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藏一惊,下意识地扑到车门旁“阿梨”

    玄玉韫皱着眉头拉住她的手臂,生怕她磕着头了“别慌。车下有卫率。”

    谢珠藏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戴上了准备好的帷帽。玄玉韫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将她扶下来。

    谢珠藏一下马车,就意识到阿梨为什么会发出惊呼了眼前的早食铺子,店面很小,只容下两张桌子。可这两张桌子桌面坑坑洼洼的,桌腿还被砍了小半,拿一块污步垫着。店铺里自然也没有坐人。

    墙上则满是污垢,靠着墙,还有几块木板,瞧上去像是被砸坏的桌椅。谢珠藏眉头紧锁,抬头看了眼店名。

    这牌匾上写着“老郭家早食铺”,看起来也是千疮百孔。漆被磕掉不少,上头一个“郭”字最惨,被划了无数刀。要不是谢珠藏知道阿梨姓“郭”,她没准压根认不出这个字来。

    “怎么会这样”松烟都忍不住感到困惑。

    谢珠藏的心却一点点地冷下来她毫不怀疑,这恐怕是扈玉娇的报复。

    阿梨匆匆从里头赶出来“姑娘,没事,没事。”她显然是担心谢珠藏会忧心忡忡。阿梨说罢,又催着身后的人向谢珠藏和玄玉韫行礼“大哥,大嫂,大石,大丫,快来见过姑娘和公子。”

    在阿梨身后,跟着一对老实巴交的夫妻。这对夫妻身后,跟着两个壮实的孩子。妇人头上裹着白布,男子脖子上围着白布,他们皆把头低得低低的,一走过来就想跪下磕头。

    玄玉韫眉头皱着挥了一下手“不必多礼。”他看了眼忧虑的谢珠藏,扫了眼早食店,目光在那个“郭”字上略微停留了一会儿,道“去樊楼说话吧。”

    郭大郎夫妇把店铺留给大儿子和大女儿看管,跟着玄玉韫和谢珠藏去樊楼。好在樊楼离老郭煎饼铺不远,玄玉韫出行前早就在樊楼定了三楼的雅间。

    一进“天”字号的雅间,郭大郎夫妇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衣服上不停地擦着手。他们垫着脚走进房间,郭大郎更是拿汗巾子拼命擦着汗,只敢远远地站在角落里。

    玄玉韫抿着唇,皱起了眉头。阿梨满脸通红,羞愧地看向谢珠藏。

    谢珠藏的神色却很温柔“阿梨。”她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倒茶吧。”

    她很知道这样的胆怯和焦虑。哪怕他们好像是天上地下两重天的人,可在卑怯这一种感情上,却是相通的。

    郭大嫂比郭大郎还是顶些事,她“哎哟”一声,局促地道“这杯子太好了哩,草民用不得,用不得的。”

    “那就,换。”谢珠藏不以为意地对阿梨道“拿一楼的杯子。”

    她的声音轻缓,像是涓涓细流,悄然地滋润大地。

    阿梨悄然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也渐渐褪了,说话做事又有了底气。她挺直了腰背,脆生生地应道“诶”又是那欢天喜地的模样。

    掌柜的很快送来了一楼的陶杯,郭大郎和郭大嫂握在手里,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前头那精致得不得了的瓷杯,实在是有些烫手。万一摔了坏了,把早食铺子卖了都赔不起。

    “多谢贵人”郭大嫂也有了说话的伶俐劲儿,眉开眼笑地道“祝您二位富贵延年,万事如意”

    看到变化极其明显的郭大郎夫妇,玄玉韫若有所思地扭头看了谢珠藏一眼。她明明只做了很小的两件事,却好像极好地安抚了眼前这对夫妇的紧张和焦虑这样的细心,是玄玉韫远所不能及的。

    “赏。”谢珠藏如玉的脸上有微微的笑意,瞧上去温软又可亲,像春风提前吹来了樊楼,带来了润物无声的细雨。

    阿梨高兴地拉着郭大郎夫妇跪下谢恩。

    等他们站起来,明显自在不少,谢珠藏才问道“店里,怎么回事”

    阿梨脸色一沉。

    郭大嫂觉得谢珠藏可亲可敬,便把话说得跟拨拉算盘似的,利索得很“年前来了一伙子泼皮无赖,买了俺们一笼包子,一炷香都没过呢,就过来砸俺们的店,硬说俺们把臭了的猪肉塞进包子里,叫他们吃了拉肚子哩”

    “幸亏谢大夫人一直派人在俺们这儿,他给俺们找来了医馆的大夫,还把猪肉铺的老李都叫来解释了。”郭大嫂气得不行“大夫都说了,吃了东西,至少得三盏茶的时间才可能拉肚子俺可是记得牢牢的哩

    ”

    谢珠藏看了玄玉韫一眼,鲜明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厌恶。玄玉韫一定也回国了神来,这就是有人在恶意找茬。

    郭大嫂越说越气“可那起子泼皮无赖偏耍滑头,说自个儿没钱,赔不起店里头的东西。俺们规规矩矩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街坊邻居哪个不说声好哩这起子小人一看就是有人雇来砸场子的,可去他娘的”

    “咳咳咳”阿梨吓得重重地磕了三声。

    谢珠藏瞪大了眼睛。

    郭大嫂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贵人恕罪,贵人恕罪草民说秃噜嘴了哩”

    “报官了吗”玄玉韫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问道。

    郭大嫂恭恭敬敬地点头“报了哩。”她又撇撇嘴“府衙就说是泼皮无赖想拿钱,摸不着背后的神仙哩。”

    郭大嫂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贵人不知道,俺家大石悄悄跟过去瞧见过,有人给那些泼皮钱哩就在招袖桥西面那个桥洞。大石跟着去了那个人的家里,邻居说在大户人家家里当差哩”

    郭大嫂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樊楼楼下扯着嗓子急吼吼地嚎“阿娘阿爹”

    郭大嫂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郭大郎一惊“是大丫哩铺子里出事咾”

    谢珠藏和玄玉韫等人匆匆赶往老郭家早食铺。

    铺子前已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地道“老郭家向来老实,咋这么想不开哩酱菜里居然还有老鼠屎,呔”

    “千灯节这么大的节庆,这要是被官老爷知道他家这时候出事儿,不得气疯了,做不成生意了哩”

    “放屁”郭大嫂气疯了“老娘清清白白做生意,大石,你出来,你明明白白给街坊邻居说,你往没往酱菜里放老鼠屎”

    “没有啊”郭大石极其冤枉“俺端出来的时候没瞅见老鼠屎啊小妹你瞅见没”

    郭大丫疯狂摇头。

    然而,郭大石话音才落,老郭家早食铺里就走出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他手上端着一小碟酱菜,不紧不慢地走到众人跟前,把老鼠屎指给他们看,冷笑道“贼难道还会承认自己是贼”

    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纷纷交头接耳道“真的有老鼠屎真的有老鼠屎”

    “这官人穿得蛮好啊,不像是泼皮无赖。一准是老郭家瞅着千灯节热闹,想赚黑心钱哩”

    郭大嫂扑棱一下就坐到地上,一边拍地一边干嚎“赚你娘的黑心钱老娘辛辛苦苦地拉扯一大家子啊天没亮就来和面哩老娘要赚黑心钱犯不着啊俺们开了十几年的店啊就是命犯小人哩各个盯着俺们家的店”

    郭大嫂嗓门极大,哭得倒也真心实意,但那中年男子只皱皱眉头,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占理才会这般哭闹。诸位可见过讲理的人如此的”

    “而且”中年男子指了指这颗老鼠屎,道“这老鼠屎上可还是湿的,鲜见是沾了酱汁。”

    他斯斯文文的,让一旁围观的老百姓都自惭形秽,更是衬得郭大嫂就跟那无知泼妇似的。老百姓下意识地纷纷低头应和。

    郭大嫂哭得更大声了,她泪眼婆娑地直瞅着阿梨。可她也不敢叫唤呀。郭大嫂是在谢家当过差的,她婆母耳提面命的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不可背主,不可牵连主家,不可污了主家的名声。

    郭大嫂倒是没想起来玄玉韫是谁,她就知道是个天大的官。可甭管是谁,郭大嫂也不敢掰扯到他们身上。

    这么一想,郭大嫂的声音在半空打了个转,更是伤心欲绝。

    阿梨急得不行,眼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不敢出声。她自打跟在谢珠藏身边开始,就只有一个身份谢珠藏的使女。

    谢珠藏用力地握住阿梨的手腕,颤声道“放、放、放进酱汁里,总、总是会会湿的。”她只恨自己一急就说不出话来“报、报官。”

    但谢珠藏也知道拖得越久,对郭家越不利。她着急地拉了拉玄玉韫的衣袖,恳切地低声道“韫哥哥”

    阿梨家说到底,还是为她所累呀。

    谢珠藏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和不经事。乍一面对这样的事,她除了报官,一时半会儿竟是大脑一片空白。谢珠藏咬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去想这件事的突破口在哪。

    而玄玉韫则瞥眼看着她,轻叹一口气“你呀。”

    “人多的地方容易出事,你待在人群外,不要受了冲撞,跌跤被踩就不好了。”玄玉韫又严肃地警告谢珠藏。

    谢珠藏眼前一亮,用力地点头,连忙退到后头去。

    人群还在掰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成一团。

    见谢珠藏退到了安全的地方,玄玉韫冷静地让入墨去报官,然后解下自己的印章,丢给松烟。

    松烟会意,立刻朗声道“官老爷查案,闲杂人等回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