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7、第 57 章

作品:《你傻没事我瞎

    回国后,两人先去看望了裴衔意的母亲。

    墓碑上的女人看起来强势且高傲, 裴衔意长得与她完全不似, 很难看出这是对亲生母子。他盯着照片, 嘴角浮起个说不上来笑,将她喜欢的百合花放下, 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 才说“知知,走吧,她喜欢安静。”

    谢知鞠了个躬, 随即两人又去了谢父谢母的墓园。

    到达墓园,顺着染着薄雪的石阶慢慢往上走时,谢知沉吟着,说了些与父母相处的往事。

    他对他们谈不上恨, 这条命是给父母给的,亦谈不上厌恶, 他们养育了他。

    抛去那些偏执的地方, 他们对他的确很好,几乎宠到天上。

    可是也谈不上其他了。

    谢知的情绪已经彻底收敛, 裴衔意的心绪却很复杂。

    坦诚说来,他对谢知的父母实在谈不上好感与尊敬, 若是谢父尚在人世, 说不准他会抛下所谓风度、礼仪与教养,直接上手狠狠揍他一顿。

    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到底死者为大。

    抵达墓碑前,两人安静地放下花束。谢知和照片上的两人对视了会儿, 蹲到饺子的墓前,徒手拔掉覆在雪下的枯草。裴衔意也蹲下来帮忙,毫不介意名贵的衣装沾上雪泥。

    他转眸和照片上傻乎乎的萨摩耶笑脸对上,心里道了声感谢。

    回到家,谢知懒懒散散地和裴衔意在家待着,几乎足不出户。

    这边离市区远,住户都很安静,少有往来,颇有点远离尘嚣的感觉。

    他们俩待在一起比想象里还契合,谢知复健弹琴时,总是一弹一上午或者整个一下午,裴衔意就拿着本书,坐在小沙发上边听边看。

    复健结束,或许去后院幼稚地堆个雪人,或者回小影院里看看电影,依偎在落地窗前琢磨晚上吃什么,晚上出去散散步。

    偶尔裴衔意加班在书房里处理文件,谢知就安静地待在旁边,翻翻乐谱,或者戴着耳机听音乐。

    裴衔意还上了阁楼,将那张没画完的画揭开,画布上赫然是谢知。

    晚上他们读故事、看书、共赴,磨磨蹭蹭的,同时消极怠工不想上班。

    直到初六,回剧组的前一天,剧组群里又热闹起来。

    谢知靠坐在沙发上看消息,在其他人艾特到自己时,才发了个花好月圆表情包。

    众人纷纷嫌弃他的老年表情包。

    正热闹着,跳出个电话游导的。

    谢知愣了愣,接了电话。话筒里传出游文骥笑呵呵的声音“小谢啊,至多三月底,你就能杀青了。这么长的时间,考虑好了吗”

    谢知果断应道“我接。”

    游文骥从鼻孔里嗯出一声,似乎预料到了,抑或遇到了什么事,没见有多惊喜“下午把剧本发给你。”

    随即是长久的沉默。

    谢知敏感地察觉不对“发生什么事了吗”

    游文骥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倔牛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想着,好歹你也叫过他一声老师,怎么能不告诉你呢。”

    谢知倏地坐直,腿上的毛毯掀落到地上“于老师怎么了”

    回国后他和裴衔意想去登门拜年,打电话过去,于涵说自己不在a市,便算了。

    之后去拜访游文骥和陆彦博,也没见他们神色有异,八成是近两天的事。

    “老于他”游文骥难得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许久又叹了口气,简略地说,“肝癌,晚期。和他师兄一样。”

    谢知不自觉地揪紧了薄毯“于老师在哪个医院”

    “他不肯去医院,今早晕倒,才被我和老陆送来了市医院,”游文骥顿了顿,“他这几十年来,大病吃药都撑着,从没做过检查,也不知道”

    是不是等急了,想去见他师兄了。

    裴衔意在旁边听着,脸色严肃起来,抬手揉了揉谢知的后颈“去换衣服,我去开车。”

    谢知挂了电话,冷静地点点头。

    于涵没有父母,一辈子没结婚,没孩子,没徒弟,不苟言笑、过于严厉,社交关系淡,没几个朋友。

    他一辈子都在踏踏实实唱戏,心无旁骛,全然不介意。

    所以除了那些面子上来探望的,只有游文骥和陆彦博守在病床边。他不愿意来医院,大抵也是因为如此。

    谢知步履匆匆,到了病房门前,稍作迟疑,裴衔意替他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游文骥的声音“请进。”

    距离上次见面,大概一月有余,病床上躺着的人却枯瘦得看不出原来的形貌,干瘪得失去所有水分。

    谢知心尖颤了颤,轻轻叫了声“老师。”

    于涵的精神不佳,闻声半睁开眼。面孔消瘦过度,反而将他眉宇间那股冷如利剑的气质修饰得愈发明显了,他皱着眉看了眼谢知,没好气地瞪向游文骥“多事”

    “好心当成驴肝肺”游文骥翻翻白眼,扶着他半坐起来,“就那点活头了,你不想找个给你送终的啊非要等到临死前叫人家孩子来见最后一面难过啊”

    于涵懒得和他多费口舌,看着谢知微红的眼眶,吃力地招招手“来。”

    谢知心口说不出的沉,像被人压了一块铁,腥涩酸楚,喉间紧绷着,紧咬着牙他总是在遭遇离别。

    于涵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腹部却凸了起来,因为腹水,身躯显得怪异又病态。

    谢知轻轻握住他干柴似的手。

    “生老病死,人人都会经历,”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病症,于涵倒显得很平静,声音低哑,“难过一阵,就别难过了。人就像一截蜡烛,有长有短,我的短了些,燃尽了,该灭了。”

    听着他的话,显得浑不关心的陆彦博和游文骥蓦地一起红了眼眶,别开了头。

    谢知张了张嘴,他不善言辞,徒劳地又叫了一声“老师。”

    带着点很细微的、几乎听不出的颤音,哭腔似的。

    于涵拍了拍他的手,呢喃似的,微微叹息“你还有人陪,好好过,好好活。”

    谢知点点头。

    “哭什么,还没死呢。”于涵又板起脸,对着两个老友冷言冷语,“你们的电影拍快点,说不准我临死前还能看看。”

    游文骥简直想扇他一巴掌,又怕给他扇散架了,刚擦去眼底的老泪,抬头就见陆彦博闷声不吭地盯着于涵,眼泪哗哗流,哭得比谁都凶。

    赶紧又强打精神宽慰了下老搭档。

    谢知的眼眶微微湿润,低声道“您还有什么愿望吗”

    看于涵的样子,撑不了几个月了。肝癌后期本来就活不成,何况他心存死志。

    于涵笑了“没了。”

    他早就买好和师兄合葬的墓了。

    “师兄临走前叫我发誓,千万不要想不开,一个人好好活,”于涵的眼神飘到上空,“我靠着那句话撑到现在,他没等累,我也累了。”

    他很恬淡、很满足,没有勉强与不安。

    意识到这一点,病房里的几人都沉默了下。游文骥道“安心吧,一定能赶上。”

    于涵又笑了笑,精力着实不够花了,说着话又不知不觉睡去。

    几人悄无声息退出病房,叫护工进去看着,不打扰他休息。

    “医生说,至多三四个月。老于没什么念头了,或许会走得更早。”游文骥停顿了一下,“他早就料到这天了吧,所以也没收什么徒弟,他讨厌有人哭哭啼啼地送终。我们就在这最后,送他走得顺顺当当的吧。”

    谢知默默点头。

    裴衔意将他揽到怀里,安慰地拍了拍背。

    在医院待到下午,谢知和裴衔意才开车回家。

    天色朦胧,一层黑渲染得无声无息,铺张开来,寒风里一盏盏路灯亮起。谢知盯着窗外看了许久,忽然叫“衔意。”

    他缓缓转回头,目光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下午陪着老师时,我忽然很害怕,怕你也会离我而去。”

    “想什么呢,”裴衔意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逗他,“你老公身强力壮,家有娇妻,惜命着呢,哪那么容易就离开。”

    谢知抿了抿唇。他不是喜欢想太多的人,然而死别近在咫尺,到底有些受影响。

    裴衔意看他一眼,忽然拐了个弯,找了个地方停车。

    谢知回过神,还没张口问他干什么,眼前罩下一片阴影。裴衔意解开安全带,凑过来捏起他的下颔,低头就在他下唇上狠咬一口,趁他痛着,深吻下去。

    “宝宝,你应该多看看我。”

    许久,他放开谢知,以拇指蹭去他唇上的水光,沉声说,“多看看你面前不会离开的我。”

    谢知喘匀了气,看看他,终于笑了“嗯。”

    隔日一早,回到a市的小d准时来接谢知回剧组。

    游文骥想在于涵走之前保质保量地拍完,假期刚回来的员工们拿到排期表,哎呦呦叫成一片,好在投资人大方,加了笔钱,把怨言给直接压下去了。

    拍摄进度加快,三月中旬时,谢知排到了最后一场戏。

    虞淮为掩护傅景容安全撤离,牺牲了自己。

    被炸得四分五裂那一幕是后期的工作,他最后一个镜头,是在火光里回头。那是个长镜头,中间穿插点回忆倒带,主要是微表情和眼神戏。

    谢知向叶南期和老前辈讨教了很久,将自己代入虞淮,回忆整部电影里他的心路历程,觉得差不多了,向游导点点头。

    “a”

    虞淮浑身上下都是血,脸上脏污一片,与戏台上胭脂重抹的模样完全不同。砰砰爆裂的火光出现的瞬间,他忽然看向了遥远的北方。

    那儿是他们的家乡,也是傅景容今晚约他去的方向。

    唱了一辈子戏,唯独最后这一出唱得最好。

    和着血与泪,他轻轻叫了声傅景容的名字,浅浅露出个笑,几分眷恋,几分不舍。

    傅景容永远不会知道今夜死去的是谁,他会在大桥下等待一夜,随即和组织一起离开这里,等到战争结束,他会成为英雄,娶一个妻子,生几个孩子,回顾曾经的战事,讲到他有个叫虞淮的朋友。

    他会青春不在,皮肤松弛,牙齿松弛,垂垂老态。

    春花秋月,一世终了。他当过得很好,只是没有他了。

    轰

    巨大的爆炸声炸醒了整座城。

    “卡”

    “恭喜杀青”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章最后的收尾

    放假啦啦啦啦啦啦好多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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