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第43章

作品:《表姑娘

    今日天空碧蓝无云, 梓妤穿得厚厚的, 身边还放置了一个炭炉,坐在小院子里晒太阳。

    她夜里才退了热,许嘉玄不想让她出来吹风, 却拗不过, 何况还来了个向着她说话的玄真子。说病人晒晒太阳没什么不好。

    于是许嘉玄只能窝着一肚子不满,找玄真子要来木材,自己挥汗在院子里锯木头。

    他把床板弄塌了,只能新做一副赔给梓妤,为此没少挨玄真子的白眼。

    许嘉玄汗流夹背, 哼哧哼哧地干活。

    梓妤坐在梨树下观察他, 发现他居然还会做木工, 切割刨木有模有样。

    “我这徒弟平时只会凶人和生闷气, 但关键时候还是有点本事的。”玄真子见她眼都不眨,捧着清茶抿一口, 脸不红气不喘地给自家徒弟说好话。

    “确实就是脾气别扭了一些。”

    梓妤挺赞同的。

    “也就遇上你这么个好性子的,换了别人,恐怕两天就烦了。”玄真子感慨,梓妤莞尔, “我这脾气也没多好,就是觉得他可怜, 相互都让一步吧。”

    好好的就给她来冲喜了, 可不是可怜。

    说罢不动声色扫了玄真子一眼, 这赐婚多半还有他的功劳, 许嘉玄要是知道被自家师父卖了,会不会憋过气去。

    玄真子可不知道她在腹诽自己,想起昨夜徒弟说的那些话,问梓妤“太子的额头伤着了。”

    梓妤正好看到许嘉玄在擦汗,手探进袖子才摸着帕子,听到这话动作就一顿,侧脸看他的时候眸光闪动。

    良久才点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也想问道长一些事情。”

    “你问。”

    “道长知道的事情,全都是靠卦卜出来的吗还是有时候也会做梦我记得小时候道长常跟我说故事,我问您故事是哪听来的,您说是梦到的,您说您在梦里常云游四方,览遍天下美景,见过各样奇人异事”

    少女声音轻柔,被风一吹像是隔山隔海的传来,透着些虚无不真实。

    玄真子静静听着,笑了笑,下巴的胡子也跟着轻颤。

    他说“如若我说确实是梦中得知呢,你会不会觉得荒唐”

    “周公梦蝶,蝶梦周公,这种事情如何能用荒唐形容,如若真是荒唐,我昨儿也梦得荒唐。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玄真子当即转过头,看到梓妤眼神虚虚的望着蓝天,没有聚焦,只有化不开的疑惑。

    他心中一动,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那个额角有疤的男人,您叮嘱要远离的人。”

    “谁”

    玄真子激动得站了起来,把椅子带得左右晃了晃。

    梓妤忙伸手扶了一把,这动静引得许嘉玄也奇怪地回头,就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两人这是在说什么。

    “道长这说急就急的性子一点也没变呀。”

    梓妤倒是打趣起他来,玄真子坐下,急得直瞪眼“你这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别说得多久没见过我似的。”

    她就笑了起来,笑声清灵,传到许嘉玄耳中,忍不住再回头去看她。只见梨树下的少女面容艳若桃李,黑瞳如墨,流转的眸光直勾得人舍不得挪开眼。

    他看得微微入神,一个什么东西直接朝面门砸,惊得他侧头一躲,发现是玄真子的随手丢来的杯子。

    这臭道士

    他看自己媳妇怎么了

    玄真子已经骂道“你要想太阳下山前能家去,你就老老实实干活”

    梓妤也朝他看了过来,弯着眼朝他一笑,那样甜美明艳的样子,让他忙移开眼再度和一堆木头做斗争。可是不一会,又偷偷回过头去,但她已经在跟玄真子继续说话了。

    玄真子迫切地想知道梓妤嘴里的人是谁,压低着声音再度细问,梓妤无奈地摇摇头回道“我也没看清他的面容,但他自称朕。”

    梦里一切都不真实,唯独那声自称,还有他俯身拿唇贴在自己脸颊的时候,那种由她内心散出来的厌恶是真实的。

    让她醒来之后,一回想起,就忍不住打激灵。

    当然她没有细说,只说自己落在他手中,被质问“我在宫里出了事,落水的时候太子到了湖边,或者是因为白日那些事情,我才梦到这些荒唐的事。”

    但她对太子并没有那种厌恶的情绪,也不应该会有,所以现在越想,倒觉得自己的梦才是荒唐的了。

    玄真子闻言沉默着,又似乎是思绪飘远,不知又沉浸在什么过往里。

    梓妤就没打扰他,站起身走到许嘉玄身边,把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许嘉玄放下手中的木刨,去接过,往额头贴了贴。轻风将手绢上的淡淡香味送到鼻尖,他动作略顿了顿。

    此际去玄灵寺厨房的绿茵回来,小东西飞在她身侧,身后还跟了浩浩荡荡一群玄灵观的小道士。

    “梓妤姑娘好”

    齐刷刷的问好声气势磅礴,差点惊掉了许嘉玄手里的帕子。

    玄真子也被吓得跳了起来,一看一堆大大小小的玄灵观弟子都眯着眼笑,十分高兴地看向梓妤。

    梓妤也被他们唬着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笑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听绿茵姐姐说姑娘回来了,我们就都来给姑娘请安。”

    话落,完全忽视还在院子里的玄真子和许嘉玄,一窝蜂就冲到梓妤跟前,把许嘉玄直挤得退到篱笆旁,开始给她手里塞东西。

    “这是我偷偷晒的腊肉”

    “这是我藏的腌菜,上回我师父找我要,我都没舍得给的,就是要给姑娘留着。”

    “我我我,这是我一早上山摘的野菜,正嫩着呢。”

    “姑娘,他们的都不好吃,我这春笋昨儿道长还夸好呢。”

    一堆我我我和吃食名字就在围着梓妤久久没散,梓妤手里都拿不住了,只好一样一样又放到地上,感激地和他们道谢“谢谢诸位,我这也吃不下那么多。”

    不知人堆里是谁喊了一声“您带回京城里慢慢吃,听说您出嫁了,夫家的吃食您也未必用得惯,还不如我们玄灵观里惯吃的。”

    就杵在一边的夫家人许嘉玄“”怎么就吃不惯了,难不成他们许家的厨房就不会换着花样给她做嘛

    一群臭道士

    他把帕子一把揣进怀里,伸开手臂就往里挤,黑着脸呼喝着要他们让开。

    一个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的道士被踩了脚,回头见也是个穿着道袍的,但是面生,就是长得十分俊。那位道士当即就横眉坚眼,一屁股把他给撞开了,嘴里还骂道“长得俊就不用排队了边儿去,不懂规矩”

    许嘉玄被撞出人堆,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梓妤正好瞅见,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怕那许煞神真要发脾气,都把送来的东西快速收好说道“我一定都带回去,你们也快忙去吧,观里估计不少香客呢,一会玄真子道长又该罚你们。”

    道士们总算看到玄真子了,都面面相觑,霎时寂静一片。

    有人小声喊道“快跑。”

    刚才都往里挤的道士就一哄而散,跑得一阵尘土飞扬。

    许嘉玄冷着脸上前,拿袖子捂住梓妤的口鼻,冷笑道“这观里的道士还真没有规矩”跟他们的道长一模一样

    说着还拿眼去瞥玄真子,玄真子被他指桑骂槐地一眼气乐了,故意恶心他说“小鱼心善,观里的那么些道士,个个几乎都得了她的好,对她都喜欢得很。不像有些人,怎么疼人都不懂”

    许嘉玄被反噎得脸上阵青阵白,每一个字都扎他心头上。

    他也看到了,刚才那些道士是真心喜欢梓妤,哪怕只是单纯那种喜欢,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绿茵早习以为常,不用吩咐自发地去把一地的东西拾起,面上还很高兴“等带回府里,奴婢给您下厨,还是玄灵观小道长们送的食材做出的菜香。”

    小东西停在梨树上,展着翅膀也跟着说“香,玄灵观的菜香。”

    许嘉玄直听得冷笑连连。

    中午的时候,绿茵下厨,做了一桌的菜,用道士们送来的不便携带食材。虽然只有一条鱼是荤菜,卖相看着也一般,味道却极好。

    许嘉玄尝了两口,终于知道绿茵刚才的话并没有夸大。

    玄真子吃得赞不绝口,还回味着“小丫头做饭也香,有些日子没吃着了。”

    “下回您下山到侯府来,我做给您吃。”

    许嘉玄就眯了眼,梓妤还会做饭,玄真子还经常吃这么一想,刚才还觉得香的菜,这会就觉得没有滋味了。

    用过午饭,梓妤喝了药,被玄真子赶回屋说该歇一会,太阳再好也不能久晒。她只好在炕上午歇,耳边不时传来许嘉玄还在刨木的声音,一时竟觉得心中再安宁不过,那个梦带来的心悸似乎就此散去。

    许嘉玄把床板抛光过后用核桃油抹了一遍,在院子里晾晒,洗过手进到里屋一看,梓妤侧着身蜷缩着睡得正香。

    没抹口脂的唇亦艳红诱人,微微张启着呼吸。

    他眯了眯眼,弯腰低头,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就又袭入他的呼吸中,但他到底是停住了。

    还是别把她吵醒了。

    他就再度出去院子,坐在她早上坐的位置,守着几块床板等它们干透。

    梓妤没过一会还是醒来。绿茵把要带回京的东西收拾好,袖了里还别着封信,不久前才有人送上山来的,回屋就见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大迎枕上。

    “姑娘醒来了。”绿茵去桌边倒来水,送到她手里,见她喝了才把信交给她。

    梓妤拆开看了眼字迹。

    是南镇抚司的莫千户送来的。

    “陛下在让查给太子送信的人。”

    她把信给绿茵,绿茵也不看,直接投进炭炉里烧掉。

    “是该查。您这么些年暗里看着都没出现过这些事,如今皇子们个个都长大了,就兴风作浪了。前不久才在宫里磕了一回,如今又有人算计殿下到湖边,要不是您机灵躲到一边,又正好许副使来到,不然殿下跳不跳进去救您,都不能讨好。”

    跳下去了,许煞神膈应,没跳下去相救,陛下那头知道了也该膈应。

    那报信的人,算是歪打正着,把太子逼到死胡同里。

    梓妤对落水一事倒不在意了,无所谓地笑笑“罢了,过了就过了吧。就是芳嫔估计记恨上我了,来信说她在陛下那头哭诉求情,被陛下斥骂,一分情面没留。”

    “一个娘家没落的嫔妃,生了个敢草菅人命的女儿,倒还有脸哭。她那点小手段谁人不懂,若不是会唱几曲小调儿,陛下也不能看上她”

    说罢,却见到梓妤难得冷了脸,淡淡看过来的眸光像屋檐上的寒霜。绿茵就闭上嘴,神色讪讪。

    她太口没遮拦了,夫人最会唱小调,姑娘多大了都还喝着哄她入睡,而姑娘最烦心听陛下哪些女人有着夫人的影子。

    绿茵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不敢再随意说话。

    良久,梓妤却突然开口说道“让莫千户拿我名义,给太子写个请安折子吧。”

    “姑娘”

    绿茵一惊。

    “他应该是知道了南镇抚司和我的关系,写吧。”

    “可是这么多年来,您都不曾正式露面的。”绿茵迟疑着说,又想到什么,“您是担忧这两回北镇抚司都没能查出真凶,殿下要迁怒到许家身上”

    不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上请安折子,明明陛下已经不让北镇抚司再查这些与太子案件相关的事情。

    梓妤摇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从穿那种掺棉的衣裳开始,到自导自演撞到额头,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管是不是另有人在背后再谋算储君之位,太子最近这些举动就不正常,分明是在引起注意,把他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不但是给太子在添麻烦,也会让暗中为储君做事的南镇抚司添麻烦,那么一个任性的主乱作,万一就被别人钻了空子呢

    绿茵见她说得坚决,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回,而且也想不明白,一个请安折子,怎么就能打探出太子想要做什么

    姑娘有时候心思太深了,夫人也是心思重,才她猛然转头朝后边连呸三口,梓妤被她吓一跳。

    这丫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许嘉玄带着梓妤下山的时候,床板还是没能干透,而且只上一层油肯定是不够的,只能是搁在屋檐下再晾凉,等玄真子晚上过来再拾进去。

    玄真子送他们下山,还给梓妤一小瓶子的药丸特意地交待“这些是滋补养身的,你在月事来后就吃上一颗,平时若是觉得精神不济,也可吃上一颗调养。希望再见你这小丫头的时候,有好消息。”

    梓妤接过瓷瓶,还没反应过来,许嘉玄已经冷哼一声“自然会有的”

    她这才明白玄真子说的是什么意思,捏着瓶子去瞅许嘉玄。

    他还真自信。

    回京的时候,许嘉玄还是没有骑马,跟她挤在马车里。梓妤风寒未好,一路颠得昏昏沉沉,睡过去都不知道,只依稀觉得自己被人搂在怀里,他身上很暖和。

    太阳落山,天地间的轮廓都在霞光中渐渐模糊,周锦成一路风尘仆仆从城外回来。

    他自打被降职后,就一直战战栗栗地做事,明德帝让他去探着平王世子进京情况,他就带着人沿路布置。

    今天总算有最确切的消息,这才匆忙进宫面圣。

    残阳在他身后色泽如血,他忐忑地跪倒在明德帝跟前,禀道“平王世子一路快马,最迟明日下午就能进京了。”

    明德帝早把平王世子的事忘在脑后,听到时还愣了愣,想起平王世子就赈灾款一事要替父进京送账本。

    平王是个懦弱性子,一点风吹草动都是先来找他表忠的人,他闻言只淡淡地说“那你就让礼部的人安排着,莫让世子觉得朕这皇叔父对他们有所怠慢。”

    这样说已经是给平王天大的恩典,实则是明德帝做给天下藩王看。告诉各地藩王,只要你们都乖乖地,我都会以礼相待,我舒心,你们也舒心。

    周锦成应是,转而再去一趟礼部,把事情交待好。

    明德帝则去了吴皇后那头,太子也在,要陪着吴皇后用膳。吴皇后见到他很高兴地迎上来,眼神也比昨儿清明许多,看样子是恢复得差不多。

    晚善过后,太子送父皇回宫,被父皇拍着肩膀说“辛苦你了,你也别熬坏了身体,要疼惜着自己。”

    太子微微一笑谢过,眼里却没有情绪,眼神都淡淡的。明德帝看在眼里,只当太子因为这几天的事情存了心思,轻轻一叹,让他也早些回去歇着。

    当晚,太子就接到南镇抚司送上来的一封请安折子。

    折子内容十分平常,表达着关切之意。

    他看着就想丢到一边,不料低头看到署名,当即就又拿到眼前。

    但是字迹还是他熟悉的莫千户的字迹,唯独署名写着梓妤二字,是她吩咐人送进来的

    那么多年来,她首回署名送折子,还是一封请安的折子。她倒是终于肯露面了。

    太子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名字上,转身就去到烧得正旺的炉子前,把折子给投了进去,看着纸张被一点点卷入火舌中。

    许嘉玄在梓妤去沐浴的时候也收到锦衣卫里一些消息,当中就有明德帝让南镇抚司去查太子被引去湖边一事。

    他思索片刻后说“让我们的人也盯着些,莫立鸿与我们来往不多,常是陛下召见,让他们别露了马脚。再有,再查查东宫走水那个咬舌自尽的太监,肯定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事情,宫里的人,哪里就真的能干净得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或者让他们查查东宫走水前,有没有哪个太子跟前伺候的失踪或是离宫的。”

    太子自导自演,意欲何为,他觉得很关键,不然堂堂一个太子撞着头玩儿

    就凭太子额头上那道疤,他也得注意着太子的一举一动。

    他从小书房回来,发现槅扇门的关着,他直接就推开往里走,哪知看到绿茵就站在床前,而梓妤雪白的腿正露在被子外。

    她嗳一声,把腿当即缩被子里,绿茵脸色变了变,低声朝她说了句什么,捏着瓷瓶走了。

    许嘉玄盯着她手里瓶子若有所思,联想到光才的春景,想起来梓妤还伤着。

    所以绿茵是在给她上伤药吧他再侧头去看梓妤,就见她紧张盯着自己,他气闷。

    能吃了她不成,警惕成这样做什么,她伤着,他肯定不会乱来。

    他又不是真的禽兽。

    然而他到底还是担心她的伤,走到床前,弯腰低声哄把被子扒得紧紧的梓妤“我瞧瞧伤好不好”

    “不好。”梓妤拒绝得干脆利落。

    许嘉玄“”

    然后又听她补了一句“我怕你又流鼻血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