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陆饶清醒着的时候, 将那碗浓稠漆黑色的药灌进它的口中。

    这些天，陆饶在楚婠婠堪称宠溺的抚养下一点一点长大, 没吃过一点苦，除了遇到婠婠之前，受了那微不足道的罪, 剩下的待遇, 被称为狗公子都不过分。

    那碗药带着深厚的苦涩，像是一把利刃, 一点一点将它开肠破肚。

    “啊”陆饶瞅着机会，狠狠咬住了韩子栋的手, 他的乳牙早已换下，如今这一口大白牙，这是第二次见血。

    小天书此时就在空中，想帮但却无能为力。

    它可以和没有灵实的生物接触, 但是不能被世界中的人类发现它的存在，所以它可以逗狗, 却不能打人。

    陆饶口中有大量鲜血涌出。

    腹中似乎在被滚烫的岩浆炙烫。

    小院中，韩子栋一遍大声骂着，一边用另一只手用力捶狗的脑袋。

    剩下的两人，也四处找寻工具, 随手提起墙角的棍子，用力挥了下去。

    令他们恐惧的是，那狗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在这个本就阴森的小院中, 像是两颗淡黄色的玉石，它的喉间发出噗噗的低吼。

    狗嘴里的血，大部分都是它自己吐出来的，那药本就是对着成年人调配的，对它来说过重了一些。

    有雀声夹杂着蝉鸣，陆饶看着这几张骂骂咧咧的脸，它要把他们都记住。

    当韩子栋的手下用一块石头结束了那条狗的生命的时候，那双骇人的眼睛终于变得黯淡。

    但是其中透出来的冷意，令他们瑟瑟发抖，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三个成年人，此时一时间竟然喘着粗气，一身冷汗无法移动。

    黑狗断气的那一刻，陆府大少爷的院子里，灯火突然闪烁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速划过，触碰到了灯蕊。

    床上的陆饶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提起一般，又在转瞬之间，落回到床上。

    他的气色在肉眼可见的恢复，这一刻，魂归，那被投放在狗身上的灵魂终于回到了原身中。

    小天书也由于灵魂契约的缘故，在这一瞬间跟着陆饶回到了陆府。

    晚春阁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青青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楚婠婠。

    女子的脸上已经被泪水浸满，带着绝望，今夜的她格外的脆弱，不知道为何，那不详的预感将她周身萦绕，似乎无法摆脱。

    “去晚春阁外面找。”楚婠婠用力握着青青的手，她的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去前院找，青青，去前院找。”

    “小姐，您，小姐”青青看着她此时的模样，也回捏了她的手。

    楚婠婠接受到她的提示，干脆直接坐到地上，开始哭嚎。

    “找黑黑，找黑黑”

    看着她邋里邋遢的模样，周围的洒扫们都是一副鄙夷的模样。

    “我去找”看着大家都不动，本来坐在地上撒泼的傻子突然站了起来，推开门口的人，独自一人提着灯笼跑了出去。

    她的动作很快，夜色中看不清大概，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么多年了，她早已忘了韩府本来的样子，在走的过程中，灯笼灭了，甚至还摔了两跤，把自己搞得更加脏兮兮的。

    不知道走到何处，她听到一阵痛呼。

    接着，是重物击中什么东西的声音。

    那一刻，心脏像是停止跳动，隔着墙，楚婠婠似乎有些猜到，里面是一副怎么样的光景。

    里面被他们骂作“畜生”的，是谁

    楚婠婠向来是以明哲保身，活着最重要作为人生第一准则，此时被她抛到脑后，她的脚步，顺着那小院子，一点一点挪到正门，差一点，就要推开门，看看里面的景象了。

    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将人拖走。

    是韩贤。

    “表妹，你快回去，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楚婠婠指着院中，此时她的模样，真是不用故意装傻。

    韩贤知道她的意思，一时间脸色十分难看，他没有解释，而是拉着楚婠婠的手腕，将她拉的更远了一些。

    “表妹，别问了，你快回去吧，是癔症又犯了，我会告诉所有人。”

    他自顾自说着，可是楚婠婠的眼睛，却盯着那个小院子，他们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门的位置。

    “表妹”韩贤叹了口气，将她的身子掰过来。

    “表妹，回去吧，要下雨了。”空气中带着不同寻常的湿润，是雷雨，天上甚至已经有了电闪雷鸣的迹象。

    “婠婠，婠婠。”韩贤将强硬地拉住，往晚春阁的方向走去。

    走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院子的门开了，有人摸着墙根走了出来。

    “婠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在正义降临之前，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等待那一天。”韩贤的声音像他本人一样温柔。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活着就有希望，根部腐坏的大树，当被连根拔起时，所有的阴烂和恶臢都会暴露在阳光之下，在此之前，我们无能为力。”晚春阁的院子里已经闹腾开了，以此为中心，似乎都将韩老夫人引了过来。

    “回去吧。”韩贤推了一把楚婠婠。

    借着她背后的灯火，这是韩贤今夜第一次看清楚婠婠的样子。

    她的脸上脏兮兮的，眼泪划过的地方干干净净，泪痕将一张脸蛋划分成好几块。

    她的眼睛很亮，此时就那么看着韩贤，里面有伤心，有难过，还有不甘，就像是一团被顷刻间顺风而生的火苗。

    楚婠婠咬着嘴唇，她的手捏成拳头，一点都不敢松开，她害怕，害怕一旦放松她就要彻底哭出来。

    “回去吧。”韩贤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脑袋，看着楚婠婠有些后退的动作，又将手放下。

    “姑姑于我有恩，我会护着你的，待到有合适的机会送你出府。”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晚春阁外的一条小路，两边是一人高的小树，当韩贤说过这话之后，便慢慢隐入路丛中。

    “呵”楚婠婠不由冷笑，她能躲到哪里去

    她知道的太多了，她之前一直以为，保持实力，积攒力量是她该做的，可是现在她才发现，真的很难，很难。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一切罪恶铺展开来。

    雷声轰鸣，一大片乌云将月色全部遮住，看不见一点光亮，楚婠婠抬头的时候，甚至连一点星光都窥探不见。

    当闪电顺着天际向下，劈开一片黑暗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她。

    “小姐，表小姐在这里，快来。”

    话音落下的时候，天空中已经有雨点落下。

    夏日的急雨，如豆大，打在人脸上生疼。

    青青给人打伞，带着脏兮兮的小姑娘进了房中，看着她此时的样子，青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是癔症犯了吗”韩老夫人半夜被这边的消息惊动，此时看着外孙女了无生机的脸蛋，一时间有些心惊，上前抓住了她脏兮兮的小手。

    “怎么了，这是怎么都不说话了”

    “老夫人，黑黑丢了。”青青沉默了半晌回到。

    “这那就去找，你们，去找。”韩老夫人很宠孩子，此时这话脱口而出。

    青青看着楚婠婠的样子，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韩老夫人自然也不知情，她指挥着手下的嬷嬷，让带着那些个小婢女仆人下去找。

    “不着急，啊，它就是太黑了，你莫要太过于悲观，不会有事儿的。”韩老夫人将楚婠婠瘦弱的肩膀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拿着毛巾给她擦着头发上的水汽。

    “不怕不怕。”慈祥安抚的声音在楚婠婠耳边响着。

    姥姥的身上，有着淡然宁静的檀香味，带着暖意，声音温和而坚定，楚婠婠甚至都要相信她说的话了。

    她将脑袋埋进了韩老夫人的怀中，一直紧闭的双唇终于张开，哭腔从中倾泻。

    啜泣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化成了放声痛哭。

    她将自己的恐惧担忧化成眼泪，在姥姥的怀中，全数释放。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寥寥无几，在姥姥的怀里，她才敢如此放肆，因为那份无限的包容。

    “唉”韩老夫人身边的下人都有些于心不忍。

    老夫人的手还在一下一下抚摸着楚婠婠颤抖的背脊，嘴巴里在劝慰。

    “不用怕，那小家伙鬼精鬼精的，不会有事的。”

    当大雨停止的时候，房间里的哭声，也渐渐消失，小姑娘睡着了。

    她的眉间是深深的愁苦，脸上是更加错乱的泪痕，这幅样子，太可怜了。

    韩老夫人的体力不比从前，如今虽累，但还是用湿毛巾，将她脸上的污渍擦拭干净。

    “你辛苦一下，今夜和青青守夜，照顾她一宿。”韩老夫人让身边的人留下，怀着有些沉重的心情，回到自己的院子。

    “派去灵儿身边的人安排好了吗”

    韩老夫人揉着眉心问道。

    “好了。”

    “加大些力度，一定要让她把李晔闹的不可开交，我也要准备准备，待到官家的宴会上，跟陆家夫人提及。”

    “是，您休息吧，婠婠小姐那边我会让他们多注意的。”

    “嗯。”

    大雨过后的早晨，空气中带着雨后独有的清新，似乎大地都被洗净了近日以来的阴霾。

    当韩子栋的手下来收拾昨夜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尸体时，院中的尸体伴随着昨晚可怖的鲜血消失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丢了尸体，并未在意，皆以为是韩子栋已经找人收拾过了。

    当天晚上，表小姐癔症又发作了，在晚春阁一处角落，亲手刨开一个大坑，似乎在埋着什么。

    连着已经奔波了一天一夜的洒扫们并未在意。

    茵茵星光下，伴着月色，婠婠亲手埋了陪伴她五个月的小伙伴。

    它身上的血已经被韩贤擦拭干净了，可能真的是因为太黑了，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是它的耳朵，少了一大块，那耳朵，平日里就像是黏在头皮上一样，耷拉着，丑的不能再丑，如今少了一块，更是将本就所剩无几的颜值拉低了几分。

    婠婠不敢碰它的伤处，甚至都不敢亲手将它抱进那坑里，坑很深，婠婠从入夜一直挖到寅时，她希望，如果有一天，韩家不在了，这份净土都不要被打扰。

    “小姐，回去吧。”青青看着楚婠婠，牵着她的手，将人带回去。

    “小姐。”青青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楚婠婠摆了摆手。

    “我知道，我很好，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外援，困在韩府，总有一日会随之覆灭，我要走出去。”

    这是楚婠婠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在青青像她说明身份的这一年来，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般，流露出来如此强大的求生欲。

    “小姐。”青青有些激动。

    而此时的陆饶，还不知道它的死，引发了什么，他的灵魂刚刚归体，还不能立刻醒来，处于一片混沌。

    作者有话要说　　婠婠的日记

    忍辱负重带来的一时麻痹终会消失，跳出舒适圈，从我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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