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苏女案(三)

作品:《伯庸小知县

    平蓝算是离伯庸县衙最近的一个镇子,不多时贾良才就被带了过来。

    苏小痣在东,贾良才则跪在西面,宋灵均坐在堂上,刚要开始第二次堂审,一抬头看见岑玉负手从外面悄默声走进来。

    宋灵均放下支在额头上的手“快来人给巡抚大人搬个马扎子”

    万事都要被领导插一脚的宋知县心里烦,下头的衙役却不敢真给岑巡抚搬马扎子,衙役很快搬来一把椅子,让岑玉坐在一边旁听。

    正式升堂,宋灵均居高临下看着贾良才,问他道“民女苏小痣状告你侵夺她母女财产,将她母女逼得走投无路,你可认罪”

    贾良才跪在地上大呼“知县大人,草民冤枉啊,苏家家中已无男丁,田产家财该由村中收回,这这这此事过去这么久了,再说,再说当时是族中长老都同意了的啊”

    钱天然跨出一步骂道“大胆贾良才大名律向来无此律法条文,你私夺她人财产是事实,休得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贾良才跪地叩首“大人您明鉴这村子中家里男人死了,祖辈遗产向来没有传给妻女的道理,没收摆宴更是约定俗成,如果这样做有违大名律法,各村落乡里怕是有名有姓的人都要被抓进大狱里关一遍”

    钱天然未等他说完就忍不住打断“叼嘴滑舌一句向来如此便无视苏家母女命运,贾里正这番说辞是否太过无赖了人多如何我看你们全村都是帮凶”

    宋知县坐在堂上一个头两个大,将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大声喝道“都闭嘴你们俩眼里还有本官没有”

    这种东西钱讼师眼里显然是没有,她上前一步还要再说,被一旁的岑玉警告一眼后闭了嘴。

    宋灵均终于说得上话,突然看坐在边上当吉祥物的岑玉也不至于那么不顺眼。他冲贾良才道“老爷问你,就算苏家祖辈遗产不能留给妻女,那苏小痣母亲陪嫁的玉镯你为何也要拿去”

    “这、这草民不知道啊,”贾良才支吾半晌,最终装傻道,“许是当时没有留意,随财一同变卖了”

    听见这句话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小痣倒激动起来“你胡说我跑遍无终街所有当铺,这对玉镯从来没被典当过伯庸就这么点大,不可能有错的分明就是被你偷偷私藏了”

    贾良才直接双手往地上一扑五体投地状“大人我没有私藏许是当时混乱,没留意,要不,要不待我回去查明,若发现这对玉镯,定及时归还。”

    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宋灵均用惊堂木挠挠脑袋,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就先这样”

    岑玉看向宋灵均,虽然一声没吱,宋灵均却福至心灵一拍木头立马改口“本官给你一个期限,限你三日之内将玉镯交还苏小痣。”

    钱天然往前一步,宋灵均眼疾手快“退堂”

    堂审结束,围观的百姓也都散去。宋灵均本要送苏小痣回水镜楼,却因想到案子期间还是避嫌为好放弃了。

    钱天然一刻都忍不得,人还未散净便质问宋灵均道“你什么意思我升堂之前就明确说过要拿回小痣的家宅田产,你别是又想和稀泥”

    宋灵均也火大“我还没说你呢,一直往前面抢什么升个堂都快走到我脸上来了,要不我上面这位子让出来给你坐”

    钱天然冷笑一声“若女子能科举入仕,轮得到你这狗官兴风作浪”

    宋灵均的话一时没接上,末了他吐了一口气跳过这个话题“我了解小痣,我知道她母亲的玉镯对她来说很重要,不用猜我都知道要回财产这事绝对是你撺掇的。”

    钱天然当场表演一个什么叫“君子动口又动手”,她追着宋灵均骂道“什么叫我撺掇常理人情正气公心,宋灵均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宋灵均抓着岑玉的肩膀躲到他身后,边躲边喊“你个小姑娘说话注意点啊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你方才也听见贾良才说了,侵夺寡母孤女的家财大摆流水宴本就是约定俗成,这次苏小痣的房屋和田产退还了,从前其他人的退不退

    还全村都是帮凶钱状师何其正义凛然啊要我看说得轻了,何止全村都是帮凶,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这天底下哪一个人不是凶手读书的人是,写书的更是罪大恶极”

    岑玉平白无故变成了人形立柱,肩膀被宋灵均抓得疼了,偏过头低声喝他“敬先”

    宋灵均突然住了口。

    他躲到岑玉身后方向一换,一抬头突然发现亲民堂外有个男人站在那里一直没走。他在升堂审案时就留意过那人,一身山匪打扮,刀疤横在脸上,一看就不是善茬。

    岑玉顺着宋灵均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他,他一抬眉开口问他“现下已退堂,还有什么事吗”

    那人走上前来,装模作样行了个大刀阔斧的礼,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大着嗓门道“三哥托我送礼物给宋知县,我们三哥说了,上次匆忙没来得及准备,宋知县信守承诺,那宋知县说的事情他一定办妥还望以后能和宋知县精诚合作”

    “三哥”宋灵均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沈希望啊”

    他从岑玉身后走过去,狐疑地接过盒子,那土匪将东西送到也没多客套逗留,转身便走了。

    宋灵均将盒子打开,岑玉和钱天然也围过来,却不想盖子掀开的一瞬间,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盒子里,正是一对晶莹剔透,品色上成的玉镯,在阳光下莹莹发着亮。

    值此特殊时期出现这样的东西,所有人都不免往同一处联想,钱天然指着那对玉镯“这是苏小痣的玉镯吗我没看错吧,这玉怎么是蓝色的”

    “小痣跟我提起过,此地有种玉叫伯庸蓝玉,名字取自戏曲中杨伯庸种石得玉的典故,伯庸县的名字也来源于此。”宋灵均将其中一只镯子拿起来,对准阳光仔细查看,“她母亲的玉镯正是这种伯庸蓝玉打造,因为比较珍贵,所以一直当做家传之宝,她母亲本打算给她留作嫁妆的。”

    钱天然不得其解“苏小痣的玉镯不是被贾良才拿去的,怎么会到了沈希望那里”

    玉石清澈透亮,一丝杂质也无。宋灵均将玉镯轻轻放回到盒子里。

    他想,问题可不仅是这对镯子在沈希望手上。

    此次堂审特殊,并没有走常规流程,而是苏小痣直接击的登闻鼓,贾良才很快就被带到县衙,根本就没时间递消息,沈希望的人怎么会来得这么快那个土匪早早就守在人群中,是谁给他传的消息

    几年前贾良才抢走了苏母的镯子,苏小痣几年来日日去当铺盯,生怕失了镯子的动向,可是镯子从没有被典当过。

    那么镯子是怎么从贾良才那到了沈希望手中土匪劫掠平蓝镇靠近伯庸县衙,从来不在劫掠范围,更何况这些年有白度镇守,盗匪抢掠民宅事件并不多。

    那就只能是贾良才自己送的。

    沈希望入狱以后为他申冤的信函就没断过,宋灵均一直以为是沈希望买通了士绅为他说情。可如今看来,竟然更像是各村镇乡绅在卯足了力气巴结沈希望。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沈希望才刚一入狱就有求情的信件送到白度手里。

    如果沈希望对伯庸的控制真的恐怖如斯,乡绅都要依附于他,那各级官府呢

    伯庸县衙呢

    宋灵均不敢再想下去了。

    岑玉突然开口拉回来他的思绪“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钱天然道“当然是将玉镯还给苏小痣,继续打官司向贾良才追讨田产地契。”

    宋灵均绝望地看着她“不是,你脑子里除了打官司装不装别的东西啊”

    岑玉拿过盒子,将盖子盖好交给钱天然“天然,麻烦你跑一趟,先去水镜楼将玉镯还给苏小痣,告诉她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岑玉发话,钱天然也不再多说什么,拿上盒子往无终街走了。

    岑玉与宋灵均站在县衙正堂,相对沉默。

    半晌,岑玉终于开口“沈希望要保贾良才,你也没想到此事会牵涉到沈希望。”

    宋灵均回过神,看向岑玉,不料岑玉正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他一字一句“你不想管了,是不是”

    宋灵均低下头默不作声。

    他突然想起了这人来伯庸县衙做的第一件事。

    是他最先让自己放了沈希望。

    荆州大小府衙多得不计其数,为什么偏偏是伯庸呢

    “巡抚一般都是带着具体任务上任。”宋灵均一抬眼睛,回视着岑玉,语气平稳,“抚台刚荡平西南匪患。这次巡抚荆州的任务是什么”

    岑玉与他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清了清嗓子,轻轻开口“清查荆州各级府县,根除沈希望党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