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二更

作品:《贪香

    一个多月后。

    清晨, 风雪骤停,雾白的云层压在都城上空。

    难得雪停,街上吆喝的人声又沸腾了起来。

    京郊的苍青山下, 金明寺香客如云。

    司洸将大军留在京都十里开外, 带着两个副将, 勒马停在寺外。

    他看着寺中大鼎燃起的繁盛香火,继而想起山巅的云外寺。

    他一直很厌恶燕朝过于浓厚的佛教信仰, 从先帝爷开始, 上至皇上, 下至贩夫走卒, 皆信奉于此。

    百姓们难得赚些银子, 也全供奉了庙里的和尚。青年不好读书,一心想要出家。

    大江南北修满寺庙, 寺中大和尚皆腰缠万贯。

    司洸登基后,为了一改风气, 决定推倒云外寺,告诉世人, 他爷爷曾经信奉的, 到他这里已经不管用了。

    恰好那时渡厄大师在外云游时圆寂, 当地官员回禀上来,问如何处置,他便想将渡厄大师原地草草安葬了事。

    世间反对者众, 其中为此天天和他争执的便有江神聆。

    她执意要将渡厄大师的遗骸接回云外寺, 也不许他派人毁坏云外寺,说什么,“世家贵妇们天天来臣妾处哭诉,渡厄大师是多少人的信仰, 皇上便要这样不管不顾地令诸人伤心吗。”

    他知道她想要个仁善的美名,也烦心于听她的叨念,便听了她一言,放缓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将渡厄大师的遗体带回云外寺以佛教七宝替他安葬。

    她又请旨,带了命妇们前去观礼。

    为自己博了极好的声望与美名。

    司洸想起她穿着朝服那虚假又仁德的笑颜,勒着缰绳的手不由得捏紧,她当皇后之后,戴惯了假面,他再也见不到她初时的明媚娇柔了。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

    如今,呵。

    她倒是娇柔依旧。

    司洸勒马往上山奔去,回头冷冷地扫向两个副将,“在山下等孤。”

    他策马随意地在山路上驰骋,心中情绪翻涌难以自抑。

    他到了半山腰上,玄青色的大氅在北风中猎猎翻飞。

    司洸勒马停下,抬眼看向苍茫一片的雪景,眉眼间也带上了冷凛的风霜。

    他看到雪色中有一处苍灰屋檐的小院,那小院在这条山路的下方,隐在层层树海中。

    院中走出穿着雪色长袍的男子,那男子头戴玉冠。

    隔得遥远,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司洸只觉得那男子的背影有些许眼熟。

    半晌又出来一个穿着蜜色锦缎的女子,那女子走得缓慢,从屋里到院门口的几步路都不想走,她拉着那男子的衣裳,要那男子背她。

    男子从侍从手里接过青玉色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这才弯腰背上她。

    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男子背她放在马车前,她才肯下来自己走上两步踏上马车。

    隐约的,司洸仿佛能听到那女子埋怨的笑声,她怪他太过折腾,害她走不动路。

    司洸收回目光,一看便是新婚夫妇,浓情蜜意,半点舍不得分开。

    司洸策马继续往山巅行去,绕过云外寺,再行至后山。

    他的眼底落入一片红梅花海,雪向梅花枝上堆,山巅的寒冷更添红梅的美艳。

    司洸适时地感到片刻的松快,他拿起挂在骏马上的行囊,掏出里面的一壶烈酒。

    他举着酒壶的手心留着未愈的烫伤,每每看到这伤口,他心里的闷气便愈发浓烈。

    当他把那帕子丢进火盆后,他竟又发了疯似的伸手将它捞回来。

    可惜火焰烧毁了半张帕子,如今帕上的竹叶已经没了,沿着卷曲的余烬边缘,还能看到那个“聆”字。

    那时的司洸,看着自己被火烫伤的手攥着帕子不放,心里感到可笑,但最后还是没有将帕子扔掉,他又把它放回了香囊。

    而更可笑的还不止这桩。

    之后数夜,他每每午夜梦回便是那张娇颜。

    她呵气如兰,声声浅嗳,在梦里与他相会,在他身下扭动着腰肢。

    如此不堪的梦境折磨了他一月有余,他终于回到了京都。

    边塞苦寒,战场无趣,再加伤病,梦境便不安宁。

    如今回来了,大抵是不会在做这样的梦了。

    司洸勒马停在山巅,看着弯曲山路上栽种的漫漫红梅,红梅花海如红云晚霞绕在山头,实在美丽,不知道是谁的闲情雅趣。

    方才看到的那辆马车,在红梅花海的尽头停下。

    这次隔得稍微近些,司洸看清了下马车的人,司湛。

    司湛站在马车边,回头伸手去接的人

    司洸险些想策马上前,但手捏着酒壶,并未动弹。

    他看到江神聆躬身站在马车上,她抚开司湛的手,不要他接她,转而一下子轻跃进他怀中。

    司湛紧紧地接住她,两人都笑了起来,不知道在说什么,司湛的双手环在她的身后,她便在他的怀中,轻捏粉拳推搡他。

    司洸站在高处,江神聆和司湛在低处,他们会沿着盘旋曲折的山路上来。

    他便等在这里。

    笑闹了好一会儿,司湛终于放开她,江神聆整顿衣裙,又伸手帮司湛将领口的暗扣系好。

    四个侍从跟在他们身后,一人抱着琴,一人抱着琵琶,还有两人拿着抬着一张小桌,背上背着竹篓。

    司湛拉着江神聆的手,两人的手随着走路轻轻摇动着,十指紧扣,一点不舍得分开。

    司湛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江神聆,她也抬起头,眨巴着那双盈盈若水的桃花眼看他。

    两人望着彼此,什么都没有说,却嘴角都扬起浅浅笑意,那副你知我知的默契,真是刺眼。

    司洸看到司湛穿着雪色的锦缎,衣摆绣着几根斜竹,竹叶随着司湛抬脚轻轻晃动着。

    与司洸那舍不得丢的帕子上的竹叶十分相似。

    再往上看,司湛腰上系着一块玉佩,那碧色的玉佩在司湛雪色的直裰上格外显眼。

    即使看不真切,司洸对它也再熟悉不过,前生在江神聆死后,他佩戴了它数年。

    如今它招摇在别处。

    司洸的心口像是被火烧着了,炙热、疼痛,以及说不清的胀涩在他喉间喧嚣。

    风声渐大,吹得梅林簌簌作响,堆在枝头的雪压断了枝头。

    山巅的雪也渐渐落了下来。

    许是有细小的雪花落在了江神聆的脖间,她突然缩着脖子,往司湛的怀里钻。

    司湛拉开披风,将她裹在其间。

    两人停在原地,半晌没有继续往前走。

    司湛低头往怀里看,她在他怀中露出半张俏颜。

    她突然使坏,伸手去挠他的腰,司湛笑着躬身,转而去捏她的粉颊。

    江神聆挣脱着跑开,司洸在风声中听到她的娇笑,“我错啦错了,不要摸我的脸,你的手好凉。”

    身后的侍从们见怪不怪,低头等待主子们的玩闹。

    司洸捏着酒壶,看司湛几步便追上了江神聆,他一下将她搂在怀中。

    他第一次看到他的弟弟,笑得那般开怀,过往司湛那双冷淡疏离似乎什么都瞧不上的眼,如今瞧着倒是春风拂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