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作品:《不知良缘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姚芙绵平静地看着宋岐致,轻却郑重地颔首。

    她态度坚决,宋岐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好片刻,他才从牙缝挤出个“好”。

    “若这是你想要的,我自然应你。”

    话已至此,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只剩下心照不宣的沉默。

    宋岐致蓦地想起江砚。

    姚芙绵最初心悦的是江砚,在得知婚事不是与江砚后,才转头来同他示好。

    又想到这几月,姚芙绵都是与江砚单独共处,孤男寡女,难保不会死灰复燃。

    “你是否对怀云余情未了?”宋岐致不甘心地问。

    姚芙绵蹙起眉,明显不悦:“提他做什么。”

    “你当初……是真心喜爱我,还是仅是为了你我之间的婚事?彼时你心中是否还惦念着怀云,故意诓我你们再无可能?”

    宋岐致话语落寞,神情略显颓丧。

    姚芙绵自私凉薄,但也不是什么恶人,何况她也不想与宋岐致彻底撕破脸面。

    “你让我回去考虑你是否值得托付,我认真想过之后仍是想要同你结缘,江砚回来后,我便与他撇清关系,想要同他一刀两断,是他心有不甘,兀自与我纠缠不清,我避之不及……”

    姚芙绵平静说着,眼底不断蓄起泪水,顺着面上的泪痕蜿蜒而下。

    “与宋郎在一起的那段时日,我的确很快乐。后来被困在江砚身边,我靠着回忆与你一起玩乐的场景,心里才能好受些。”

    姚芙绵说的是实话,她感激宋岐致对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带她去看过的风景,以及教会她的那些东西。

    宋岐致眼睫眨动,声音变得闷涩。

    他当初与姚芙绵一同相处的景象历历在目,那也是他最无忧无虑又高兴的一段时日。

    “芙娘,当真不再多考虑一下?”

    人经历得越多,想要的也会越多,姚芙绵亦是如此。

    若决心与人厮守,她想要那人无论何时都能将她放在首位,顾虑她的感受、事事以她为先。眼下看来宋岐致已经不再合适。

    何况她始终认为,宋岐致倾心她是因为她的容貌和温婉性情,既如此,换做旁人也一样能得他喜爱。

    姚芙绵摇摇头:“事已至此,何况你如今身边也有了魏娘子,兴许比我要合适得多。”

    宋岐致与魏瑶相处的时日,兴许比她还要长。

    宋岐致既能因为她的美貌喜爱她,也能因为魏瑶的美貌而选择魏瑶。

    不是魏瑶,也可以是其他人。

    宋岐致脸色微僵,知晓姚芙绵是误会了,解释道:“我与她……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关系。”

    姚芙绵疑惑地擡起头,宋岐致却不能多言,只是道:“我与魏瑶走得近……另有隐情,并非对她怀有男女之情。”

    姚芙绵诧异,但也不想多问。

    不管宋岐致与魏瑶什么关系,都与她无关了。

    宋岐致不欲在此事上多说,问姚芙绵:“那你要如何回去扬州?”

    姚芙绵回去扬州,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今,她身边无人能护着她……

    宋岐致仍想要挽留:“芙娘,你信我,我……”

    “兴许有一人可以陪我回去。”姚芙绵打断,“如若无法,我再求助于你。”

    宋岐致颔首,知他和姚芙绵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

    “既如此,你多珍重……”

    *

    姚芙绵给崔忱写了回信,她有重要的事与他说清楚,邀他明日在晋阳与乐平交界的驿站见面。

    如今她可以依靠的,兴许就只剩下崔忱了。

    姚芙绵在宋岐致的住处又留一晚,第二日一早,她便收拾好行囊要出发。

    临行前,宋岐致来送她。

    魏瑶也听说了她要离开的事,带了几包那夜她们在街市上买的蜜糕,塞到姚芙绵怀里。

    魏瑶对于她的离开,并未表露出喜悦,同样也无不舍。她们是彼此只见过一面的、毫不相干的人。

    姚芙绵收下她的好意,同她道谢。

    宋岐致一言不发,姚芙绵可以看出他面上的纠结与不舍,但她未说什么。

    她转身要上马车,宋岐致终于喊住她。

    “芙娘……”宋岐致似是未睡好,面容带着憔悴和疲惫,嗓音也透出几分干涩,“你若回心转意,随时可回来找我。”

    姚芙绵对他浅浅一笑。

    “多谢你,宋郎。”

    姚芙绵到要见崔忱的那个驿站时,已过晌午。

    宋岐致派了侍卫护送她过来,到达后,姚芙绵让他们先回去。

    她应当不会再去晋阳,这些人也无法跟在她身边太久。

    战乱平息后,为防止并州还有人作乱,大街小巷都有士兵巡逻,即便有意外,随时可求助他们。

    于是侍卫们看着姚芙绵进入驿站后便离开了。

    姚芙绵有许多话要与崔忱说清楚,需要一处僻静无人打扰的地方,驿站的客舍正合适,此处还有官兵,再安全不过。

    本该一日当中最热的时刻,不见半点日光,天色阴沉沉,乌云盘桓在低空,浓密得好似一拧便会有许多水流下来。

    见到姚芙绵,有驿卒立刻走上前,恭敬问道:“娘子可是姓姚?”得到姚芙绵的肯定,又道,“您约的那位郎君,已在客舍等候。”

    姚芙绵有些意外。

    按理说,崔忱到此处的距离,该是比她还要远才是。何况她一早出发,本是打算要比崔忱早到。

    不过如此也好,早些与崔忱说清楚,免得夜长梦多。

    姚芙绵发现,这驿站的守卫要比她之前待过的驿站多出不少。

    她想,兴许是因为这驿站地处晋阳与乐平交界,加之前段时日的战乱,故多安排了人手。

    她未多在意,在心底默默复述那些想要与崔忱坦白的话。

    “那位郎君一早到的,瞧着脸色不大好。”驿卒走在前边给姚芙绵带路,他想多看几眼姚芙绵,又怕太唐突,只好边与她说些话,“也不知是否病了,还是心情不佳,送上去的食物一口未动,上去收拾都是完好无损。”

    崔忱收到她信后许是等不下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才会早早地便来了。

    思及此,姚芙绵有些许隐秘的愉快。

    崔忱越看重她,对她越有利。

    只是……崔忱若是真病了,实在不算一件好事。

    最近几场秋雨带来不少冷风,稍不注意容易寒气入体。崔忱若是染上风寒,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她都好端端的,崔忱竟比她还要羸弱。

    姚芙绵颔首:“我会劝劝他。”

    驿卒带着姚芙绵去二层最角落的一间客舍。

    他替姚芙绵打开门,说道:“便是此处,娘子请进。”

    “多谢。”

    姚芙绵踏进客舍,驿卒在她身后关上门,接着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客舍布置简陋,仅有一张床榻,用一张屏风与书案隔离开。

    姚芙绵并未立刻靠近,还站在门口,心脏因为紧张和不安,蓦地跳得欢快。

    屏风后的床榻传来细微动静,姚芙绵压低嗓音,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崔郎?”

    一室寂静,隔了许久,久到姚芙绵以为崔忱是在熟睡的时候,屏风后才终于传来一声从喉腔发出的,低哑的、极含糊的“嗯”。

    简短,细微。

    快到姚芙绵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

    但她的确听到了。

    她无声笑了笑,认为自己的猜想不错,崔忱的确染了风寒,不宜开口说话。

    如此也好,隔着屏风,不必与崔忱面对面,她更能毫无心里负担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既决定要找崔忱帮她,姚芙绵不想自己今后与崔忱生出隔阂,一些话,需要现在先同他说清楚。

    “我见到宋世子了。”姚芙绵话语依旧轻柔。

    屏风另一侧的人没有开口。

    “我、我与宋世子聊了许多。”装柔弱可怜是她一贯拿手的,姚芙绵声音渐渐变得哽咽,“未料想世事沧桑,隔了许久不见,我们再次见面已没了当初的情意。”

    姚芙绵不想在与宋岐致的事上多费口舌,毕竟宋岐致当初是她认可的最优人选,她原以为自己能够与宋岐致顺利成婚,扫除一切阻碍。

    未料想两人会走到如今局面。

    即便如此,舍弃与宋岐致的婚事,姚芙绵心中仍是有遗憾和难过,只是她要找上崔忱,必须与宋岐致彻底一刀两断。

    姚芙绵三言两语地解释自己与宋岐致取消婚约的事,细节并未说出来。

    不知崔忱是否因讶异而不知说什么好,他一直保持沉默,听着姚芙绵讲述。

    姚芙绵渐渐止了哭音,说起另外一件事。

    “郎君可还记得我当初被人掳走一事。”她哀婉的语气带上怒意,“彼时我不敢同你明说,是怕你不信我,也是怕说出口后再次招惹上麻烦。”

    “但这段时日与郎君的相处,我相信郎君的确非背信弃义之人,我信你不会因我的遭难看不起我。”

    姚芙绵走近床榻,在屏风前站定,她的身影也映上去,屏风另一侧的人可以看得清楚。

    “那人是江砚,是江砚将我囚困,毁了我的婚事,违背我的心意,逼迫我不得不迎合他。”

    屏风后传来磕碰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到床板。

    江砚清风朗月,做出如此不齿行径,的确令人震惊。

    姚芙绵不做多想,继续说下去。

    “江砚根本不像世人所称赞的那般磊落,他根本不是君子,他是虚伪无耻的小人!”

    想到自己今日境地都是被江砚逼的,这话说出来姚芙绵只感到一阵快慰,像是压在心底的大石被人搬开之后的轻松感。

    她低声地哭诉自己的无助,以及江砚是多么地可恶。

    “我一直在等待机会逃离他的身边……后来也顺利地逃掉。离开江砚之后,我无处可去,好在遇到郎君,多亏郎君收留……”

    姚芙绵一连说了好几句感谢崔忱的话,从她的话语中,她对崔忱有多感激,对江砚便有多怨恨。

    “如今我与宋世子解了婚约,已无人可依靠……这段时日的相处,郎君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姚芙绵刚与宋岐致断清关系,自然不能立刻表露出对崔忱多情深的模样,好似她是什么三心二意之人。

    与崔忱的事,还需徐徐图之,适当给予他些暗示,让他看到与她的希望。

    “与宋世子的事令我惋惜,但人还是要往前走。”姚芙绵低落凄凉的话语一转,隐隐透出几分羞怯,“芙娘也会尝试去待郎君好,不辜负郎君这一路对我的关照。”

    她这番话说得隐晦而模糊,但崔忱听了,不会不明白。

    她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静静地等待崔忱回应。

    可久久都等不到崔忱的声音,姚芙绵忍不住问一句:“崔郎,你在听吗?”

    片刻后,屏风后终于又传出动静,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那人正要绕过屏风走出来。

    姚芙绵低头垂眼,嘴角不禁攀上笑意。

    崔忱本就对她有意,她话都说到这份上,崔忱接下来便会为了让她尽快倾心他,而殷勤地讨她欢心,对她言听计从。

    到时,让崔忱护送她回扬州,不再是什么难事。

    屏风后的人已经走出来,姚芙绵先是看到一抹霁青色的衣袍。

    眼前人周身气度给姚芙绵的感觉与平时不大一样,姚芙绵心中冒起疑虑,不安陡升。

    她缓缓擡眼,目光往上,看清那人的瞬间,耳边犹如有惊雷炸开,轰隆震得她头昏眼花,浑身血液也似倒流般让她动弹不得,唇边笑意已经消散,只余睁大眼瞪着眼前人。

    “你……你……”

    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干涩到让她连句话都说不出口。

    “芙娘,许久未见。”

    江砚嘴角噙着抹笑,居高临下看着姚芙绵,本就俊美的容貌在此刻更是美得摄人心魄,倒映出姚芙绵身影的那双眸子底下,疯狂到几近扭曲。

    “我倒是不知,原来你在我身边是那般忍辱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