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01.未婚妻

作品:《浸入蓝夜

    缪蓝下飞机时已经十一点多,秘书康璇推着行李箱,声音有些着急“从机场到酒店快也要四十分钟,怕是要耽误。”

    “没关系,耽误就耽误吧。”

    “老板,你都决定赶回来了,现在怎么又不急”秘书不解,步履匆匆,一脑门子汗,回头发现缪蓝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头发丝儿都没乱,是真的不急。

    “已经来不及了,也不怪你。”她还在宽秘书的心。

    今天是缪家老董事长缪启润和夫人金婚五十周年纪念,庆祝宴会办得盛大,北宁过半的大家族都会出席。

    缪蓝作为小辈,自然应该早早在场迎客。

    只是她身份稍微尴尬,缪启润是她亲爷爷,他夫人崔姝丽不是她亲奶奶。

    合家欢的场景可以不包括她,大家也是心照不宣地默认。

    她最近在外出差,原本没预备回家,只不过今年特殊,贺家的长辈也会出席。

    两年前,她和贺家的长子贺京桐订了婚,两家这门姻亲就算结下了。

    贺家人在缪家的宴席露面,缪蓝作为准贺家媳妇,就没有不出现的理由。

    车子开到酒店,缪蓝没时间再换衣服,所幸身上这套职业装也算得体。

    宴会厅迎宾处,只有缪家的管家阿姨在守着,看样子大多数宾客都已到齐。

    她打了个招呼进门,主桌坐着缪家的诸位亲戚长辈。

    旁边小辈这一桌,缪依依看见她,高兴地招手叫她“姐这儿,给你留了位子。”

    宴席刚刚开始,缪启润照例要说点什么。

    缪蓝先坐下,右手边缪依依凑近,刚要开口,被制止住,“先听爷爷说完。”

    老一辈发言格局宏大,五十年的风风雨雨情感羁绊早已将对方刻进生命里。

    宾客听得动容,缪蓝无端想到自己那位英年早逝的亲奶奶。说是奶奶,她其实都没当过几年妈妈。

    缪蓝从没见过她,谈不上任何感情色彩。

    只是唏嘘,在场恐怕只有她还记得这么一个人了。

    掌声一片,缪依依在底下忍不住拆台“爷爷就是说得好听,昨天晚上俩人还吵架呢。”

    缪蓝问“吵什么”

    “小姑还不结婚的事呗,爷爷说都是奶奶惯的。”

    缪启润膝下二子一女,大儿子是第一任太太生的,小儿子和小女儿是崔姝丽生的。

    缪蓝和缪依依是堂姐妹,恩恩怨怨到了这一辈,已经淡化。

    姐妹俩相差四岁,从小一起长大,缪依依分得清谁是真对她好。

    她对内对外都是骄纵的大小姐作派,但在缪蓝面前是个听话的小白兔。

    她不满意的只有一点自己不是缪蓝唯一的妹妹。

    “我支持小姑不结婚。爷爷就是个老古董、老封建”

    “依依。”缪蓝示意她收敛。

    “就是嘛。”缪依依不服气,“大清都亡了他还搞包办婚姻那一套,姐你当初就应该反抗,有小姑在前头顶着呢,你怕什么。就算是贺家,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鬼丫头,你少说两句。”

    小姑能顶住,是因为还有个亲妈惯着。

    而她呢,什么也没有。

    至于贺家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哪怕没有这门姻亲,贺家人来缪家的宴席也是坐主桌。

    缪蓝端着酒杯起身,走到主桌缪启润的身旁,先是为来晚解释加赔礼。

    这样的场合谁也不会苛责。

    “蓝蓝,见过你贺叔叔没有”

    贺家来的是贺京桐的父亲贺维君,她过去恭谨地问好。

    贺维君身上是出尘的儒商气质,不说话时略显严肃,对待缪蓝很是温和,说到底,他对这门亲事是满意的。

    北宁这一辈的世家千金,缪蓝是绝对拔尖儿的存在。

    论相貌、论学历、论能力,她都无可挑剔。

    甚至她在缪家略显尴尬的处境,对外人来说也是优点她容易被拿捏。

    贺维君三两句场面话解释贺京桐为什么没来,大家都笑笑说没关系,“还是事业为重。”

    偌大的圆桌上,把面子上的祥和维系住就好,至于真情实感,从不重要。

    缪蓝心不在焉听了一圈儿客套话,只有一句入了耳

    贺维君一个劲儿地说自家儿子不像话时,提的那句贺京桐在海外的工作即将结束,回国后会常驻北宁。

    这意味着,她和贺京桐的婚事,正式提上日程。

    下午,宴席结束,送走宾客后,缪蓝没有答应缪依依一起回家的请求。

    秘书安排的车一直在等着,她喝了酒,暂时没想好去哪里。

    司机开着车子沿着酒店附近的路跑圈儿,缪蓝趴在窗边吹风,想睡觉,又珍惜难得的独处放松时间。

    车载广播在作天气预报“今日我市最高气温达到二十八度,十月底这个温度还是比较少见的。”

    “对,不过珍惜最后的温暖,冷空气将在本周五夜晚悄悄降临,温度满二十减十五,请市民朋友们注意防寒保暖”

    秋天了,缪蓝想。

    她不喜欢。

    车子开到了灵象路,速度明显慢下来。

    灵象路两侧栽种着百年树龄的梧桐,是北宁有名的梧桐大道,来观赏的人络绎不绝。

    沿着灵象路上去,是一处山林风景区,因为空气好景色美,附近开发了一个高档住宅区,叫郁金堂。

    缪蓝和贺京桐当初订婚,订礼之一就是郁金堂的一处房产。

    “师傅,就在这儿停吧,你把车开到郁金堂,我自己走一会儿。”

    缪蓝下了车,跟随人群漫步。

    包里手机震动,她暂时不想被打扰,切静音时,瞥到发消息的人,还是选择回复。

    顾医生你的体检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走路不方便打字,手机举到下巴处,她回了句语音“我刚回北宁,再宽限几天吧顾医生。”

    顾医生你还敢喝酒

    缪蓝惊讶“这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那端没答,约莫也是知道今天的日子她必定要喝。

    顾医生体检赶紧来做了。

    顾医生周末要降温,记得添衣。

    缪蓝停下脚步,回了个嗯。

    起了阵风,枝头密叶哗哗作响悠然飘落,一片恰落到缪蓝的肩上。

    她抬起手,轻拂的动作在一念之间变成拾取。

    宽大的梧桐叶子覆于掌上,呈现由青到金的过渡色,细长的梗尚存生机,韧韧的有湿润气。

    等到气温降下来,催生出梧桐大道金灿灿的风光,灵象路的观赏性将达到一年之最。

    缪蓝不喜欢北宁秋冬季的寒冷,这样美好的景致总算一点慰藉。

    脑子里思绪纷扰,在这条指向意义极强的路上,最终聚焦成了一个名字。

    手机屏幕重新点亮,指尖往下滑,定位到一个头像上风景照,她此时此刻身处的梧桐大道。

    点进对话框,顶端备注没有改过,是对方的微信昵称he

    面积有限的屏幕被频繁显示的时间切割成更小的块儿。

    他们有交流,通常在三个对话来回内结束,时间节点大多是某个传统节日,或者某个重要亲友的生日或纪念日。

    沟通送什么礼物,她决定,他出资。

    在所有人看来,虽然他们还没完婚,俨然已是一体夫妻,尤其是缪蓝,对待双方家人礼数周到,从不出差错。

    贺京桐在国外的这两年,她对外的态度始终是理解支持,说他也辛苦。

    似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多年的感情。

    但只有彼此知道,这段本应深刻又复杂的关系,因为他的不在,被极致地简化。

    她当眼光精准的选品经理,他当痛快出钱的甲方爸爸。

    合作关系,公事公办,干脆利落。

    缪蓝觉得自己已经习惯的时候。

    贺京桐突然要回来了。

    如果不是周围人太多,她真想喊一嗓子。

    向前望,上山的路骤然变陡,可她自己选的,必须走完。

    手指在屏幕上点触,消息发出什么时候回北宁

    edard马球俱乐部秋季最后一场娱乐赛,场上两队都是临时组成,来自一时兴起的诸位公子哥。

    虽然技巧不如专业的马球队员,但观赏性毫不逊色。

    b队的后卫之一一个反手后进球,第四小节七分钟恰好结束,场上一片欢呼。

    贺京桐翻身下马,和队友碰了两下,约好晚上聚一聚,解下的头盔连同球杆一起交给场边的工作人员。

    他牵着马溜达两圈,场外一个蓝头发女生小跑着追过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珍视的目光仔细端详贺京桐的五官,是越看越喜欢的意味。

    “henry,你今天没有戴眼镜,”蓝头发叫他的外文名,普通话并不标准,“但是你赢了”

    没什么逻辑的转折,意在说明他怎样都很棒。

    贺京桐被饱和度极高的蓝晃了下眼,脑海中抓取她的身份信息,敷衍一句“没戴。”

    蓝头发上手,摸摸马鬃,“周末我爸爸过寿,你过来玩啊。”

    马儿不习惯陌生的气味和触碰,打了个响鼻。

    贺京桐扯住缰绳,对她这份邀请略感新奇。

    蓝头发的父亲是当地龙头企业的老大,老狐狸精于谋算,明里暗里给他使过多少绊子,养出来的女儿倒是个傻白甜。

    他开口,听起来是玩笑“我去了万一再把他气出个好歹。”

    “怎么会爸爸一向很欣赏你,也要我多多交朋友,他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但是我看他不顺眼。”

    蓝头发被他的话惊住,几乎以为是自己汉语不精理解错了意思。

    还要询问,一旁跟来的同伴了解形势,连忙拉住她悄悄说话。

    马场湿润的风拂过,零星有几个词入了贺京桐的耳engad,fiancee,jerk。

    还有反复出现的iaoiao。

    贺京桐待要离开,被蓝头发质问的怒音喝住“henry,你已经订婚了你从没告诉我”

    她直白大胆“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贺京桐比她更直白“喜欢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算哪门子喜欢”

    “你”

    “我是个混蛋,二位刚才不是得出了结论。”他懒得再费口舌,牵马走人,“少陪,beth”

    蓝头发气得冒火“我叫be”

    后场休息区人来人往,贺京桐拿到自己的随身物品,勉强找了个僻静地儿坐下。

    墨镜戴上,唇线一抿,有心来搭讪的,都被他的气场震慑住。

    明显看出来,他现在不想理人。

    手机上,来自缪蓝的信息刚刚送达。

    两人从没聊过他要回国的事情,她会知道,他也并不意外。

    总归这不是什么保密消息。

    “跟谁呢在这儿聊天。”

    贺京桐抬头,刺眼的日光被墨镜隔绝,来人也褪去颜色,是他朋友,纪云晔。

    平淡的语气答道“跟你妹。”

    “谁又惹你了”

    “你妹。”

    纪云晔把手里的瓶装水扔过去,“会不会好好说话了”

    水被接住,贺京桐把手机举起,屏幕顶端备注的“缪蓝”怼到纪云晔眼前,“我的fiancee,你的表妹。”

    纪云晔“”

    合着那不是个语气助词。

    缪蓝是纪云晔姑姑的大女儿,不过姑姑离婚后又身故,纪家和缪家就断了往来,表兄妹之间自然也疏远,就连当初他们订婚,纪云晔都没出席。

    贺京桐这两年孤家寡人地在国外,朋友对他已经订婚这事儿都没有实感。

    纪云晔在旁边的椅子坐下,难得有机会摆大舅哥的谱“也没听你改口叫我声哥。”

    “你好意思”

    “你好意思吗两年不着家。”

    “打抱不平你们姓纪的还管得着姓缪的事儿”

    纪云晔确实管不着,但他就想掺和。

    “嗳,我那妹妹多少人喜欢,你们俩订婚时多少人眼红,你倒好,一转眼跑了。”

    “你有事儿没事儿”

    “桐子,我跟那边沾着亲,跟你带着故,将来都是一家人,跟哥交个底,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贺京桐摁灭手机搁到桌上,忽然坐得端正,要笑不笑地喊出一声“哥哥。”

    “”

    纪云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滚”

    贺京桐起身去更衣室,拨通秘书吴境的电话,“周六的航班信息发给缪小姐一份。”

    “喵小姐”秘书对这个奇怪的指令短暂疑惑,职业嗅觉发挥作用,灵光一闪老板的未婚妻正是这个特殊的缪姓。

    “好的老板,但是可能需要您告知我缪小姐的联系方式。”

    秘书有事儿就得应,只能委婉地提醒老板这种行为属于脱裤子放屁你们两口子的事,何必从我这儿走二手消息。

    “算了。”贺京桐揉了下眉心,挂断前又吩咐了一句,“落地不用安排我的车。”

    说话间,秘书把已经把航班信息发给了贺京桐,确认一句“到时候缪小姐接您”

    “嗯。”

    贺京桐重新点进和缪蓝的对话框。

    he周六。

    附加航班信息。

    he: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