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从天而降的裴沐

作品:《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

    “就在那里”

    漆黑的夜里, 一道人影倏然出现在山头。她站在榆木枝头,纤细的身形随着枝条晃来荡去,却始终稳定自如。

    正是裴沐。

    此时, 裴灵气喘吁吁地趴在她头发上,抬手指着远处被火光映得微微发红的天空。

    喊杀声穿透遥夜, 一道求援的狼烟已经蜿蜒而起, 与天空中明灭的火焰倒影交织, 好似一直能升腾到星空之上。

    “对不起,阿沐, 战场杀气太重, 我的力量不够直接到达”

    裴沐摇摇头,又亲了亲小姑娘沮丧的脸“谢谢你, 阿灵,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接下来, 是我要做的事。”

    树枝摇动,枝头的人影化为清风, 飞向杀声震天之处。

    当她靠近战场边缘时, 忽然有暗红色的符文亮起;无数扭曲的文字如用鲜血书就,盘桓在战争四周,压制着扶桑军队的气势。

    暗红气息在天空交织, 隐隐形成一道蜈蚣的图案――无怀部的图腾。

    “无怀的祭司不止一位,大约有七人。”裴沐停在一块耸立的岩石上, 抬首望天。

    无怀联盟以主力攻打“大阵阵眼”,却也不会莽撞行事。听闻他们有九位强大的祭司,其中七位竟然都聚集在此, 看来是十分重视这次战役。

    “不好对付事不宜迟,只能如此了。”

    裴沐沉思片刻, 下了决心。

    她一手举起青藤杖,另一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奇妙的弧线;光点散出,清气四溢,转眼之间,一把巨大的淡蓝弓箭便赫然出现在她手中。

    子燕部的神木――裴沐的“小树苗”,如箭矢一般架在弓弦之上。

    而“箭尖”,则对准了大阵上方。

    “阿灵,你能找到他们的阵眼么”裴沐问。

    “嗯,我试试,阿沐,等一等。”

    小姑娘飞在半空,认真地感应四周巫力;她身上隐隐浮现出细腻的灵纹,与大阵之力无声无息地共鸣,没有惊动任何无怀联盟的人。

    裴灵是天生之灵,对力量流转变化比人类敏感得多。这样的生灵,即便力量不强,也很难被抓住。

    大祭司却能将裴灵禁锢住固然是他力量强横,又对神木十分了解,却也说明,他并非偶然发现裴灵,而是准备许久才能一击得手。

    若非裴沐插手,裴灵会在禁锢中渐渐失去意识,化为一团纯粹的力量。

    裴沐垂下眼,再睁开。

    淡红的月光之下,她的神情平静至极。

    “找到了”裴灵也睁开眼,指着天空中的某一处,“阿沐,那里”

    ――唰啦

    神木如箭矢飞出,直刺大阵阵眼。

    刹那间,地面有祭司抬起头,露出惊怒交加的神情。他抬起手,想要阻止,可是――

    太晚了。

    神木精准地切入了阵眼。

    霎时,青绿色的强光爆发出来。

    “将军小心――”

    妫蝉听见这声怒嚎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人扑倒在地。

    一种让人五脏发麻的力量传递过来,紧接着后背有滚烫的液体渗透下来――是她属下的血。

    妫蝉来不及悲伤。

    她一把抓开属下的尸体,怒吼着投掷出长矛;利刃穿透了攻击者的头颅,并紧接着刺入了第二名敌人的心脏。

    她的吼声嘶哑破裂,没有任何女人的特征。

    战场之上原本就只有生死和强弱,没有男女

    妫蝉很强,即便在扶桑部也是佼佼者。

    他们子燕的没个战士都是好的。

    问题是敌人太多了。

    暗红甲胄的敌军,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也像蝗虫一样让人憎恨。

    妫蝉喘着气。她已经杀红了眼,忘记了一切,手里不断重复投掷和拼杀的动作。

    “妫蝉将军”

    另一名朱雀部下的将领,妫蝉的同伴,穿过箭雨,与她背靠背支撑彼此,如两座孤独的高塔,望着这片茫茫血肉组成的战场。

    她仍在喘气。

    同伴的声音同样嘶哑,还更多了一层绝望“朱雀祭司大人大人究竟何时到来”

    如果有祭司在场,就能抗衡对方的巫术,也能施术为战士们治疗。可是在这紧要关头,狼烟燃起已经不知几时,朱雀祭司却仍然踪影全无。

    如何不令人绝望。

    妫蝉感到了眩晕。并非害怕,而是长时间作战、缺乏补给和治疗所造成眩晕。

    她狠狠地一咬嘴唇,怒道“振作没有祭司,你便要等死么”

    “不,不可是太多了,援军到底在哪里小心”

    两人同时避开,狼狈地跌坐在地。

    妫蝉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高台,上头站着的就是无怀部的祭司之一

    他戴着毒虫的面具,身上饰物琳琅,不乏人骨做成的森然装饰。

    那根祭司手杖高高举起,与无怀部大阵相连,而现在,他发现了妫蝉,正一手指来,指尖有暗红如血的光芒涌动。

    妫蝉的身体在本能地颤栗。

    她想躲开,但是疲乏的身体已经没有足够的敏捷和力气。

    她的人已经倒下了不少,现在终于该轮到她了。

    动啊,动啊――不认输,她妫蝉什么时候认过输――

    “――将军,看”

    大地――忽然震颤起来。

    ――那是什么

    ――妖兽

    ――不,是树

    ――那是,那是

    “――神木”

    妫蝉猛然抬头

    然后,她和所有其他人一样目瞪口呆。

    树,是长在地上的。

    神木也是长在地上的。

    那么,从天上抽枝散叶、生长到遮天蔽日的树到底是不是神木

    夜空中,那些被火光映染的云和星全都熄灭了。

    目之所及,唯有那一颗巨大的树木。

    恍惚之间,有人竟当场跪下,噙着泪说“是神迹啊是通天的建木啊”

    不。妫蝉很想说,这一定是假的。建木早已破碎,天神也早就抛弃了人类。这棵神木比烈山山顶的那一棵还要巨大,怎么可能

    然而,她的目光也呆呆地凝聚在空中,不能移开。

    神木遮蔽了整个战场。

    一道人影,则从神木中降下。

    那人如传说中被射落的金乌坠落,带着光和焰,似流星打破了战场的凝滞

    有人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那是天神吗”

    “还是山鬼”

    光芒烈烈中,那名黑发散落、肤色玉白,容貌凛然而美丽的年轻人,如同从另一个世界降下。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无怀部的七位祭司。

    他们的大阵被神木破坏,自然又惊又怒。

    “何人胆敢――”

    神鬼般美丽的年轻人,将手中的青藤杖刺入了无怀祭司的咽喉。

    她说“第一个。”

    并不高的声音,在战场四方回旋。

    有人想阻止,有人在怒吼,有人扑上去,有人睚眦欲裂――

    但是,都没用。

    她如清风自由,似燕子轻灵,几息之间便辗转战场,顷刻之间就轻易取了无怀祭司们的性命

    第二个。

    第三个。

    一直到第七个。

    那些刚才还耀武扬威、森然可怖的祭司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像手工拙劣的傀儡偶人。

    而天上的神木正散下点点光辉。

    这些光落在扶桑战士们的身上,柔和温暖,为他们止血疗伤。

    妫蝉用长枪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她盯着那道人影,所有还剩下的子燕战士也和她一样,用重新充满光亮的眼睛盯着那道身影。

    ――副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那是祭司大人

    ――是我们的祭司大人

    欢呼声,从一点变为无数点,而后响彻夜空。

    短短片刻间,就在偌大战场上,裴沐连斩七位无怀祭司,最终缓缓落在被包围的扶桑军队阵前。

    她一杖在手,横伸而出,抵住万马千军。

    天上巨大的神木降落而下,变回那棵小小的树苗,隐没在她体内。

    一时间,战场陷入了极度的安静。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裴沐;激动的,忌惮的,难以置信的,欣喜若狂的。

    所有人也都看到,她收回手杖,坦然背对无数敌人,顾自走到了扶桑军中。

    “扶桑战士悍不畏死,”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扶桑祭司――同样如此”

    在短时间内恢复体力的扶桑战士们举起双手。他们用尽力气,站下身边敌人的头颅,满面通红地嘶吼“悍不畏死――”

    “悍不畏死”

    “祭司大人与我们同在”

    “扶桑必胜――”

    “扶桑必胜――”

    妫蝉望着好友走近,满是尘污的脸也露出了笑容。

    但忽然,她面色微变。在裴沐走近之际,她猛地伸手捉住了好友的手臂。

    果不其然,裴沐身形一抖,整个重量便朝妫蝉压去。

    若非妫蝉也已经恢复大半体力,简直要接不住她。

    “我就知道”妫蝉压低声音,又急又怒又心疼,“你何时这般厉害了方才的果然都是幻觉,你吓住他们,又趁机杀了无怀祭司,还用巫术给我们所有人治疗。”

    “可是阿沐,你自己怎么办”

    裴沐干脆趁势倒在她身上,头枕着妫蝉的肩。她对一旁自发上前护卫的战士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去杀敌。

    妫蝉扶着她到一旁坐下。另有几个知机的战士明白过来,不声不响地挡在她们身前。

    “什么叫我何时这般厉害我明明一直这么厉害,今天比昨天更厉害。现在,不过是消耗过度罢了,等等便能恢复。”

    裴沐嘴硬,哼哼着又得意“你说,几个人能和我一样,出手就带来这般变化”

    “好好好,你自然是很厉害的。”妫蝉啼笑皆非,又很心疼,“可你也不用这般拼命罢你都来了,那想必援军也”

    忽然,妫蝉的面色凝固了。

    “援军”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裴沐摇摇头,握紧好友的手,“就算只有我一个,我也会救你们。”

    妫蝉问“朱雀大人呢”

    裴沐顿了顿“死了。”

    妫蝉瞪大眼睛。她露出一种震惊的神情,却又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了然。

    “这么说,果然是”

    裴沐点点头。

    两人一时不再言语。

    妫蝉翻出怀里的糖包,将最后一颗浸了血的果脯塞到裴沐嘴里。

    裴沐顿时皱起了脸“有血”

    妫蝉没好气“有的吃就不错了”

    两人瞪着对方,瞪了一会儿,又齐齐笑起来。

    裴沐等着妫蝉问她更多的事,比如问她如何知道他们遇险,或者问她大祭司在何处。

    但是,妫蝉都没问。

    战场特有的带着腥气的热风吹过,吹开她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双沉凝的眼睛。

    她注视着战场“阿沐,虽然你为我们杀光了无怀祭司,但我们人数差距实在太大,如果援军迟迟不来难道说,我们是被放弃了我们只是引诱无怀主力出击的诱饵”

    裴沐没想到,妫蝉竟然自己猜出来了。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正常。妫蝉是部族首领,自幼学习征伐之道,对其中种种谋略,她也十分擅长。

    裴沐忽然感到了一种难言的羞愧。她也不明白这羞愧从何而起;也许是因为这是大祭司做出的决定,而大祭司的决定,即便她不赞成,她也感到其中有自己的责任存在。

    她的沉默让妫蝉明白了。

    可让裴沐惊讶的是,好友沉思片刻,便平静地笑了笑。

    “我知道这一定是大祭司的决定。”妫蝉站起身,顺手抽出一旁死人的缺口刀,反手杀死了偷袭的敌人。

    她说“阿沐,你不要难过。如果是我在那个位置,或许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裴沐一怔“阿蝉,你怎么会”

    “因为这就是首领的职责。谁都想两全,都做事的过程总是不能两全。而有些决定,有些舍弃首领不做,谁来做”

    妫蝉弯下腰,温柔地摸了摸裴沐的头发。

    她并不是个顶漂亮的美人,可那生机勃勃、永远不屈而坚韧的眼眸,比任何美人都更加出色。

    “既然我们的职责就是在这里拖住无怀主力,那我相信,这就是今夜此战最大的意义。”

    她拔起属于自己的长枪,精铁铸造的锋刃已经有了缺口。

    “阿沐,我知道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你已经做完了你该做的事,现在,我就去继续履行我的职责了。”

    裴沐望着好友的背影。

    这个背影唤醒了回忆,让她倏忽间想起了过去。

    她想起了先首领,想起了她们两人的童年,想起先首领曾经说过,阿蝉继承首领之位不是因为她是首领的女儿,而是因为,她就是最适合当首领的人。

    先首领说过,妫蝉最适合当首领,因为她能做出决断。

    他也说过,裴沐最适合当祭司,因为她总能提醒别人,不要将任何牺牲当作理所当然,哪怕那牺牲十分微小。

    裴沐抹了把脸,笑了笑。

    然后,她站起来,背着她的小树苗,握着她的青藤杖。裴灵正寄托在小树苗里沉睡。正如妫蝉所说,这个小姑娘也努力完成了她的职责。

    她走上前,走到妫蝉的身边。

    “说什么漂亮话啊,阿蝉。”

    祭司大人的声音,再度变得懒洋洋,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再次变得淡然又明澈,如被雨水洗净的天空。

    “要打仗,就一起上。”她对好友粲然一笑,“我们在一起时,就该这样才对。”

    妫蝉怔了片刻,也笑起来。这个笑容和以往任何时候同样开朗。

    “好”

    她提起枪,裴沐则举起青藤杖。

    长枪飞舞似银练,巫力闪烁如星光。

    血雨腥风,也无惧怕。

    “我们也经历过许多艰苦的时刻,这一次只是更艰苦一些”

    “但是每一次,只要我们并肩作战,就总是会迎来胜利。”

    裴沐狠狠一杖压下去,砸飞了一名举刀刺杀妫蝉的无怀将领。

    妫蝉在一旁大笑“你一个祭司,怎么打得这么莽”

    裴沐怒道“你试试用完了巫力再打架,我看你能如何”

    妫蝉笑嘻嘻“那不知道,我又没有巫力”

    忽然,东边的大地传来一阵响亮的号角。

    仅有的尚未被攻克的城墙上,扶桑战士激动举旗,大呼“援军来了是援军――是首领的旗帜”

    妫蝉一听,当即往上冲去。

    裴沐跟在她身后,有点不满“你不能一听别人的名字,就把我扔了”

    “那是援军”

    妫蝉一口气冲到城墙顶。

    裴沐也耗费积蓄起来的巫力,支起了防御屏障。

    她看见,在东方的原野上,大队人马如洪流滚滚而来。那明黄的旗帜上,除了扶桑的图腾标志,便是一个古体的“森”字。

    为首的姚森一马当先,怒吼而来。

    妫蝉再次大笑。

    她举起武器,大吼“扶桑必胜――”

    裴沐望着这一幕,终于也笑了。只是她的笑淡得多,像被某种往事阻隔并过滤,于是只剩下一点代表欣慰的笑意。

    她回身欲走,打算收拢下方战士,与援军汇合。

    但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回头

    “阿蝉――”

    裴沐愤怒地、狠狠地撞了上去。

    她的巫力在刚才已经被再次消耗,现在她只能用自己躯干的力量,狠狠撞上去

    砰――

    撞击声连接着一串沉闷的撞响――裴沐抓着偷袭者不放,两人一起从城墙上滚了下去。

    裴沐虽然巫力接近于无,但她一点不情愿受苦。所以,她竟然硬是凭借着这股子咬牙切齿的劲头,恶狠狠地压制住偷袭者,把他当成了肉垫,接受了每一次翻滚碰撞。

    而她本人倒是没有什么损伤。

    偷袭者发出扭曲的惊呼“你这个祭司怎么力气这么大――”

    “我力气大怎么了,吃你家糜子了啊”

    两人翻滚落地,裴沐一把掐住偷袭者的脖子,看清他的样子“你是妖兽幽途”

    她对幽途并不陌生。此番相见,裴沐冷森森地磨了磨牙,狞笑道“怎么,看人类打仗,你趁机来偷口吃的”

    幽途瞪着她,身体一个哆嗦。天魔在下,它怎么碰到这个人了

    作为在大荒上横行无忌,肆意吃人的妖兽、凶兽,幽途充分掌握了一份“不能惹的祭司”名单。

    比如扶桑大祭司。

    还比如子燕祭司。

    可惜它的消息实在不够灵通。它只知道子燕部并入了扶桑部,却根本不知道今天这个煞星会在这里啊

    它只不过是看上了那个女将军的血而已,谁知道会遇上这个煞星要是知道,它绝对,绝对换个时机下手啊

    要不是因为被大祭司下了咒术,不能开口谈论和他相关的事,幽途一定立即卖了大祭司。

    现在,它只能哭丧着脸“子燕祭司大人,贱仆有眼不识昆仑山”

    ――阿沐,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毕,幽途忽然目露凶光。

    原来它探明裴沐已经是外强中干,心一横,决定搏一把

    到底也是纵横多年的上古凶兽,又保全了实力,幽途大喝一声,发出含有凶煞妖力的吼声;与此同时,它手中有什么煞白的利刃划出一道凶狠的弧线――

    “唔”

    裴沐用力抓住伤口,连带也狠狠夺过了幽途爪子里的匕首。她捂住右肩,感到伤口处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消失。

    顷刻间,她已是脸色惨白。

    裴沐眼前犯晕,勉力道“嗜血刃,你哪里来的等等,这个术”

    她忽然闭口不言,面色却更是一片雪白。浓郁的情绪在她眼中翻腾,但只一瞬间,它们都重新归于平静。

    坚定的平静。

    “阿沐”

    妫蝉愤怒扑上来,连同四周战士一起。

    幽途害怕裴沐,却并不害怕这些凡人战士。它四蹄落地,冷笑数声,就张开大嘴,想吃了他们。

    但是,裴沐却说“按住它”

    幽途一怔,却见四周扶桑战士们合身扑上,宁肯被它咬住也要抱紧它不放。

    这凶悍的举动拖住了它片刻。

    而下一刻,裴沐已经重新压制住它。

    并且,她干脆地拔出长刀,一刀割开幽途的喉咙,毫不犹豫地俯身下去,大口吮吸幽途的血

    腥臭的妖兽之血,伴随着浓郁而妖异的力量,齐齐涌入裴沐的体内。

    四周的人呆了。

    幽途也呆了。

    它死命地挣扎,绝望地挣扎,它发誓它一生中从未如此全力以赴地挣扎――

    可是,没有用。

    刚刚还外强中干的扶桑祭司,此时此刻如山岳泰然,又如神鬼之力,牢牢扼住了幽途的要害。

    在她体内,神木发着无人可见的微光,并自枝头开始,一点点地崩碎。

    无人知道,连裴沐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同样用尽了全力,狠狠啃噬着幽途的血肉。

    此时此刻的副祭司大人满脸是血,神情凶狠,一点不再像那飘逸美丽的山鬼,却像妖异惑人又让人害怕的恶灵。

    “吸我的血你还想吸我的血”裴沐森然道,“那就拿你自己的给我补回来”

    吸血

    幽途的意识快速地陷入模糊,但它还在本能地思考,在疑惑。

    大祭司大人分明说过,他下了咒术,只有巫力足够浓厚的女人的血才会它刚才只不过是顺手而为之

    等等

    巫力浓厚的女人的血

    难道

    “你,你”

    幽途瞪大眼睛,半割断的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嗬嗬”声。

    然而,它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砰

    裴沐扔下幽途的尸体,站起来。

    四周的战士们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她。

    “看什么,没见过搏杀么”裴沐撇撇嘴,抹掉脸上的血,肌肤上已经重新浮出一点血色,只是仍旧苍白。

    大荒多战事,每个能活下来的人都见惯血腥的生存之战,战士们更不例外。

    妫蝉恍惚片刻,才连忙来扶住她,无奈道“你平时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谁想得到你还有这样一面。”

    “对自己人不温和,难不成凶巴巴么”裴沐继续没好气。

    但现在谁都愿意捧着她。

    妫蝉笑着将她搂紧。

    此时,援军已经进入战场。他们带来了战士,更带来了祭司。

    战况已经渐渐分明。

    裴沐垂眸看着手中的骨白匕首,五指松开,又重新握紧。

    “阿沐,这是何物”

    “别碰,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摇摇头,将匕首收起。

    忽然,她抬头望南方看了一眼――烈山的方向。

    “阿蝉,我要走了。”裴沐回头说。

    “走”妫蝉愣了,“你去哪儿,难道还要去支援哪里可你的身体”

    “有幽途这种大妖血肉进补,我现在很好。”裴沐笑了笑,“不是支援,是另外的需要我去做的事。”

    妫蝉盯着她。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危险么”她问。

    “或许。”裴沐说。

    “你还会回来么”

    “我尽量。”

    “那,”妫蝉露出难过的表情,“你可以不去么”

    “答应过、承诺过的事,总不能反悔。”裴沐笑了,“何况”

    “何况”

    裴沐重新望向烈山的方向。

    “阿蝉,你说,”她慢慢问,“大祭司是一位很好的祭司,对么”

    妫蝉以为她还在计较之前诱饵的事,便道“对。扶桑部这么多人,加上各盟友那么多人,大祭司有本事护住所有人,让每个人都吃饱穿暖,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子住。战死的战士有碑文铭记,家属也能得到抚育。”

    “大祭司大人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祭司。”

    裴沐转过身。

    妫蝉有点惊讶地发现,好友脸上露出了一种明媚的笑容。

    这是属于凡尘的笑容,是一个释然的、没有遗憾的、决定了一切的笑容,就像每个经历了隆冬的人在望着春风吹开桃花时,会露出的笑容。

    充满希望的笑容。

    “我也这么想。”她笑着,“但是,他太冷酷了,也许是因为他不能体会很多普通人的感情。他需要有人时刻提醒他,很多牺牲是有必要的,但那并不代表活下来的人可以心安理得,甚至嘲讽和践踏被牺牲者。”

    “那你自己去告诉他。”妫蝉说。

    裴沐摇了摇头“扶桑是每一个人的扶桑,所以每一个人都应该去做。这也是每个人的职责。只是,也许,需要阿蝉你先带头去做”

    “那,那你呢”妫蝉有些不安。

    “我要去做一件挺重要的事。”

    “那是什么”

    裴沐摊开双手。

    神木的虚影在她掌中浮现,生着双翼的天生之灵被唤醒过来。

    她指着北方“阿沐,在那里。”

    “那我们走吧,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妫蝉眼睁睁看着好友的身形渐渐消失。

    “阿沐,你到底要做什么――”

    好友回头一笑“种树栽花”

    “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妫蝉感到茫然。

    她还在思索,却听身后“呼啦啦”跪倒一大片的声音。

    她一回头,就吓了一跳。

    “大祭司大人”

    凭空出现的,赫然竟是那位大祭司。

    他衣袍沉沉如夜,长发拖曳如深灰的雨云,眼中也凝着万里不化的冰雪。

    然而,平时高高在上、令人不敢逼视的大祭司,此时的脸色似乎格外难看,气息也隐有不稳。

    他一眼看见了地上被吸干血肉的幽途尸体,眼神一凝,而后就带着几分探究地看向了在场唯一的女人――妫蝉。

    妫蝉以为他想问幽途的事,便说“是阿沐杀的。”

    大祭司的神色又有了细微的变化,但妫蝉也说不好那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只听他冷冷问“裴沐呢”

    像在生气,而且是极为生气。

    “多亏阿沐来支援,我们才撑到了援军到来。”妫蝉忍不住为好友分辩了一句,并高兴地听到四周响起一片赞同。

    但这些赞誉对大祭司没有丝毫影响。反而,他的眼神更恐怖了。

    “他人呢”他一字一句地问。

    妫蝉老实答道“阿沐说有事,又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妫蝉摇头,“但是她留了一句奇怪的话她说,她要去种树栽花。”

    “种树栽花”

    大祭司咀嚼着这四个字,似有疑惑不解。他又看了一眼幽途干瘪的尸体,眉宇间的疑惑更深了。

    “他的为人,便是为了我,又怎么可能愿意”

    他陷入沉思,呢喃出声,却又自己停下。

    妫蝉望着这位大人古怪的模样,心中的不安更深刻了。

    她禁不住上前一步,避开他人耳目,低声恳求“大祭司大人,阿沐会没事的吧她原本就为救我们耗尽了力气,又被这凶兽的古怪匕首所伤,似乎失血不少,才勉强用其血液作补”

    “你说什么”

    这话不知道哪里有毛病,竟引得素来淡漠的大祭司一个猛然抬头。

    他几乎是茫然地望着妫蝉,眼中的震惊之色根本掩饰不住“你是说,幽途的匕首吸了他的血”

    “正是。”妫蝉更不安,“但她走时还算安好,就是不知道她要种什么树,又要栽什么花大人”

    那个瞬间,妫蝉几乎要以为,大祭司要踉跄倒地了。

    她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人如此恐惧的模样。

    其实他没有什么表情,脸色和唇色也本都是淡淡,可正如他的威严会遍布天地一样,他此时此刻的那种惊慌恐惧

    根本无法掩藏。

    “仙花,仙花不,等等”

    “大祭司大人”

    刹那间,风雷闪动。

    大祭司的身形往北而去,消失无踪。

    妫蝉低下头。

    散落血污和断肢的城墙上,有一朵奇怪的琉璃花静静躺着。透明的花瓣里凝着一朵橙红的火焰。

    她想起来,阿沐告诉过她,这是她做好了送给大祭司的。大祭司戴在腕上,从不离身。

    这时候,却忽然断了。

    此时,东方渐明。

    一缕晨光穿透血腥的寒气,照在琉璃花上。

    被遗忘的花朵与火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