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要去扶小翠袖子的指尖轻抖，崔琢寒目光垂落、环视周边。

    她所在的地方，每一张案几挡住的都是小脚，她很灵的鼻子在浓烈的香气中闻到了些许腐臭，而从小脚往上慢慢抬眸，对上的是一双双漆黑森然的眼。

    凉气从尾椎骨上攀，崔琢寒打了个寒颤。

    所以管事来接她们时说要被调教的人“不方便”、两个院的姑娘男孩对她们行礼很困难是因为裹脚了。

    小翠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怎么还不走呀人家还想和你叙叙旧呢。你是不是嫌弃人家后悔了呀呜呜呜如果真的后悔，小翠也可以不打扰姐姐的”

    崔琢寒“”

    就是一个气氛到了又没了。

    她小心翼翼扶好小翠，带着人绕过桌案走出来。而两人一走出来，小翠露出了原本隐在桌案后面的脚，时刻注意着她们的骆矜三人就明白刚才崔玉为什么是那副表情了。

    骆矜平淡的精英面具撕裂了一瞬，其余两人的神情也不怎么好看。

    她们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骆矜先出声“走吧，给安排了住处。”

    她视线扫过人堆里正面色惊惶好像崩溃了的男人，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崔琢寒最后一个走，她微微仰头看小翠，“需要我背你吗”

    小翠惊喜忐忑“可以吗”

    崔琢寒“”明明很正常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怪呢

    虽然吧这人比她高，但是她强迫自己忽略身高注视这张楚楚可怜还挂着泪的小脸，“可以。”

    小翠柔弱地趴上崔琢寒的肩头“姐姐如果不行的话一定要说出来哦”

    崔琢寒“你不重的。”

    小翠“姐姐真好。姐姐对所有人都这么好么”

    崔琢寒“不是吧。”

    小翠感动“我在姐姐心里果然很重要呢”

    崔琢寒“”

    大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早不见了，她们跟在骆矜几人身后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住处。住处是一排厢房，一共四间，崔琢寒最后一个到，留给她的是最外面的一间。

    骆矜正站在门外没进去，眼睛打量着什么，等到崔琢寒走近把小翠放下，她转身看过来。

    骆矜扫了眼小翠。

    小翠挽着崔琢寒的手，无辜地眨眨眼。

    骆矜“”

    崔琢寒轻咳一声“小翠，要不你先进去”

    小翠撇了撇嘴，上下看了眼骆矜，旋即又很甜美的笑“好哦姐姐，人家在床上等你”

    崔琢寒“”

    骆矜“”

    等到人进去，骆矜默了会儿，才问“看过你包袱里的东西了吗”

    崔琢寒点头。

    骆矜“两本册子，几套衣服”

    崔琢寒想了下，还是如实道“还有一点碎银手绢之类的小东西。”

    “那差不多。”骆矜道，“我们商量过了，明天就按照那册子上的内容教她们东西，走一步看一步。”

    崔琢寒又点点头。

    她觑着对面女人的神情，犹豫几瞬，迟疑地把从开始藏到现在的疑惑问出了口“骆小姐今天你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是指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很多次吗”

    骆矜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

    “先活过这几天吧。”她瞥了眼崔琢寒的房间，“第一晚一般不会出事，但也不是绝对。”

    说完这，她就不愿再多说的样子，转身离开，错身而过的时候，崔琢寒听到一句

    “小心所有人。”

    崔琢寒怔。

    但她没有怔太久，因为屋里小翠已经在娇呼“姐姐怎么还不进来是不是嫌弃小翠了”

    “”

    崔琢寒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进了房间关好门。

    屋中，灯下，小翠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崔琢寒竟然不可思议地生出了愧疚心，她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视线却又扫过小翠的那双小脚，原本的话便是一顿。

    “你”疼么

    很疼吧

    小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招招手让她过去“姐姐心疼我”

    崔琢寒靠近，在木床前蹲下，紧皱眉头看那双小脚“这不是心不心疼的问题应该很痛，要不今晚取下鞋子和裹脚布但这样明天再缠是不是更痛”

    小翠笑眯眯“姐姐可以帮我取吗”

    崔琢寒没多想，点点头就要上手，但在碰到小鞋的一瞬，她的手被一双很漂亮的手按住。

    “算了。”小翠说。

    崔琢寒“嗯”

    小翠盯着她，若有所思“姐姐是第一次入花”

    崔琢寒眉心一跳，抬头看这个极漂亮的姑娘。

    姑娘弯了眼眸，另一只手若有若无地抚摸过崔琢寒的眼下，“姐姐接住了我的话，我以为姐姐不是新人呢。不过，虽然想错了，但却觉得姐姐更厉害更吸引人了呀。怎么办，更心动了哦。”

    崔琢寒“”

    她往后一点，不太习惯地避开小翠的手“你为什么认为我是第一次”

    小翠挑眉“姐姐又为什么想帮我解开裹脚布”

    “”崔琢寒突兀意识到了什么，她声音艰涩，“你的意思是不能解开”

    小翠悠悠叹了口气“不知道呢。只是我刚刚想起，这里都是像我这样的商品，如果商品变坏了、不合买家或者主人的心意了，会怎样呀”

    “可是”崔琢寒想说没人会知道，但立刻又想起骆矜所说的灵异现象，慢慢息了声。

    “姐姐，”小翠低眸瞧着沉默的她，漂亮的眼睛里慢慢含上泪水，“好疼啊”

    看着那泪水，又瞥过那双小脚，崔琢寒心口一阵堵得慌。

    她起身也坐到床沿上，生涩地安慰着这小姑娘“没事没事”转移注意力，“你怎么会要求跟我住呢”

    小翠的泣声顿了顿，精致的面容上浮现了些许不好意思“觉得姐姐漂亮，觉得姐姐一定是个好人”

    崔好人琢寒不知道怎么回“应该算吧。”

    小姑娘含着泪水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的个子这么高，万一被他们留意到了今晚要来找我呢姐姐还是愿意让我住过来，所以姐姐肯定是好人”

    她又泫然欲泣，“这是我第二次入花，没想到离上次这么快现在又裹了脚，连跑都不能跑，姐姐，怎么办呀”

    崔琢寒听着她的啜泣，有些疑惑想问，但此刻的时机显然不怎么好。而除此之外面对小姑娘这柔柔弱弱的样子崔琢寒颇有些手足无措，她和朋友之间从未这么相处过，只能尽量想着生活里有没有这样的例子，思考小姑娘的诉求“没事的没事的，我可以扶着你也可以背你，我有健身，力气还可以”

    小翠不哭了“真的吗”

    崔琢寒叹了口气，把从包袱里找到的手绢递给她“真的。”

    虽然轻易给出许诺是很愚蠢的行为，尤其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但崔琢寒不知怎地，总觉得面前的小姑娘应当没什么坏心思。

    她这人看人一向很准，更何况在对方没有触犯到她利益或者人身安全的前提下，能帮则帮也没什么。

    小翠擦干了泪，睁着一双美眸看崔琢寒，羞涩道“姐姐，我还是有点怕，你可以抱抱我吗”

    好像一只大号的猫。

    崔琢寒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张开手，“可以。”

    小翠很惊喜，蹭过来想窝进崔琢寒怀中，但两人差着十厘米的身高，近距离靠近后发现骨架也有点差距，最开始的抱姿便总觉得怪怪的，最后莫名其妙就换成了崔琢寒窝在了小翠怀里。

    崔琢寒“”

    怎么回事

    小翠的手很规矩，拥抱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的时间，但等离开这个怀抱后，崔琢寒红了脸颊和耳朵。

    是天生的是基因的原因是现在的小孩儿吃的都很好

    她红着脸，说服自己不要再羞耻。

    但小翠哪壶不开提哪壶“姐姐，你怎么脸红了”

    崔琢寒“”

    不要和小姑娘计较

    她假笑“我叫崔玉。你是第二次入花，那能够从之前的一次得到什么经验吗”

    “好像不太能”小翠拧着眉头，“之前的那次是在一个学校里但是，有一个，大家都默认晚上要早点睡，不然可能”她没有说下去。

    意识到她话里未尽之意的崔琢寒心神一凛，扫了眼紧闭的房门。

    “我们睡吧。”她当机立断。

    这里这么久都没有人来，不像是会给她们洗漱工具的样子，眼下烛火都燃了小半截，如果夜里真的有什么，谁知道再晚点会怎样。

    小翠点头，移向木床里侧，拍了拍身边“姐姐快来。”

    崔琢寒看向桌上燃烧着的蜡烛，微微犹豫。

    小翠道“灭了吧。”

    崔琢寒一愣，抿了抿唇，“好。”

    她起身去熄掉蜡烛，借着窗纱透进的丁点月光重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缩进去。

    一阵寂静。

    过了会儿，黑暗里，小翠问“姐姐睡不着么”

    “有点。”崔琢寒话在唇边转了转，犹豫了会儿才开口，“小翠，你可以直接叫我崔玉。”

    小翠那边立时有了动静，她好像翻了个身，“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小翠这样叫你”

    又是要哭的声音。

    崔琢寒就怕对方是这种反应，笨拙解释“不是，但是”

    结果她没说完就被小翠打断“算了，崔玉姐姐，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哦你已经在叫我的名字了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土”

    崔琢寒先是被她的打断弄得感觉有些微妙，后又听到了这个问题，沉默几瞬，违心“不土。”

    小翠“你撒谎。”

    崔琢寒“善意的谎言。”

    小翠“”行吧。

    她顿了会儿，“我的姓不土，姓郑。”

    这次崔琢寒真情实意“是不土，很好听。”

    就是郑小翠吧不过起码比王小翠朱小翠好听。

    黑暗里又沉默了下来，崔琢寒还是没能睡着。其实一下午下来她整个人面上再镇定心里也还是有些懵懵的，而现在躺在这个陌生又听说很诡异的地方，曾经被闺蜜拉着看的鬼片此刻突然全跑了出来在脑海里3d环绕播放

    正越来越害怕的时候，崔琢寒忽然听郑小翠再度出声“可惜没有光。”

    崔琢寒“嗯”

    郑小翠“不然姐姐睡不着，可以读一本恬静的书。”

    哈什么意思

    崔琢寒不明所以，正准备问却听见旁边已经规律起来的呼吸声。

    “”这就睡着了

    困惑惊讶之余，崔琢寒听着那绵长的呼吸声，自己也逐渐松懈，紧绷了一天产生的疲惫慢慢袭来陷入了梦乡。

    半夜，崔琢寒皱了皱鼻子。

    怎么会这么臭

    她惊醒。

    空气中现在是浓到几乎让人窒息的恶臭，无法分清来源在哪里，崔琢寒条件反射撑起一点身子想去开窗通风，但人还没完全坐起，视线先无意瞥到窗子，这一瞥

    周身血液刹那冲上头顶，崔琢寒屏住了呼吸。

    借着月光，窗纱上映着一个梳着高髻的人头侧影，人头脖颈修长，像是知道屋中人醒了一样，影子慢慢偏转，逐渐张大成了正影。

    她隔着窗纱，静静盯着崔琢寒。

    崔琢寒眼睫无可避免地颤了颤。

    然这一颤

    崔琢寒瞳孔张大，望着突然出现在屋里地面上的影子

    那影子以很不科学的方式驱散了窗边的黑暗，十分显眼，像是和窗纱高髻人头对称过来的一般，落在地上，眼睛处是空空荡荡两个白洞，洞中间有像瞳孔的黑点，此刻贴到了眼皮上，直勾勾盯着木床这边。

    崔琢寒不敢再眨眼，也不敢转头。

    她伸手去摸旁边的郑小翠，脑子里紧急思索现在是该夺门而逃还是破口大骂，听说农村遇见鬼打墙都是骂走的，同样是鬼是相同的能量体，说不定

    崔琢寒僵住了手。

    人的身体是这么冰冰冷冷滑滑腻腻的吗

    眼睛已经瞪得酸痛，崔琢寒深吸一口气，余光垂下看身侧

    黑暗里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晰，但就是郑小翠。

    那她刚才手上的触感是怎么回事

    现在手上又觉得温热了，崔琢寒来不及多想，即刻开始拍人。

    “怎么了”郑小翠被拍得悠悠从梦里转醒。

    但她醒了又没完全醒，“好臭啊”嘟囔着，她很不满地将崔琢寒拽回被窝，整个人蹭了过来，“还是姐姐怀里香”

    崔琢寒“”

    现在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吗有东西蹬鼻子上脸了

    是夺门而逃还是破口大骂尚且没思量出个结果，现下崔琢寒被动选了第三条路被郑小翠抱着不得动弹。她本来想试着挣脱，结果不知道是因为担心惊动那影子颇有些畏手畏脚，还是郑小翠柔柔弱弱的竟然是个大力选手，总而言之，此刻的她被抱得丝毫没有自我选择的余地。

    湿腻的吐气舔舐过崔琢寒后颈，她下面的被子被掀开。

    崔琢寒

    一双冰冷的手攀了上来，握住她的脚，一寸寸慢慢抚摸。

    可是，好像，有点不对劲

    反正也逃不掉，崔琢寒倒有了心情思考为了方便时刻逃跑，她不是穿着鞋子睡觉的吗

    一阵阴冷的吐气吹上她脚心。

    崔琢寒啊啊啊啊管他的都是鬼了还有什么做不到

    她紧闭着双眼，胸膛里的心脏剧烈震动不休，身前是清香和温热，双脚却感到阴冷潮湿像深潭死水一样拖着她慢慢下拽。

    郑小翠在睡梦中又动了动。

    这一动，崔琢寒更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那香气非要说清香好像又不尽是，有一点中药药材的感觉而被掀开的被子被她这一动作无意识又盖了回去。

    慢慢的，身前的温热扩散，潮湿褪去，极度紧张后袭来的浓重疲惫阖上了崔琢寒的眼帘。

    第二天，崔琢寒迷迷糊糊的，因为脸部的揪扯感彻底醒来。

    她看向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侧撑着身子在她旁边，笑吟吟“姐姐睡得好沉哦，真可爱”

    崔琢寒“”

    要不是昨天晚上到底是谁更心大

    她坐起身，听见郑小翠又问“姐姐，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崔琢寒瞥她一眼，把昨晚的事情简单讲了讲，讲得时候郑小翠一惊一乍的，等讲完那双漂亮的眼睛又包上了泪。

    “嘤嘤嘤，好可怕哦”

    崔琢寒“”

    虽然现在十分怀疑这人是三分装成十二分，但对上这样漂亮又惹人怜惜的脸，她的心还是软了软。

    “没事的，你很厉害。”崔琢寒望着这双眼睛，很真心实意道，“昨晚多谢你。”

    如果当时郑小翠不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抱着，可能她就想带着郑小翠跑出去或者怎么样但，经历了昨晚的事，崔琢寒想，跑到外面去就会安全吗且郑小翠后面还帮她盖上了被子她被鬼摸过的脚现在还没感觉到什么意外，或许已经算很好了吧。

    像是没太预料到能听见如此认真的道谢，郑小翠静静看了眼前人几瞬。

    须臾，她嗔声“那姐姐要是感谢我，可不可以帮我个忙呀”

    崔琢寒示意“你说。”

    郑小翠笑，往后一倒，一下倒进凌乱的被褥中

    “人家不想起来嘛，姐姐可不可以帮我把水端进来洗漱呢”

    崔琢寒失笑。

    她还以为是什么呢，这算什么虽然郑小翠从昨晚那一次之后再没说过脚痛，可崔琢寒一个研究历史的，大学里做过裹脚方面的了解，那种锥心入骨之痛即使郑小翠不说，她也想尽力帮忙减轻她的痛苦。

    “我去看看她们。”崔琢寒道，“如果有水的话，就给你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