小混蛋还敢跟他赌气,也不想想就她那病歪歪的样子,真出个什么事,有她好受的

    先把身体养好,再来分说不,他大约还得先将她安抚好。真是头痛,早知道她就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浪费这么多年干什么小混蛋,小骗子。

    皇帝陛下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他已经开始回忆小混蛋喜欢吃什么,并打算吩咐厨房去熬些银耳羹,还要让厨子记得加点补气血的红枣、枸杞

    他顾自想着。

    这时,却有人匆匆奔来。

    连滚带爬、惊慌至极。

    “陛、 陛下臣万死,臣死罪裴、裴大人他”

    高高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寂静。

    姜月章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什么那小混蛋怎么了

    他直勾勾盯过去,等那人汇报。但不知道怎么地,被他盯着,那人竟然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不得不自己问“她怎么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里不自觉有一种期待什么都没有,是不是也许是饿了、渴了、冷了,闹脾气了,或者再坏一点,试着越狱、自己跑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不是

    他望着来人,一直望着。时间好像突然静止。

    直到对方跪伏在地,颤声说“裴大人去了”

    去了

    什么去了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能理解。他还在迟钝地想她去哪里,能去哪里

    这宫殿这么大,昭阳城这么大,外头这么冷,还下着雪她能去哪里

    “去了这是何意,她去了何处”他有点困惑地问。

    这殿内的暖意在消失,像潮水褪去。他一步步走下台阶;人们在下头跪了一地,好像外面的人也跪了一地。

    他们瑟瑟发抖,在无声地恐惧着某个事实。

    可是,他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恐惧的

    “去了何处,找回来便是。”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笑了一声;不以为意的、笃定从容的轻笑。

    “莫非以我大齐军队之能,还有去不得的地方她就一个人,再跑能跑哪里去抓紧去找,能找回来就好。”

    没有人做声,没有人应答。

    四周一片寂静,天地间也一片死寂。这样安静,静到他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硕大的、鹅毛一样的雪落下来,那声音竟然还有点吵。

    太响了。

    太静了。

    他不经意想起,就在前几天,她还在病中撒娇,非要让他吹埙给她听。唉,她也不早说。早说的话,他就算日日为她吹埙,又如何

    他还忘了问,她有没有什么很喜欢的乐曲;什么乐曲他都能吹。纵然不会,等他看看乐谱,练习几日,也就会了。他吹埙是很有天赋的,那是他年少时仅有的一点娱乐。

    所以

    “她究竟去了何处”姜月章不悦地皱眉,拂袖往外走,“再这样磨磨蹭蹭,就要捉不住她的踪迹了。那小混蛋会跑得很”

    “陛下”

    有人颤声说道“裴大人已经没了。他她在狱中,我们并不敢动”

    这时候,他刚刚走出殿外。

    飞起的屋檐伸出好长一截,遮了雪,却遮不住风。漫天的风卷着漫天的雪,纷纷扬扬往他面上扑来。

    从白玉台上往外看,只见下头星火点点,远处也有一点一点的灯火。近处的是皇宫,远一些的是昭阳城,是他的子民。

    他站在台上,仰头望去。乌云涌动着,一颗星星也没有。

    他还在认真地思索这样漆黑的夜晚,她能跑哪里去,能跑多远太冷了,至少多穿些衣服再走。

    至少再

    他的身体晃了晃。

    “陛下陛下”

    他推开匆匆来为他撑伞的宫人,直接从白玉台上跳下去。他知道诏狱在哪里,他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走直线,这样最近。道路上的雪日日都清扫,只薄薄一层,庭院中的雪倒是很深,让他想起十年前的山野,想起她靠在他怀里,还要笑嘻嘻地、没脸没皮地来叫他“夫君”。

    他在往前走。

    然后是跑。

    他想要快一些,更快一些,这样或许还能追上她。

    她真是个任性妄为的小混蛋,当年独自凑上来,说喜欢他,就非要让他当夫君,后来面对追兵,她说要让他活下去,就固执地豁出了自己的命。

    后来到了昭阳城,她竟也狠得下心,什么都不告诉他,就那么心安理得地扮演着“裴大人”。她就那样跟在他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

    难道该生气的不是他

    他只是,只是想生一下气他不能够生气么他就是觉得,如果她肯早一些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他,他一定会设法帮她脱困,然后就会将她娶回来、让她当皇后,更不会说什么“你要分清自己是什么”的混账话

    她为什么非要自己扛着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他只是不知道她是谁,他只是

    他往前跑。

    冬日里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一棵接一棵地横亘在他面前。他一样样地经过它们,经过这些鬼爪似的黑影,就像走着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醋溜文学最快发  诏狱就在前方,幽魂似地伫立着。大门洞开。

    他突然觉出一阵心惊肉跳,又突然胆怯,不觉停下来,等了等。

    他等了等,再重新迈步朝前。

    他走过积雪,走过宫墙,走过无数茫然跪下的人们。

    他走过阴森的诏狱大门,走过长长的、阴冷的通道,一直走到那间屋子里。

    火光燃烧,但毫无暖意。这里真冷怎么会这么冷

    他怎么就能这样放任她待在这种阴冷的地方,还拖着一身的病

    他难道不知道她生病他难道不知道她那倔强不肯低头的脾气

    通往那间牢房的门,已经开了。

    一道道的栏杆披着黯淡的火光,在地上、墙面上,都投下黑沉的影子。它们切割了世界,也将她隔绝在那局促寒酸的小房间里。

    突然地,他觉得很奇怪。阿沐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有看见

    他紧紧盯着那里,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看到。那里空无一人,是不是她一定已经走了,她那么机灵又骄傲,肯定很生他的气,然后自己跑了

    所以,蜷缩躺在那里的人又是谁

    “阿沐”

    他一步步走过去。

    黯淡的光影移动,他感觉自己像活在阴影中的野兽他走去哪里,就将阴影带去哪里。

    他走进牢房,走近那个蜷缩的身影,就也让阴影笼罩了她。

    她还是穿着那件单薄的中衣,连床被子也没有,冻得脸色煞白。这么看着,她显得异常小巧,身形纤薄得可怜,蜷缩起来、蹙眉闭目的样子一定很冷吧

    所以,所以她只是太冷,生了病扛不住,晕过去了吧

    “阿沐。”

    他跪坐下来,小声叫她。她不说话,他犹豫了一下,有点担心将她吵醒。

    “太冷了别在这里睡。”他不大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当他伸出手,将她冰冷的双手握在掌中时,他的手也在抖。

    “阿沐,别睡了,回去再睡你着了凉,再这么固执下去,就得落下病根了。”他竭力笑了笑,轻柔地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她白着脸,一动不动,面上的伤口成了小小的血痂,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用颤抖的手指按住那个伤口。

    “痛不痛”他小声问,又觉得委屈,不由喃喃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太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做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什么都让我猜,你心思这么多,我怎么能都知道”

    什么都没有。

    今夜是下弦月,月光正经过窗外。淡淡的、苍白的月光,照得这小小的牢房愈发寒酸,也愈发阴冷。

    他用力抱紧她。她身上也很冷,一点温度都没有。

    “阿沐。”

    他固执地等了一会儿,才垂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朵。他贴在她耳边,温柔地叫她“阿沐,醒一醒。”

    “我不生气了你也别生气了。我不怪你,以前的什么事都不怪你了。你大可以冲我发火,使小性子,也可以怨我,怎么样都行。好了,别气了,起来吧。”

    “阿沐”

    他闭上眼,任由泪水滚落。

    “你真是好狠的心”

    三日后。

    昭阳城外,有人以术法窥探城中景象。

    过了一会儿,他收起术法,苦恼地长叹一声。

    “小师妹啊小师妹,你真是给我出难题你光说让我把你挖出来,但你没告诉我,这皇帝有毛病,他他他”

    “他不肯让你发丧下葬啊”

    那他挖个什么挖个空气啊

    只能去偷“尸体”了好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