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8章 第 108 章

作品:《十里人间

    前楼的敲门声大概响了一分钟左右,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的呐喊,也就没了声儿。

    “江鸽子你不要太过分分分”

    恩,我们杆子爷遇到自己不喜欢的, 向来就一个办法,丢出去,甩出去, 飞出去总而言之我不想看到你, 这老三巷说不让你进来, 你也就永远别想进来了。

    浪费那么多春秋笔墨去渲染个结果, 有意思么

    浪费时间是缺德的

    关秋安的惨叫声终于消失之后,江鸽子表情略带笑意的回头看看周松淳。

    周松淳满面痛苦的将老酒一饮而尽, 好半天才吧嗒着嘴儿说“您这是不让我出去了呗”

    江鸽子轻笑“谁也没拦着你不是。”

    周松淳叹息,他跟关秋安即便是再有隔阂, 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他们共享着每一段成长的记忆,便是在父母身边的时间都没他俩在一起的时候长, 有些情谊, 也不是说断就断的事儿。

    他该咋办呢

    一堆鸡杂,牛杂,猪杂做出来的下酒菜被老头儿们铺排开。年轻人不爱吃, 老人家怕浪费, 就想着法子收拾出来, 整的香香的一起端来跟杆子爷儿搭伴打发时间。

    在他们哥几个的眼里, 杆子爷的见识跟岁数那压根没啥关系, 最起码他们老哥几个心里咋想的,杆子爷总能理解,还能说到点儿上。

    段大爷指着卤豆腐,笑嘻嘻的推荐“您尝尝这个,这是老大两口子以后的营生。”

    江鸽子夹一块卤豆腐尝了个味儿,就撇嘴道“我说老段头,这味儿你也敢拿出来卖”

    老段头一愣,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咀嚼了一会儿道“我觉着还可以啊啥都是足足的啊,挺挺好吃的啊”

    江鸽子毫不客气的把筷子一丢“你可别卖了,这是把卖甘草的打死了,一股子止咳糖浆的味道。”

    听他这样一说,黄伯伯直接下手,抓了半条猪尾巴到嘴儿里,他吧嗒了一会嘴儿道“这也就是应付咱街下的口味还成嗯,咱爷儿说的没错确实不好吃,也不是你说你小气,这啥玩意儿都怕过,你这就过了,一股子甘草味儿”

    正说着,段二嫂子就一脸憋闷的拿着一封信跑进了屋子,她透过半开的隔扇门,对江鸽子喊了一声儿“爷儿我给您带来点儿麻烦也是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在常青山揽了个破工程,这不,人家上头有权的给了个这,说是无论如何都带给您看看这都是我家的不是,明儿我就叫他结算了钱儿,高低是不能去了,赔钱儿就赔钱”

    她边说边走,这话还没说完呢,她就看到了掩在门后,她最不愿见到的人,她家老掌柜瞪着牛大的眼珠子,盯着她骂到“瞎算计什么呢”

    二嫂子万没想到自己家老掌柜,在这里坐着呢,并且老头儿没给儿媳妇面子,直接开口就骂了。

    二嫂子吓了一跳,当下心里脸上都过不去了。

    江鸽子看老头子放在身下的手有些抖,就拍拍他大腿笑着说“哎说什么呢有多大事儿,不就一封信么”

    说完他抬脸一笑,对二嫂子举手说“劳烦嫂子了,我看看是谁写给我的”

    二嫂子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她家老掌柜,又想起山上压着的工程款子,心焦,丢人,一下子就憋出了泪。

    江鸽子对门住着的老段家,四个媳妇,要说能干其实不是四嫂子。

    四嫂子那人邋遢,也不太会算细账,以前做生意吧,遇到街坊买东西她不赚街坊钱儿,遇到相处好的,她还能白送点啥。

    老二两口子精明,也属他两口子日子过得好,以前遇到事儿,二哥二嫂是看人搭把手,日子算计的很仔细

    也不是说人家这样做不对。就是这两口子有些略不聪明,算计的太明显,每次都被别人看出来了,就失了邻里的口碑。

    当然,也不是坏人都是心底有些小猫腻儿的小街小巷老百姓。

    二嫂子今天不过来,江鸽子都不知道他家还能在常青山上揽工程

    呦这买卖做的就有些大了。

    他回头看看周松淳,周松淳一摊手说到“我哪里能面面俱到做什么不是一层层放人管着,关秋安跟我打小在殿下身边儿,说我的人是他的也,倒也没错儿。”

    说到这里,周松淳忽脸上染了一些委屈道“知道人家的雅号是个啥吗”

    江鸽子摇摇头。

    周松淳指指自己道“我是会算计,人家是识时务,你说我冤不冤”

    江鸽子噗哧一声乐了,笑完他将信打开,拽出信纸就吓了一跳,好家伙,血书

    周松淳本来想喝闷酒,瞥了一眼他也呆住了。

    那是厚厚的七八页纸的血书,外加几张鉴定单子的缩小复印件,江鸽子来回看了两次之后,就拿了火机直接把信烧了。

    等烧完信,他见二嫂子依旧是一脸白的在那儿罚站,就笑眯眯的回头对二嫂子说“劳烦嫂子再帮我带个口信回去,你就跟那边人说明儿派个律师过来,就说我答应了。”

    段大爷在一边急得不成,他赶紧阻止道“爷儿您先等等,您这是答应啥了”

    江鸽子笑着拍拍他满是老人斑的手,温声软语的安慰到“你急什么不是多大的事儿,我答应了也没什么损失,安心喝你的吧”

    说完他对二嫂子使个眼色,二嫂子又白着一张脸飘着走了。

    那秋雨终于停了,瓦当的滴头上的水,在一点一点的往地下运送,将刚铺好的廊下青石板敲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泡儿。

    江鸽子喝了几口闷酒,就只觉着人生奇异,尽是玩笑。

    若是真的按照邢旭卓所说,一切悲剧的源头皆是一场掩饰机械质量的工程事故,那么前后六条人命堆在里面,已经成了血海深仇。

    可真的就如那人所说的那样,是个冤案么以他目前的几分检验报告单来说,还真的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可也不是没有问题,这就太恶心了。

    端氏他记住了

    周松淳小心翼翼的打量江鸽子,见他表情平静,就说“我,能问么”

    江鸽子被他惊了一下,好半天儿才反应过来道“哦哦能问也没什么事,就是邢邢玉娟的丧事儿,那边希望他来办,我答应了。”

    周松淳有些惊,刚要开口说点什么。

    坐在身边的段大爷却猛的站起来,老头儿小跑的就走了,还带气的把居席地板都踩的咚咚作响。

    江鸽子无奈叹息,赶紧对黄伯伯说“老黄,你赶紧着去拉回来,真没大事儿别为外人搅的家都不安生”

    他话还没说完,黄伯伯便自在的来了一句“我拉他做什么那两口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什么玩意儿分不清里外人的东西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家的事儿您甭管,我都懒得跟您学老大憨厚,老三和善,老四那人跟你走的比我都好就老二两口子不是个东西我就问您一句,那家伙前段时间是不是来找您了”

    江鸽子轻笑着说“怎么,你知道”

    “哎呦好歹都唤我一声伯伯,街里就这么大,一户一个铺面这是心里明白的道理您照顾街坊谁心里不说好偏偏呐,哼还不知足,偏他鬼球鬼球整了四个,反手就还转租出去怎么着就他聪明我们都是傻子难道您老就不会租出去么”

    江鸽子笑到“这事儿打住啊,不许提了明儿老段知道都不跟你们玩儿了。”

    一直在一边不吭气的薛班主悠悠的就插了一句“谁跟他玩儿是他赖着我们,我们都不稀罕带他麻烦玩意儿,里外都不分的东西,还死皮赖脸的你看我跟老黄合作的多好再说,我自己有人跟我玩儿,前几天明川还想带我环球游,哼我都不乐意去”

    恩你拽

    江鸽子无奈的摇摇头,感觉自己越发像幼稚园带小班的阿姨,真是哄也不是,吓唬也不是。

    其实也不是段二哥两口子来求过,只是江鸽子私下贴补的就这一户。

    他又不傻,只是头四年那会儿,这两口子做什么好吃的也打发家里孩子送来给他尝尝,算计确实是算计,可江鸽子也真没少吃人家东西

    怎么说呢,人心有偏向,手掌有正背,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段四哥两口子整艺术籍,为什么要悄悄贴补段大哥两口子入口的铺面干嘛要照顾老黄的儿孙代表自己跟衙门走动

    人情最怕消耗,才将段二哥家确已经消耗掉最后的情谊了。

    不然,老段头追什么追

    谁也不是傻子

    周松淳坐在一边儿听江鸽子絮絮叨叨的跟两个老头说街里的事儿,就越听越觉着神奇。

    甭看三巷后街一模一样的铺面,把谁家放着跟谁家挨着,那都是大学问。

    那个姓黄的到真是可惜了,天生一副智囊参谋的脑子,可惜生在了这个地方。

    那个薛班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说不喜欢谁家,江鸽子就无比信任的给打发犄角旮旯去。

    甭看这老头是个瞎子,可偏偏他就做到了代替江鸽子,看着三巷人心的作用。

    还有刚才跑出去的老段头,那就是江鸽子的茅,谁要是犯一点儿不尊重,在老三巷玩手段做鬼,这老头能带一群人挤兑死对方。

    然而这还不算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松淳终于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廊下小酒宴过去,段大爷也没回来。

    等霍安带着人收拾完地方,黄伯伯这才从怀里取出一个本子,粘着吐沫翻页给江鸽子念起他们想好新的老三巷规矩。

    江鸽子腿上盖着毯子,靠在两幅高软枕上,滋润的就像个地主老爷,他还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的听汇报。

    周松淳有些羡慕的看着他,心想人家这也是工作,自己那也是工作嘿自己可没这面面俱到的好助手。

    黄伯伯看着本子念着。

    “爷儿,我们老哥几个商议了一下,这新规矩的第一项呢,就是要错开老三巷跟咱三巷后街的买卖,老三巷那头咱随旅游衙门白天开,至于后街里,那是咱自己的地盘儿,咱就落日挂灯开,您说呢”

    江鸽子微微睁眼,点点头说了句“恩。”

    薛班主在一边详细解释道“这一来是咱没那么多人手,二来前前后后都要照顾着,生意就不是这么做的,人大老远的来了,咱就给人招待好,甭着急忙慌的什么都顾不住”

    “恩,这条过了。”

    “成那就第二条,爷儿,我跟他们商议了,以后咱老三巷的客流,我们想扎扎口。”

    江鸽子这下睁开了眼,笑眯眯的看向黄伯伯。

    他还没说话呢,段大爷一脸伤的进了屋,看到人他就说了句“跑太快,撞树上了人人以后随他死去不管了老子”

    这几位看穿也不揭穿,不就是指定跟老二家的动了手,被段老太太抓了脸么。

    江鸽子怕老头儿不好意思,就没看他,只是看着黄伯伯点头到“你继续说。”

    “哎,哎我就说这个二条,我跟几个老掌柜去飞艇站,码头,还有地下王城,咱街下民居,酒店山庄都去测听了,咱常辉郡旺时,每天接待游客能到二十万人,天气儿不好的时候也都在十五六万,我的爷儿啊,这事儿可不是好事儿啊”

    周松淳本来听到人数还挺高兴的,然而这老头儿说啥不是好事儿

    他怎么个意思

    江鸽子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家老头儿笑着说“说说你咋想的”

    黄伯伯抬脸看看段大爷。

    段大爷抹了一下脸上的伤口,呲呲牙,接着从怀窝摸出一把小算盘,坐在那边清清脆脆的就开始给江鸽子盘算起来了。

    “爷儿,这游客听着人数多,街下看着客流量大,可是这不是做买卖呢,这就是乡下人放鸭子,乌泱泱几百只赶出去,到哪儿都是随便呆着,管你吃好没吃好,到点就挥杆子,赶到哪儿算哪儿咱老三巷祖上几十代买卖人,这老客进家里,兜里踹一贯钱儿,他们能带走八百文,这个买卖就做的不对了您看,咱以一团六十客算,下艇包车三日五百文,饭食每日一百五十文”

    空气里满是算盘珠子的吧嗒脆响,段大爷盘账那是算无遗漏,上公厕的钱儿他都打清楚了。

    薛班主哼了一声道“老客来那是玩儿啊那是赛跑奔命呢我听着人家就没一个满意的,还想着回头客儿衙门养的那群废物就是一群大傻子”

    大傻子周松淳在一边呛了水,便使劲咳嗽起来。

    几个老爷子意见很大,就唠唠叨叨的在边上抱怨起来。

    “这飞艇站一出闸,就让人家蹦跶玩儿,这着急忙慌的进了客栈,行李安放下水都没喝一口的就让人家上车,一溜烟的拉到地下王城,继续罚人家竞走您当养着老客去参加全球大赛来老街集训呢”

    “哧”

    “一帮子缺德玩意儿,外地来的那群小王八蛋满嘴胡说八道的,他们还欺生这就要不要得了,包车五百文他们敢讹诈人家五贯”

    “哼”

    “祖宗给的八扇门,从古至今开了门脸买卖就不是这么做的咱常辉郡别的不说,祖传的馆子,现有六十五家,您看现在谁家还做酒席嘿甭说酒席,喜宴都不接了都改卖五十文的盒饭而了,瞧着这一天几千盒的买卖是好,可总有天这老街的名声败光了,甭说二十万,两千的老客都没有那会儿,就都哭去吧”

    “恩”

    “所以我们老哥几个就商议着,今后老三巷不随外面走,咱这边每天客流就一万,只招待一万,节假日也是一万你外头十万也好,二十万也好,咱管不着咱就爱好好的,妥帖的招待一万的老客,这么大的城池,人家几万里的来一趟照顾你买卖感恩戴德那是废话,可总要给人点想头不是您说呢,爷儿”

    江鸽子睁眼打个哈欠点点头道“恩,是这个理儿,就这么吧那三巷后街呢”

    黄伯伯沾着唾沫,把本子翻过一页继续道“爷儿,这后街咱可就这一块地方了,私心里讲我们不爱老客上岸,就想了点法子您听听。”

    江鸽子斜眼看看在一边认真思考的周松淳,笑着点点头道“恩那你说,我听听。”

    “那是不,北街南街的老街坊没了营生么,他们福分小没您这样的当家杆子,伯伯腰身又不壮,祖业就没保住。

    后来我们就想着,咱吃着肉呢汤也得分润一口不是,就让他们大家伙集资买上两千条过去的船儿,以后客不上岸,咱多走几步在岸边做营生,您看这样如何”

    江鸽子听到这里,就闭眼想了一下,觉着倒是挺有趣的,金钱河现在水面很宽,能并行五舟,若跟威尼斯一般到也是个趣味。

    不过金钱河刚刚复清,那么多客人在水上购物,吃吃喝喝,这污染问题可是大问题了,还有上厕所的问题总之,客不上岸就琐碎的很了。

    想到这里,他就抬脚对着周松淳后背踢了一下。

    周松淳看看江鸽子,江鸽子瞥了他一眼,又指指黄伯伯一挑眉。

    这都是什么人啊不想搭理自己的时候,自己就是个摆设。想求自己了也没个好态度,他直接上脚。

    周松淳一脸憋闷的点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明儿我让旅游衙门过来碰头,你们自己商议”

    自己就是不答应能如何,有人白送一城都愿意。

    就不要做这个恶心人了。

    不说江鸽子在老三巷立新规矩。

    却说,此刻常辉郡法务衙门存放尸体的冷库外墙。

    一群穿着黑衣的壮年男人正在后巷站着。

    而身形消瘦,一声狼狈的的邢旭卓,他正穿着一套皱巴巴的黑衣裳,靠在停尸房的外墙根儿盘腿坐着,他眼神一片空洞的在面前摆着的烧纸盆儿里丢纸钱。

    整两个月了,他每天早上过来傍晚离去。

    来了,就默默的在此焚化纸钱。

    盆子里的黑色纸蝴蝶飞着,邢旭卓却没看到,在他不远处的墙上,坐着的却是邢玉娟的亡灵。

    此刻,邢玉娟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袄裙,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她嘴巴里还哼着一首老歌儿,只是活人听不到。

    “春雨大雨落下,阿姐背弟绣花花,棉线儿红,棉线儿花,绣个兜兜贴心心,头发黑头发长,银色的簪簪插头上”

    一辆磐能车急匆匆的停在路边。胖乎乎的关秋安不等侍从,自己跑下车子,因跑的太快,他还摔了一跤。

    他一路踉跄的跑到邢旭卓面前,看着身形消受的爱人,疼的心都裂了。

    邢旭卓茫然的站起,直直的看着关秋安。

    关秋安胖乎乎的脸上强扯出一个笑容道“他们应了”

    邢旭卓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关秋安问“应了”

    关秋安大力的点头道“恩应了说是明天就派律师过去交接就好,旭”

    他想说恭喜,可是这不过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求了个安葬亡人的权限。

    邢旭卓脚下一软,关秋安就心疼的抱住他,托着他的后腰安慰到“旭啊,别难过我给你姐姐买最好的坟地,你安心,我还给她请古巫做最大的祭台”

    邢旭卓却满脸苦笑的扭头看着停尸房,好半天他才嘴唇哆嗦的轻轻喊了句“姐”

    邢玉娟从一边的墙上飘飞过来,绕着邢旭卓转了两圈后,她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叹息道“姐走啦旭啊,我不很你啦,也恨不起了”

    “春雨大,雨落下,阿弟,阿弟快长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