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日光和蝉鸣都如旧，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崔琢寒的错觉。

    但崔琢寒盯着眼前人两秒，稍稍偏头余光确认身后没了那个可自由旋转头颅三百六十度的郑小翠，她退后几步，道“你的指甲不怎么好看。”

    郑小翠“嗯”

    崔琢寒“太长了。”

    郑小翠抬起自己黑红尖锐的狰狞指甲看了两眼，若有所思，“姐姐不喜欢”

    崔琢寒又退后一步“我喜欢指甲短一点。”

    “哦”“郑小翠”唇边勾出一个笑，那笑越来越大逐渐拉到耳后

    精致的少女容颜裂开了深渊巨口，“可我喜欢呢。”

    “”

    崔琢寒转身就跑

    但刹那里，身边的景色颠倒旋转，眼花缭乱和失重一并袭来重重摇晃，她措不及防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姐姐你怎么了”

    中药的清淡药气包裹住崔琢寒，她抬眸，望见正立在她旁边满目担忧的郑小翠。

    她还在原地。

    从下往上的这个角度，足够崔琢寒看清这人脚是好好着地的，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面前摊开一只素白的手，郑小翠示意她搭上，并问“姐姐遇见什么了”

    崔琢寒没去借力，自己定定神站了起来，拍拍身上沾的草叶，看着面前人犹豫“小翠”

    郑小翠稍稍了然“什么东西装成了我的样子”

    她嘴角一撇“人家不是姐姐的小心肝么姐姐连自己的亲亲心肝也认不出来”

    崔琢寒“”

    好了，怀疑锐减。

    郑小翠还在“嘤嘤嘤呜呜呜”

    “收一收。”崔琢寒无奈，“我要是没认出来，或许现在就不能站在这儿了。”

    “好吧。”郑小翠收声收的很快，她转头打量了一眼这周遭的环境，回眸可怜兮兮，“姐姐，那这里是不是不太安全我们快点走”

    崔琢寒也是这个想法，但附和之前，她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眼前的漂亮姑娘，从身形到神态一个没放过，又认认真真确认了一遍附近的景色，也没什么异常。

    “走吧。”她终于勉强松下一口气，去背郑小翠，“现在送你回去”

    “嗯。”郑小翠应。

    崔琢寒确认“今晚真的不和我睡么”

    郑小翠沉默了会儿，道“你想我和你睡”

    崔琢寒脸微热“也不是”她也没有那么害怕

    郑小翠不说话了。

    她难得这么安静，崔琢寒有点奇怪，试探“小翠，你是脚疼了么”

    裹脚那么疼，稍微受一点点力都钻心窝子，更别说如厕

    被院墙遮住日光的小道上，树头枯叶飒飒。

    长久没有等到应答，崔琢寒神色渐渐僵硬。

    她想起了刚才的事。

    “姐姐。”郑小翠突然开口。

    崔琢寒迟疑“嗯”

    女声道“你的腿在抖，好像已经累了，我知道一条更近的路，可以更快到下院，你想走吗”

    崔琢寒“我可以不走吗”

    女声低低笑了起来。

    冰冰凉凉的吐息打在崔琢寒的耳廓，像蛇一般钻进她的耳洞，爬入她的四肢百骸。

    “不可以哦。”

    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余光里，黑红的指甲攀上了她的脖颈。

    “你怕我”女声问。

    崔琢寒“怕不怕”

    女声“看来，是怕了。”

    崔琢寒“”废话

    装作郑小翠的东西不知道在她背上做什么，余光里大红的裙摆飞扬，那双穿着朱红绣花鞋的小脚一晃一晃

    搭落在崔琢寒颈上的指甲渐渐收紧，女声悠悠“我的脚好看吗”

    崔琢寒从心，涩声“不好看。”

    “是吗”女声问。

    它似乎很疑惑，摆动的绣花鞋停了一瞬。

    “怎么会不好看呢”

    “”

    崔琢寒不知道它是不是在问自己，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是

    “怎么会不好看呢”

    “阿爹说好看阿娘说好看阿姊说好看阿兄说好看阿姑说好看阿嬷说好看阿弟说好看夫郎说好看”

    “大家都说好看怎么会不好看”

    尖利的嗓子忽而低下，婉转柔和

    “冰姿拮，金莲衬，小小凌波罗袜”

    “断骨趾，肉来蛆，金莲招来夫郎”

    “裹小脚，嫁秀才，吃馍馍，就肉菜；裹大脚，嫁瞎子，吃糠菜，就辣子”

    日光隐蔽，庭院空洞。

    崔琢寒仿佛被埋在黑暗里，她拼命前奔，却始终不肯靠近光亮，专往幽深的拐角去。

    某一瞬，掐在她脖颈上将她面色勒出狰狞的手消失，如果在这个时候把身上的东西甩下去

    崔琢寒拼着最后所剩不多的力气蓄力

    “郑小翠”

    她用尽全力拉住了身上人，重重跌落在地。

    日光重新温和，周围一切寂静。

    郑小翠急切又担心的声音传过来“姐姐”

    崔琢寒忍住摔倒撞到骨头的剧痛，努力定了定神看向周遭。

    她的旁边是一汪死气沉沉的池塘，再有一点，她和郑小翠就要落入其中。

    郑小翠明显也很忌惮这口池塘，低声“姐姐，你还好吗我们先去那边吧。”

    崔琢寒点点头，借了点郑小翠的力勉强站起来，她下意识蹲下身想去背郑小翠，却对上后者泪水汪汪的眼睛。

    “呜呜呜姐姐现在还想着小翠，姐姐真好，可人家不想拖累姐姐”

    崔琢寒“”

    刚好一点就又来是吧

    但她也确实没有力气了，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最后竟被裹着脚的郑小翠给扶着远远离开池塘、到了庭院里的阳光下。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好，崔琢寒担忧地看向郑小翠的脚“你”

    郑小翠打断“只要能帮上姐姐，小翠多苦多累都可以哦”

    崔琢寒“”

    她无奈，也不傻，看得出来郑小翠目前更想谈的不是这个，只得顺着她的意“你刚刚遇见了什么”

    “背着我的成了一个同样裹着脚的长发女人。”郑小翠问，“姐姐呢”

    崔琢寒把刚才的事情说了说。

    郑小翠饶有兴致“姐姐记得附近的路”

    崔琢寒道“这里毕竟不太一样，所以我记了记膳厅和我们住处附近的路。”

    “只是没想到”她轻声，“会用到。”

    刚才在环绕歌声里看见的一切，那些阴暗没有阳光的地方，才是她记忆中正确的路。但也好巧好险，只差一点点，她就记不住了。

    郑小翠撑着下巴，眼眸亮晶晶的，“姐姐好厉害”

    看起来这么诚挚的夸赞

    崔琢寒有些羞赧。

    郑小翠又道“姐姐为什么不丢下那个东西呢”

    “既然路都不是对的，它在引诱我涉险。”崔琢寒道，“那怎么知道会不会我背上就是你，只是被它蒙蔽了感官”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如果当时她丢下了“那东西”，就会是郑小翠被甩入池塘。

    郑小翠静静瞧着眼前人。

    崔琢寒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随意坐着的身体稍僵，“怎么了”

    郑小翠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扑哧一笑“姐姐呀”

    她美目盈盈“我只是觉得，姐姐很优秀，是个不错的人才。”

    这话的意味足够深长，崔琢寒听后稍怔，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听郑小翠道

    “我想，因为先前它没能骗到姐姐，所以是在姐姐背上我之后它才重新开始的。”

    “不过，”郑小翠道，“它没有像为难姐姐一样为难我。”

    崔琢寒“它想骗我把你丢出去还不算为难”

    “那估计是因为我激怒了它。”郑小翠说。

    崔琢寒“激怒”

    就不怕我真的把你丢出去吗不怕它杀了你吗

    她神色的意思相当明显，郑小翠轻笑出了声，眨眨眼“我相信姐姐呀。”

    崔琢寒“”

    郑小翠又笑“而且，我看到了一点东西。”

    崔琢寒怔。

    郑小翠道“姐姐没有跟着它走它说的那条路吧”

    崔琢寒迟疑点头。

    郑小翠“我去了。那条路通往的是一个不同的下院，我知道了几个字。”

    “什么”

    郑小翠唇齿轻咬，语气深长“且收余恨，早悟兰因。”

    休息的差不多后，崔琢寒扶着郑小翠去了下院，两人一个裹脚一个几乎脱力还摔了一跤，走得十分之慢，不过还好下院离这个地方不算远。

    但等到了这一路坎坷的目的地，崔琢寒看清楚了院子里的模样

    十几个姑娘男孩儿们在院子里痛苦地走来走去，旁边还有年老些的妇人一直厉喝，让她们注意表情。

    她顿住脚步，眉心深蹙。

    “小翠”

    她想开口让郑小翠不要去，但又怕不去就是杀机。

    郑小翠望着院里情景，眼神漠然，但等她转过头，又是一脸笑意晏晏。

    “姐姐快回去休息吧，要确认摔着的地方没事哦”

    “你”崔琢寒眉头皱得更深，视线也瞥向郑小翠的脚。

    郑小翠笑着，态度却不由分说“姐姐快去吧。”

    崔琢寒只得离开。

    她怀着沉重的心思，抬头望了眼昏暗的天色，又摸了摸身上摔痛的地方，心下微微犹豫，最后还是转身走向住处。

    到了住处，她瞥向里面三间屋子，没有一个亮着，不知道是睡下了还是并没有回来，想来也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她敛去纷杂的思绪，收回视线垂眸去开自己的屋门。

    崔琢寒拉门的手顿了一瞬。

    午后，其他人都走了后，她和郑小翠夹在门缝里的头发不见了。

    三根，尽数不见。

    崔琢寒的心沉到谷底，她抿唇拉开了门，环视一圈，一步步踏入其中。

    屋中比外面更昏暗，窗纱洒在地上的黑影像一头吃人的巨兽，她点好蜡烛，烛火摇晃了两下，她的影子在旁侧拉得很长。

    这间屋子不大，一张桌子两把凳子并木床，如果非要藏人的话

    崔琢寒看向木床。

    床上垂着帷帐，遮住了黑洞洞的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