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闻行昼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在常无欲展现的实力下, 所有人都站在了常无欲那边。昭阳王见闻行昼还想争辩，便直接一锤定音，让闻和跟着常无欲前去。

    不管怎么样, 昭阳王也算是闻国的主人, 他如此发话了，闻行昼就算再不甘, 也只得同意。

    于是宴会过去, 在闻行昼阴沉的神色下, 闻和跟着常无欲离开了。

    与之同行的还有太上皇。

    宴会的酒意和喧嚣散去，安静的走廊中，只听见细微的脚步声, 前方，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盏灯笼，暖橘色的灯光氤氲在夜色里。

    闻和跟在常无欲身边, 在朦胧的月色下, 看向换了模样的常无欲。

    “你要带我去哪里”

    闻和出声问道,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显, 但是却丝毫没有引起周围随从的注意, 因为早在出来时, 常无欲便在他们周围施下了隔音咒。

    常无欲道“带你去见一人，了断你的尘缘。”

    “这难道不是你带我出来的借口吗”

    常无欲摇了摇头，“不是借口，你到了便知道了。”

    到了便知道了

    闻和心中疑惑, 当年她被常无欲带走，又在仙界被封印了一百多年，俗世间过了都将近两百年了，所有与她有关联的人和事情也都应该淡去了，哪里来的尘缘可断

    难道是故人与她留了话语

    闻和心中猜测着，跟随着掌灯太监向前行着，不知何时，身后的侍从渐渐消失不见，一行人只剩下她与常无欲，太上皇，以及掌灯的太监四人。

    几人将她带到偏僻宫殿的一所寝宫门前，太上皇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她。他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漆黑的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沉重。

    “殿下，进去吧，有人在等着你。”太上皇道。

    闻和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声殿下是叫自己的。

    他本应该是闻国最尊贵的人，就连昭阳王见到他都要起身行礼，而此时却如此恭敬地喊她殿下。

    他是知道了自己百年前的身份

    闻和的目光看向了常无欲。

    常无欲冲闻和微微颔首“去吧，阿和。”

    掌灯的太监一言未发，安静地上前为闻和打开了门，木制的门扉发出吱呀的声音，一片黝黑映入她的眼帘。

    闻和再次看向了常无欲，常无欲没有说话，但是温柔地目光一直投注在她的身上。

    看着常无欲的目光，闻和不再多问什么，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常无欲与太上皇都没有跟过来，待她进去之后，门再次吱呀响起，关了起来。

    进入房间的只有她一人。

    而似乎感应了有陌生人前来，四周地蜡烛突兀的亮起，照亮了昏暗的四周。

    闻和眨了眨眼，下意识朝光源望去，只见房间的两面有一排蜡烛架，蜡烛架后面，有几位宫女正在静默地将蜡烛点燃。

    一朵朵摇曳的火花在昏暗的房间亮起。

    闻和微微蹙眉，越发不解，她借助着蜡烛的光芒，一点点将房间中的景象收入眼中。

    这是一间寝宫，一间简单又不普通的寝宫，它没有过多的装饰，房间内只放了几把桌椅，墙壁上只挂了几幅字画，可是那桌椅却是用上好的香木制作，字画也是难得的名人真迹。

    闻和慢慢地挪动视线，在越来越清晰的视线中，看到了不远处宫女的悄悄挂起帷幔，露出后面端坐之人。

    那是一位年纪颇大的老人，岁月侵蚀了他的面孔，他头发花白，皮肤松弛，连胸口的起伏都微不可见，整个人充满无力感。

    可是他又是充满生机的。

    他依靠在床上，衣着整洁，一头银丝被好好的束起，房间中的烛光仿佛都汇聚在他眼中，他的嘴角带笑，温柔到不可思议的眼神正悄悄地笼罩在她的身上。

    好像他的眼中有着他的热爱，他的执着，他的梦之所归处。

    闻和对上他的眼神，觉得他的目光有些熟悉，又有些茫然。

    她迟疑了。

    “你是谁”她出声问道。

    房间中点蜡的侍女无声地退了下去，房中越发安静，在闻和说话时，床上的老人紧紧盯着烛光中的闻和。

    在这一刻，他仿佛穿过了时间的界限，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他的公主就站在房中，一如当年，她的容貌没有，性情没变，声音也没有变。

    他笑了，满足地笑了。

    “公主这些年，您可安好”他吃力地说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多年没有说话的喉咙再次使用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

    可是他不在乎，只是贪婪地看着房中不太真切的人影。

    是的，他老了，眼睛用久了，会疼，会模糊，看不清楚。

    “公主”闻和重复着老人对她的称呼，看向了床上的人，在老人苍老的面容下，似乎有几分熟悉的轮廓。

    “端不，章章言”闻和不确定道。

    “是，是我公主，您还记得我”床上的老人开心地笑了。

    在老人肯定的回答中，闻和回忆起了一百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她诱哄常无欲为她报仇，让章言代替端阳王成为闻国国主。

    那是一切事情的开始。

    大概是她被关的太久了吧，现在想起竟然恍若隔世，一些细节都记不清楚了。

    闻和将眼前的老人与那时的少年联系起来，看着面前变了模样的故人，窥见了他眼中的期待。

    在此刻，他仿佛不是一位在位多年的帝王，不是一位老谋深算的老人，而是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哄她开心，对她唯命是从的少年将军。

    闻和静静地看着他，缓缓道“我当然记得，你是阿言，我的利刃，我的将军。”

    当年，闻和受到瑞阳王胁迫时，章言就是那么对她说的。

    “我是你的利刃，你的大将军，我不愿意就不愿意，你只要告诉我，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帮你。”

    再次听到这话从闻和的口中说出，章言笑了。

    他本来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叙旧，但是闻和轻描淡写的话却让他辛苦维持的礼貌崩溃，他不由自主低声道“我一直在等殿下。”

    “我回来了。”

    “我等了好久好久，公主不是说有机会回来的吗为什么没有回来”

    “对不起。”

    “我很想殿下。”

    “对不起。”

    “没关系，也不算晚不算晚，殿下回来就好。”

    闻和走床前，生疏地伸出了手，伸手拉住了章言布满皱纹的双手，双眸直视着他，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阿言能原谅我吗”

    控诉的老人在两声对不起下便心满意足。

    他微笑道“原谅你，不，我从来都没有怪过殿下。”

    “谢谢阿言。”闻和笑了。

    章言发亮的眼睛看着闻和，即使看不清楚，也想将她的容颜印在心中。他拽着闻和的手问了很多，问她的修行，问她这些年的生活，问她回来的目的

    闻和隐瞒不好的地方，只说回来看他。

    如此，聊了许久，直到章言的身体坚持不住了，被太上皇提醒该休息了，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闻和。

    闻和道“没关系，我明日还会来看你。”

    章言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好，明日殿下一定要来。”

    闻和微微颔首。

    在闻和的承诺下，章言这才躺下休息。

    闻和出了房间，房外，太上皇对闻和微微行了一礼，道“谢殿下能见父皇一面。”

    闻和看着白发皑皑的太上皇，听他如此称呼，明白了他与章言的关系，她道“本就是故人，理应来看，没什么可感谢的。”

    太上皇不言，只是再行了一礼。

    闻和知道她不接受，太上皇不会安心，便受着了。

    被太上皇谢过，太上皇留下照顾章言，常无欲带着闻和离开。

    回去的路上，两人慢步行着，常无欲回眸，看了一眼闻和，问道“今日与故人相见，你可还开心”

    闻和抬眸，目光追上了常无过来的眼神。

    无意间的目光交错让常无欲的心颤了一下，步伐也慢了下来。

    闻和眼中却只有疑惑不解，她问道“凡人寿命只有短短百年，为何章言能活到现在”

    常无欲微怔，没想到她与太上皇见面后，第一句话会是这个问题。

    常无欲解释道“用了延寿丹而已。当年你走后，章言也想入修行一列，但是苦于没有资质，只能无奈放弃。晚年，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广收童子，寻找有资质之人送入众门派，只为求一枚延寿丹。”

    说到这里，常无欲顿了顿，错开了目光，才接着道“章言谋划多年，他成功了。一位牢记他恩情童子放弃了长生与成仙，助他延寿，如此，他才活了那么多年。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延寿能延多长时间。将近两百多年的时间过去，延寿丹的效用耗尽，他也只剩下一口气，恐怕过些天，他就要离开了。

    前几日，我遇见了他，他以为你跟我在一起，说想见你，我却不想让你伤心，可又怕你日后知道后会更伤心，留有遗憾，所以便带你过来了，你”

    常无欲没有说下去，只是回眸默默地看向闻和。

    闻和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不会伤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阿言身在王家，自小锦衣玉食，得父母长兄爱护，长大后又拥有了王权，就连寿命，他也比常人多了百年。世间一切，他都得到了，死亡是人类必经的道路，我想这一生他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所以我也不会为他伤心，只会为他祈祷，下一世能平安顺遂。”

    闻和的眼眸澄澈，里面没有一丝杂质，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冷静到残酷的理智。

    常无欲垂眸，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眼睑，见闻和的睫毛因为他的动作而颤抖了一瞬，他眸色柔软下来，低声道“真好，我没有让阿和伤心。”

    闻和抓住了常无欲的手，阻止了他的行为。

    这里是走廊，会有来往的侍女太监的。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闻和不赞同道，放开常无欲的手，转身离开了。

    常无欲看着闻和的背影，眸色微深。

    他没有骗闻和，但是也没有全部告诉她，比如，章言是因为什么受到刺激又比如，不参与俗世因果的修行者们又是为何送给他延寿丹的

    当年，章言遇到了一个游历的修行者，他看穿的章言的伪装，却没有参与俗世因果，只是告诉章言，他窃取了他人的气运，享这一世王权，下世定会有所失。

    章言毫不在意，只问有什么损失

    不论做牛做马，亦或者下地狱，他都有了心理准备。

    那道人摇了摇头，说“不，你本就是有气运之人，也不会这样严厉，只是让你与今世所爱之人缘尽罢了，毕竟是她让你陷入如此境地，今后，生生世世，你们便不会再见，今生，便是你们最后的缘分。”

    章言闻言不语，再之后，便开始广收童子，求取延寿丹。

    他寻找延寿丹不是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而是想与闻和再见一面。

    不参与俗世因果的修行者自然不会给他延寿丹，那延寿丹乃是受他恩情的童子入魔后所赠。

    章言偷得百年寿命，又害修行者入魔，与魔族牵连，下一世，又岂会只是与闻和缘尽那么简单。

    章言知道，却仍旧这么做了。

    只为了此世之缘，今日一面。

    如果是以前，常无欲或许会告诉闻和，但是现在的他，却选择了隐瞒。

    因为他只希望他的阿和永远都如今日这般无情。

    永远也不要体会到那种痛苦伤心。

    如果世间真的有一个人能打动她的心，他也希望是他，而非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修呢，先发吧

    他的眼中有着他的热爱，他的执着，他的梦之所归处。

    我想象中看向爱人的眼神会发光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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