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咸鱼第六十三式(捉虫)

作品:《错拿了万人迷剧本的咸鱼

    人间春夏,  草长莺飞。

    三月桃花红江岸,五月杨柳满湖堤。

    占地二十顷的白鹭别院位于南唐雍都郊外的山麓下,依山傍水,  是南唐大族萧氏名下的私家别院。

    青瓦粉墙间,有小溪蜿蜒穿过,  几个仆妇小厮在下游用网兜捞着水中的树叶。

    “哎呀,  捞到了夫人的灯船。”

    “嘘,别声张,  静悄悄放回去,让它继续漂着。若是夫人看见灯船没了,定然会伤感落泪的。”

    仆妇们蹑手蹑脚地把灯船又放回溪水里。蜡烛微光映亮了暮色里的溪流,  灯船继续往下游蜿蜒转去。

    “哎呀,灯船。”

    踩着暮色夕阳走近了白鹭别院的池萦之,隔着老远便瞧见了一艘精巧的纸灯船沿着溪流曲折流转,  晃悠悠穿过了石拱桥,  没一会儿便转到了身边。

    她顺手就捞起来了,  对身边陪着归家的萧昉萧表哥说,  “你们南唐夏天的溪流里果然到处都漂着灯船呀。这是谁折的,看起来挺精巧的。”

    萧昉一笑,“打开看看。”

    南唐的纸灯船向来用于歌颂寄情,是人人都可以捡来看的。

    池萦之打开了折纸,看到精巧的灯船里两行端丽的小楷

    “天下第一负心汉,池老贼也。”

    “听闻其穷困潦倒,心甚慰也。”

    池萦之“”

    他闪电般地把纸收进袖里,  “是我娘的灯船。她思念我爹了,哈哈哈哈”

    越过石拱桥,前方便是白鹭别院的正门。

    门房小厮远远地看见了萧大公子护送表小姐回来,  早已开了门恭候。

    萧昉送池萦之过了石拱桥,停住了脚步,“送到这里,天色已晚,我不再进去了。代我向姑母问安。”

    “有劳萧表哥。”

    池萦之本能地就想作揖告辞,手刚抬起来,看到自己身上浅绯色的湘绣窄幅女袖,想想不对,抬起来的手又硬生生地放回去腰边,不太熟练地福了一福。

    萧昉急忙把她扶住了,“表妹不必客气。”

    他从亲随的手中接过今天郊外踏青折下的几支月季,递给了池萦之,“这几枝开得正好,拿去给姑母赏玩吧。”

    池萦之抱着月季问,“除了花,还有我射下的猎物呢”

    萧昉顿时被呛咳了一声。

    池家小表妹从北周境内悄悄过来探望她母亲,顾忌着池啸之女的身份,隐姓埋名,整个月没有踏出白鹭别院一步。

    他怕把人憋闷出病来,邀了小表妹去郊外一处著名的寺庙山上进香。

    表妹今日穿着身新做的俏丽湘绣长裙,手执一柄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顾盼灵动的翦水秋眸。团扇遮不住娇俏姿容,从未在雍都露面的明丽美人刚下了马车,便不知吸引了多少世家子弟前后跟随,只等着有机会搭话。

    结果呢,沿着上山石道走了一半,前面窜过三四只山鸡,娇俏美人当场扔了团扇,拿了他的弓箭追上去,一箭一个,倒霉山鸡一只没跑掉。

    萧昉把亲随手里提着的四只洗剥干净的山鸡也递了过去,“今日打算带你去山上拜观音来着,没想到观音还没见着,一路上猎物先猎了不少。喏,拿去。趁新鲜下锅炖肉,滋味是极好的。”

    池萦之接过山鸡,端详着肥瘦,“你们这儿炖肉的滋味虽然好,为什么要放糖呀。放点辣子不行吗。”

    萧昉笑起来,“白鹭别院里厨房的料理法子,我可说不上话,你同姑母说说”

    池萦之郁闷地说,“就是我娘嘱咐厨房要往炖肉里放糖。”

    两人告了辞,萧昉正准备离开,想了想又转回来说,“有件事最好让表妹知道。你们北周国送年礼的使团昨日到了雍都,带领使团前来的是北周朝臣令狐羽。他今天入朝觐见时和我碰了面,当面问起了小表妹你。”

    池萦之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他问起的是清宁县主”

    “当然是清宁县主。”萧昉不解地反问,“你在北周的封号,是清宁县主没错吧。”

    “是这个没错。”池萦之看着自己身上的精致湘绣长裙,只能认下了,“他问我什么。”

    “令狐侍郎说,令兄离京时匆忙,有些要紧东西丢在了北周京城。他听说清宁县主在南唐母亲处侍疾,顺道带过来了,希望清宁县主回返平凉城时带回给令兄。”

    说到这里,萧昉低低哼了一声,“说得倒是好听,只怕送东西是借口,催促你快些回返北周才是真正意图吧。”

    池萦之啊了一声,“我我哥哥还真有些东西丢在了京城。有件玉玦,是老淮南王和我爹当年歃血为盟的信物,我哥哥,当时离京走得匆忙,丢在京城老宅子了。羽先生应该是把玉佩送过来了。”

    萧昉还是有些怀疑,“当真不是为了催促你回北周我听说北周新帝选妃,单凭一副画像选中了你。此人据说性情酷厉,做事狠辣。小表妹,我看你最近还是留在这里,多陪你母亲多住一阵子吧。”

    他转身欲走,走了几步又走回来,

    “对了,还有件事要与你说。我朝皇家排行第三的睿王殿下,是我们萧家的表亲。”

    “我知道的。”池萦之说,“母亲与我说了。我有个已经过世的姨母,追封贵妃位,是睿王殿下的生母。”

    萧昉点点头,“朝廷议了几个月的太子人选,近日差不多定下来了,就是睿王殿下。等正式册封旨意下来,睿王殿下移居东宫,就要改称太子殿下了。”

    池萦之纳闷地说,“萧表哥,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萧昉欲言又止,清了清喉咙,最后只说了一句,“姑母和睿王殿下亲近,这些年走动得频繁。睿王殿下无论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但入主东宫之后,以后三宫六院,只怕月月有新人。表妹心里掂量掂量吧。”

    说完,他借着初升的月色深深地望了一眼面前抱着花枝的明丽美人,转身走了。

    池萦之抱着几支月季一路走到了母亲院子,算是琢磨出了萧昉的意思。

    他是怀疑自己老娘喜欢睿王殿下这个外甥,想来个亲上加亲

    算了吧

    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她可没兴趣。

    刚刚过了掌灯时分,池夫人住的屋子里灯火通明。

    “娘。”池萦之推开了门,举起手里的月季,两只眼睛愉悦地弯起,“看看今天出城踏青,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了”

    池夫人停了画笔,在长案边抬起头来。

    岁月没有给这位昔年的南唐第一美人带来太多的痕迹,只有几道浅浅的鱼尾爬上了眼角。她伸手召女儿过来,替她把后面裙裾边沾着的灰拍了拍。

    “皮猴子。”

    池萦之把月季插到墙角的大梅瓶里,跟母亲商量着,“今天捉了几只山鸡,明天叫厨房炖肉是别放糖了成不成甜肉快把我吃吐了。”

    池夫人刮了下她的鼻子,哼道,“明明是我南唐萧家的女儿,却随了西北的口味。都是你爹那混球的错。”

    夹在老爹和老娘中间,池萦之也没辙。

    “花放桌上了,没什么事的话,那女儿告退了”

    池夫人把她拉住坐下,郑重地问她,“上个月的月事正常来了么”

    池萦之有点脸红,小声说,“晚了几天,不过正常来了。量也不像一开始停药的时候那么多了。”

    池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正常了就好,用了几年的药,总算没耽误了你。”

    脸上刚露出喜悦的笑容,没忍住又骂了一句,“都是你爹那混球的错若是你出了差错,我饶不了池老贼”

    池萦之撑不住了,“好了娘,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好好的嘛。你们别为了我伤了夫妻情分。”

    池夫人叹了口气,  “我们夫妻的情分没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没有你父亲逼着你假扮你哥哥这回事,也有其他的事。只怪你娘当初年纪小,话本读多了,被你爹的所谓英雄气概哄骗去了,死活要跟着他。”

    对着面前的乖巧女儿,想起当年往事,池夫人有些伤感。

    “若是安分地留在南唐,没有坚持嫁给你父亲,你在南唐好好地长到十七岁,应该已经凤冠霞帔风光出嫁了吧。哪至于像如今这样,跟着我隐姓埋名,躲在山间别院里。偶尔随着你萧表哥出城踏青一次,还得遮掩着身份,做贼似的”

    池萦之安抚地抱了抱母亲,“在南唐长到十七岁,我也就不是现在的我了呀。早上跟着萧表哥爬山上香,看到这里的千金小姐们都娇怯怯的,走不动山路,全部用滑竿抬上山的。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母女两个说了一通话,池夫人心里的伤感总算没了,“早些睡吧。明日早起,穿身鲜亮的衣裳,我带你拜访一个人。”

    池萦之一愣,“谁。”

    池夫人笑着说,“论起来,他也算是你的表哥,你早就该见了。不过最近雍都时局有些乱,拖到现在才见面。“

    池萦之冷不丁想起了萧表哥刚才说的一番话,脱口而出,”不会是睿王殿下吧”

    “你竟猜到了”池夫人愉悦地笑了。“果然是心有灵犀,罢了,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就是你的睿王哥哥。”

    池萦之“”

    还睿王哥哥

    这称呼听起来咋不太对劲呢。

    难不成萧表哥跟她说的是真的,她老娘真的有意思把她跟素未谋面的睿王殿下送做堆,来个亲上加亲

    她可没兴趣

    腹诽归腹诽,第二天母上大人还是天不亮就把她从床上拎起来更衣打扮。

    等她从瞌睡里醒过神来,发现满头乌发被精心梳了个未出阁少女的垂鬟分肖髻,头上金钗步摇一样不落,眉心一点黄花钿,从头到脚被打扮得像只花枝招展的大孔雀似的

    坐车入雍都去睿王府的路途遥远,需要一个多时辰。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池萦之想来想去,不想跟她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家表哥有牵扯的念头占了上风,她一咬牙,出大招儿了。

    “娘,我有件事需要和你坦白说”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揉了半天没擦出眼泪,放弃了,

    “我在北周京城的时候,和一个男子有过一段情。睿王表哥前程远大,我是不合适的,还是另找合适的女子好。”

    这还是池夫人第一次听她提起北周京城之事,低低地惊呼一声,衣袖捂住了嘴。

    安静的车厢里,耳边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不断滚动的声响。

    池夫人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连珠炮似的追问,“那男子是何人你、你不是以世子身份在京城中行走的么,怎么会难道是被人察觉了身份是你情我愿,还是他强迫于你”

    池萦之想了半天,最后说,“虽然过程有些复杂,不过算是你情我愿吧。我的身份咳,他最后发现了。具体的别提了。”

    池夫人听得一知半解,恼得一拍矮几,“什么叫做别提了那男人是谁和你有过一段情,然后呢你说一句别提了我就不提了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了”

    池萦之头疼地说,“我的亲娘哎,都叫你别问了”

    “吁”

    前头的车夫听到了车厢里的动静,勒住了马恭谨问道,“夫人,还要继续进城吗”

    “继续进城。还是去睿王府。”池夫人扬声吩咐说。

    正过去给老娘捶背消气的池萦之吃惊地停了手,“娘”

    “无论怎样,你还是需要见一见你的睿王哥哥。”池夫人气喋喋地说。

    还睿王哥哥呢。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老娘撮合表兄妹的心思依然不死

    池萦之撩开车窗子看看外头的路,“娘,先跟你说一声,我要跳马车了。”

    池夫人“”

    池夫人“你不是一直吵着要见你哥哥么他如今就在睿王府。先见过了你睿王哥哥,他自然会带你去见你哥哥。”

    池萦之怀疑地看了看老娘。这样也可以

    算了,见一面就见一面。

    反正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想些办法,让对方瞧不上自己就行了。

    她心里有了主意,镇定下来,等马车进了南唐都城,停在气派的睿王府外,跟随着母亲进了王府。

    睿王居然单独召见她。

    池萦之听着王府管家的传话,迟疑地看了眼母亲。

    “你睿王哥哥,姓李,名桓征。年方弱冠,冠礼之日我亲自去了的。”

    池夫人如此嘱咐道,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我和你睿王哥哥亲厚,就如母子一般。不必担心,去书房见他吧。我在外头等着。”

    池萦之半信半疑地跟在王府管家身后,被召去了书房。

    南唐风气重文,雍都睿王府的书房和他们平凉城陇西王府的书房,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池萦之刚走进去两步,就被震惊了。

    极宽敞的睿王府大书房里,迎面贴着墙打了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组成了从顶到地面的书墙。

    池萦之震撼地站在门口,对着那面代表着丰厚学识的顶天立地的大书墙,眼晕了好久。

    啪嗒一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她警惕地回头望去,引她过来的王府管家居然把门关上了。

    她警惕之心大起,往前快走了几步,左右顾盼寻找睿王表哥的身影。

    转过那面大书墙隔断,终于看到了此地主人。

    大书桌后端坐着的陌生年轻男子,弱冠年纪,生得俊朗斯文,穿了身寻常的竹青色暗花常服袍子,对她的到来早有准备,含笑点头,

    “你来了。”

    池萦之早就想好了应对,二话不说,过去几步,粗鲁地往她睿王表哥对面的椅子上一坐,把精美的十二幅湘绣裙摆提到膝盖,翘起了二郎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睿王表哥好,我来了。大家都是表亲,一家人吗,互相通个万儿吧。哈哈哈哈。表妹我叫池萦之。”

    对面的睿王殿下李桓征果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她晃来晃去的二郎腿。

    池萦之提着裙摆,大剌剌地说,“睿王表哥见谅,咱们大西北平凉城的姑娘,都是这样的架势。我娘天天说我,但是没法子,从小就这样,一时半会儿改不回来了。哈哈哈哈。”

    李桓征果然不愧是在一众皇子间胜出角逐,即将入主东宫的厉害角色,脸上的惊愕神色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就消失了。

    他居然能沉得住气,对着她笑了笑。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那笑容里不知怎么的,却隐约有些熟悉的无奈和宠溺的意思。

    池萦之心想,自己都装成这样了,还没把人吓退再不吓跑的话,她只能继续放大招儿了

    李桓征从大书桌后站起身来,转了一圈,走到她面前。

    池萦之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心里还在盘算着下一步,就听到李桓征的声音里带着些无奈的语气,对她说,

    “别闹了,萦萦。”

    池萦之

    她怀疑地想,她老娘就这么想要替她撮合表兄妹,连她的小名都告诉他了”

    她警惕而客气地说,“睿王表哥,咱们不熟。别这么叫我。”

    睿王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隐约有些熟悉的无奈头疼的表情来。

    他站在原地,缓缓说,“七岁那年。我生了病,生辰宴再过十天就要到了,父亲吩咐你穿了我的衣裳,以我的身份,随他接待四处前来贺礼的宾客们。你去了,当天晚上趴在我床头念叨了半宿,问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你想穿回你的漂亮罗裙。”

    池萦之霍然抬头,震惊地紧盯着面前初次见面、面容声音都极为陌生的睿王表哥。

    “八岁那年,你替我接下了世子位,招待四处前来祝贺的宾客。你半夜跑过来找我说话,什么废话都说了一遍,因为你紧张。”

    池萦之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十岁那年,母亲主动求去,前往南唐,再也没有回平凉城。你晚上抱着我哭,说你没娘了,后院多了小娘也就没爹了,以后只有我这个哥哥和你一起。我心虚内疚,一晚上没敢和你说话。因为母亲回来南唐是我求她的。”

    “当时我年纪还小,夜里一睁眼,还是身处在平凉城;白日里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在南唐皇城之中,成为了这里的三殿下。我初来乍到,摸不清门路,在南唐宫中步步艰难,无奈之下,将实情告知了母亲,求母亲返回南唐,以姨母的身份进宫探望,帮扶于我。”

    对着表情一片空白的池萦之,李桓征走近一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从小到大,你不知追问了我多少次,哥哥,你只在夜里醒来,白日里你的魂魄游离何处每个白日,我都在这里。萦萦,我们终于见面了。”

    温热的手掌碰触到了手臂,池萦之终于从难以言喻的冲击震撼里被惊醒了。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字没有说出,眼泪先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

    “哥哥”她扑过去猛地抱住了哥哥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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