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藏一听到“彩衣”这个名字,立刻便知道这才是扈昭仪藏着掖着的“大招”。

    彩衣跪到玄汉帝的面前,身子还在发抖“奴婢叩见陛下、昭仪娘娘、婕妤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汉帝皱眉问扈昭仪“这件事与这小宫婢有甚干系”

    扈昭仪回道“陛下,这彩衣是司制司的绣娘,与那罪婢莲雾乃是同村好友。莲雾家中有人病重的消息,就是彩衣告诉她的。”

    “这倒是奇了。”赵婕妤面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彩衣与莲雾一样,同在宫中。论理,都接触不到外头的事。怎么司制司的绣娘,消息比毓庆宫的宫女偏更灵通些”

    扈昭仪冷笑一声“这就要问赵妹妹辖下的司膳司了。彩衣这小丫头虽然在宫中,却与人为善,跟司膳司的采买宫侍有几分交情。这采买宫侍去了一趟她们的村子,自然会把些新鲜事说给彩衣听。”

    赵婕妤面色一凝。

    扈昭仪真是把每一环都想好了,最终的过错七拐八绕,总是能落在别人身上不是毓庆宫,就是延祺宫。

    扈昭仪得意地看了赵婕妤一眼,居高临下地循循诱道“彩衣,你快把跟那罪婢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与陛下知道。不必忧心,本宫还能寻那采买宫侍来与你作证。”

    彩衣一个激灵,立刻跪趴了下来“奴婢跟莲雾姐姐交好,听人说莲雾姐姐家中有人病重,就赶紧把这消息告诉了她。”

    “那你说的,是她家何人病重啊”扈昭仪不紧不慢地问道。

    彩衣不住地磕头“是她阿兄。”

    彩衣的“兄”字一声刚落,扈昭仪就勃然变色,怒道“所以本宫才说,此等背主的罪婢,就该当即打死,以正宫风”

    “且慢。”谢珠藏在众人“尘埃落定”的眼神中站了起来“你说辞与司记司的记载不、不符,口说无凭,如何信你”

    “严嬷嬷,你现在就去捉了那司膳司的采买宫侍来。”扈昭仪不再掩饰自己的厌恶,不耐烦地道“这也不信那也不信,阿藏,你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赵婕妤也觉得谢珠藏此局已经落败,连忙掉过头来劝道“谢姑娘善待仆婢,

    固然是好,可此事若真是罪婢背主,也绝不可轻饶。”

    玄汉帝看着谢珠藏,抿着唇,没有说话。

    谢珠藏跪在了玄汉帝的面前,郑重其事地道“臣女非为愚善只是,人言可欺,此事未明。而陛下以仁善治天下,奴婢位卑,可也是人命。”

    轻视、污蔑、鄙夷便是她这样的身份,也曾陷在低谷,历经这种种白眼。谢珠藏知道,今日她大可壮士断腕,舍了莲雾,在玄汉帝面前哀声苦求,以博同情。

    然而,她同样也太知道弱者的卑怯与挣扎,如她还有重生之机,可绝大部分的弱者,都只能苟延残喘,渴寻生机。

    玄汉帝眉峰微挑,讶然地看着谢珠藏。

    宫令女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谢姑娘所言极是。此事只有人证,物证已毁,真假尚未可知。何况,人证皆有家眷,易受蛊惑威胁。恳求陛下,容老奴接手此事,详查司记、彩衣和入墨,以正视听”

    “奴婢位卑,可也是一条人命,望陛下垂怜”这是宫令女官第一次表现出极其明显的倾向,她这句话是含着泪说出口的,如同重鼓,沉重地擂在人心。

    就连赵婕妤也道“陛下英明神武,望陛下垂怜。”

    一条贱婢之命罢了,死了也就死了

    可这话扈昭仪只能死死地憋在心里,她几乎要把手中的帕子绞烂了

    扈昭仪强颜道“陛下,阿藏说得极是。记簿被毁,入墨和司记各执一词,此事实在难以说明白,女官便是详查,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耽搁了女官料理其他的宫事。但是,罪婢莲雾就在翊坤宫,不多时就能转醒。与其女官容后再查,不如现在就去把罪婢捉来,跟彩衣对峙可好”

    玄汉帝令众人平身,对扈昭仪点了一下头“妥。”

    玄汉帝要莲雾醒,她便是此刻仍昏迷着,一样也能被弄醒来。果然,严嬷嬷立刻奔向一旁的偏殿,又迅速地回转“陛下,娘娘,罪婢莲雾醒了”

    莲雾脸色惨白,连嘴唇也没有丝毫的血色。槐嬷嬷一脸焦心地把她小心地平放在地上,莲雾整个人依然在发抖,她努力地朝着谢珠藏的方向,想要抬起头,却只能颓然地委顿在地,颤

    声道“姑、姑娘”

    “陛下在此。”严嬷嬷才不管莲雾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厉声道“罪婢莲雾,还不快向陛下和二位娘娘说明,彩衣究竟告诉了你什么消息”

    赵婕妤温声道“彩衣说,她告诉你病重的是你阿兄,可确有其事”

    扈昭仪不满地瞪了赵婕妤一眼。就莲雾这个状况,她不一定能意识到彩衣在此。赵婕妤这一问,不就是在给莲雾暗示吗

    “你可得慎言,别满口胡诌,连累了别人。”扈昭仪冷哼道。

    莲雾嘴唇翕张,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她的嘴唇干燥,上头都是裂开的皮。

    谢珠藏于心不忍,叹了口气“给她喂口水吧。”

    槐嬷嬷连忙拿了水润了润莲雾的嘴唇。

    莲雾借着槐嬷嬷的手,强撑着跪了起来,头磕在地上,以做支撑“多多谢姑娘。”

    背和臀部的剧痛让莲雾无法跪稳,她靠着槐嬷嬷的搀扶,颤抖着开口“陛下,此事与姑娘无关,与彩衣、阿梨、入墨都没有关系。彩衣跟婢子说的,确实是阿、阿兄病重。”

    莲雾话音一落,赵婕妤面色一垮,目光沉沉地叹了口气。

    “果真是欺上瞒下,背主的玩意儿”扈昭仪呵斥道。

    莲雾一听到“背主”两个字,浑身一抖,激烈地摇头“姑娘婢子绝绝无背主的意思”

    “婢子不、不知道彩衣的消息,是不是做得数所以问过司记司”莲雾连连吸了几口气,把剧痛压下去“司记司记载的是、是婢子的阿爹病重”

    赵婕妤一听,又挺直了腰背“听你这意思,你是信了司记司的记载,而非彩衣的话了”赵婕妤先问,尔后又对玄汉帝自答道“陛下,这倒也是。宫中传言,到底没有司记司的记载做得了准。”

    扈昭仪哪肯甘休“赵妹妹这话说的可不对。你焉知这罪婢不是拿着司记司的记载做幌子,事实上却是信了彩衣的话呢要知道,这罪婢的父亲在她出生的时候就疯了,她可未必对父亲心存敬爱。再说了,司记司的记簿毁了,司记又说绝无这样的记载,这又如何分说呢”

    “阿爹阿爹是因为阿娘死了才、才疯的

    ”莲雾已有些神志不清,挣扎着道“阿兄阿兄养我”

    她声声含泪,字字泣血。可却再说不完这一句话,又一次昏死了过去。

    谢珠藏再一次跪在了玄汉帝的面前。

    扈昭仪大惊小怪地道“阿藏,你竟为着一个宫婢,三番五次地下跪”

    太子妃的威仪,本就该比一个贱婢的生死重要得多。

    玄汉帝皱起了眉头,语带不满“阿藏”

    谢珠藏摇了摇头“陛下,如扈昭仪所言”

    扈昭仪一听,心里一咯噔,忍不住身体微微前倾,手则紧紧地抓住了扶手。

    “莲雾父亲早疯,她能长大,全赖她、她的兄长。”谢珠藏目光坚定,哪怕玄汉帝、扈昭仪和赵婕妤等人都坐着,哪怕身后的宫人都站着,她跪下来,却也无丝毫的怯意。

    “长兄,如父。”谢珠藏看了眼昏死的莲雾,叹息道“兄长病重,她身在宫中,已不能侍奉左右。若身亡,更不能奔丧。陛下”

    谢珠藏沉沉地叩首“生养大恩,即便不是亲、亲生父母,又如何能舍”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五岁失怙,若不是昭敬皇后亲自抚育,谢珠藏在宫中的日子,恐怕更为艰难。玄汉帝对她,也不会始终留有一丝垂怜。只可惜,昭敬皇后接她入宫时,已是缠绵病榻。即便昭敬皇后不是她的生母,可却胜似生母。

    “子欲养而亲不待。”谢珠藏想到那幅绘着爹娘的画像,想到她的春日宴,想到玄玉韫在昭敬皇后逝世时的痛哭,她的声音也有了悲意“皇后娘娘在时体恤宫人,曾、曾欲宽允宫人出宫探亲,只是”

    只是凤驾早崩。

    可谢珠藏嘴唇发颤,说不出这句话来。

    玄汉帝“腾”地站了起来。

    “臣女年幼失怙,全、全赖陛下和、和皇后娘娘,视为亲女而、而生。可这些宫人一入深宫四十年,不死难、难见家人面。不顾念生、生养之恩的人又何能,忠心事主”

    谢珠藏抬头看着玄汉帝,已是泪流满面“陛下,其错是在宫规啊”

    “愿陛下,全皇后娘娘仁心,宽允宫人出宫探亲。”谢珠藏郑重其事,叩首三拜

    。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因父母之情而得以生,因昭敬皇后之情而得以养,因玄玉韫之情而得以长。她得高位者垂怜,尚在宫中难行寸步,更何况这些一入深宫四十年,至死不见家人面的宫人啊

    谢珠藏说罢,不论是玄汉帝身边伺候的提督太监高望,还是宫令女官,甚至是翊坤宫里的宫人所有站着的宫人,都跪了下来。

    谢珠藏的脊背挺得笔直,乌泱泱的宫人就跪在她的身后,仰望着她的背影。

    “陛下英姿神彻,德化天下,方能教佳儿佳妇如是,是六宫之福、天下之福啊”高望高呼万岁“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声高呼万岁,声音鼎沸,人人皆有敬服的喜意。

    他们如何能不服啊

    若说谢珠藏此前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宫人,可她现下之举,却是真正的福泽六宫,令所有人受益。

    朱门重重锁深宫,谁不想得见家人面

    “好”玄汉帝畅快地抚掌而笑,他亲自弯腰扶起谢珠藏“阿藏无愧于梓潼一片慈心。”

    “宫令女官,朕命你回溯皇后遗命,重订宫规。”玄汉帝肃声传令,尔后又慈爱地看向谢珠藏“我们的阿藏,果真是大了。”

    赵婕妤喜不自胜,她原本一直谨小慎微,可自往毓庆宫送那一碗血燕窝开始,她恍然觉得,架在她身上的枷锁竟在无形之中越来越松。

    赵婕妤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失魂落魄的扈昭仪,收回眼神,笑道“陛下所言极是,今年也恰是谢姑娘及笄之年,谢姑娘的及笄宴,该得是大宴。”

    玄汉帝正是高兴时,一口应下“该当。”

    谢珠藏自站起身,便小声吩咐槐嬷嬷安置阿梨和莲雾,又派人去给入墨当援手。她闻言,先是一惊,她掩下五味杂陈,恭谨地谢过“多谢陛下。”

    前世,她的及笄宴不过是小型的家宴,美其名曰,亲近。

    扈昭仪嚯地看向了赵婕妤,又难掩怨怼地看向谢珠藏。

    这无疑是想让谢珠藏声名远播了

    办

    扈昭仪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唇边极快地闪过冰冷阴鸷的笑容。凭今日之事,就想让天下之人皆信服谢珠藏为当之无愧的太子妃

    现在离亲蚕礼还有两年,还早得很

    她倒要看看,谢珠藏到底是贤名远播,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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