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底气

作品:《雨溺

    祁安已经很努力在克制了,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掉。陈泽野指腹轻轻蹭在她眼下,半开玩笑般哄着逗她 “怎么听个故事也能哭成这样。”

    “哦。”他又亲昵地刮了刮她鼻尖, 原来我家女朋友是个爱哭鬼啊。

    祁安抿紧唇角,鼻音很重地不承认 “才不是。”“好好好。”陈泽野低声轻笑, 安安不是。

    他干脆把人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就像对待小孩子那样,很有耐心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一旁,又在她眼尾揉了下。

    还要继续往下听吗

    骤然缩短的距离将暖昧放大,便利店里的空调温度本身就高,祁安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腰也被他很重地扶着,额角似乎能感受到颈下脉搏的跳动。

    玻璃窗上的雾气更重,影影绰绰只能看见他们俩紧密相贴的轮廓。祁安手指紧攥着他衣摆,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后来你为什么又到黎北了

    陈泽野想了下,回答得很随意 “因为被抛弃了啊。”

    沈初宜的尸体最后是被从河里打捞出来的。

    当时她的死因并未调查清楚,有人说她是长时间抑郁最后跳河自杀,也有人说她是出意外被车撞了下去。

    狭小冰冷的停尸房里,陈泽野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曾经那样漂亮温柔的母亲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她的皮肤被泡得浮肿灰白,就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想要过去握住她的手,然而只碰到了腐败的皮肉和坚硬的指骨。

    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直至葬礼结束,陈泽野还处于恍惚之中,甚至无法相信沈初宜真的已经不在了。

    然而那也是他真正坠入深渊的开始。

    陈绍商把沈初宜的死全都归因在陈泽野身上,责备与谩骂如洪水般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可这样似乎还是不能解气,隔天初二八班的数学课堂上,他不管不顾闯进教室把还在上课的陈泽野带走,然后扔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关了整整一周的禁闭。

    他不允许陈泽野吃饭,也不允许他随意走动,每晚都会喝得烂醉然后打他出气。陈泽野的头被用力磕到墙上,黏腻温热的血染红墙皮,摔碎的酒瓶和断裂的皮带都是利

    器。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老子怎么会有你这种白眼狼儿子。”

    脑袋昏沉,浑身上下布满血痕,陈泽野抱着膝盖奄奄一息地背靠墙壁,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更不肯低头服软。

    因为陈绍商这种人不配。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字音从齿缝中逼出,陈泽野虚弱地说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如果不是家中阿姨实在看不下去,偷偷找了江家的人来帮忙,他一定会死在那片黑暗里。

    被救出来后,陈泽野生了场很严重的病,躺在床上昏迷了三天才醒,他像是濒临死亡的溺水者,在深海中不断下坠,浑身一片冰冷。

    无尽噩梦中反复出现沈初宜的身影。

    高烧终会退去,可少年身上的最后一点天真也就此被摧毁。

    从那以后陈泽野变得叛逆桀骜,天之骄子就此跌入谷底,他不再逆来顺受,学会了以暴制暴,他将万劫不复纹在腕骨也刻进血肉。

    父子俩之间开始频繁爆发冲突,他们像两只猛兽,相互撕咬最后又两败俱伤。

    又过了没几年,陈绍商的公司正面临一次很重要的商业合作,陈泽野却因为参与一起打架斗殴事件被公开通报。

    两件事莫名其妙被联系到一起,合作没能谈成,陈绍商损失了很大一笔。

    他终于对这个不争气的累赘厌烦了,索性把人送走,由着他放任堕落,等待他自生自灭的那天。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他说的没什么错。”陈泽野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语气顿了顿, 确实是我把我妈害死的。

    “我经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带着她出去,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惜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叹了口气, “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陈泽野把自己所有的不堪与破碎展露在她面前,最后还是隐瞒了两点。

    离开临舟那天他发过誓,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但后来却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违背。

    还有手腕内侧那朵黑色的罂粟花,也是半年后才加上去的。

    便利店的门开开合合,收银员已经完成一次换班工作。

    祁安心口疼得喘不上气,但又不想让陈泽野发现,

    抱着他脖颈的手越来越紧,体温已经被氤得发软,但还是不肯松懈半分。

    陈泽野掌心穿过发丝抚在她脑后 “故事讲完了。”

    他知道她受不了这些,知道她肯定会难过,轻轻拍了两下安抚着 “某位小朋友又哭鼻子了啊。

    掌心捧起她的脸蹭了蹭,陈泽野笑 让我想想这次该怎么哄。

    两道细眉挤在一起,祁安声音发闷 “陈泽野。”“疼不疼”

    “嗯”他没太明白这句, 什么

    祁安身子坐直一点,向下摸到他手腕,五指收拢紧紧攥住。

    长而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痕,眸子里水汽未消,眼眶也红 “当时他打你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啊。

    陈泽野心软得不像话,把她手指一根根掰开,不轻不重地捏着指尖 心疼我了

    他目光变得好温柔,带着烫意的指腹揉上她耳垂 “没事的宝宝,都过去了。”

    “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祁安越想越替他委屈, 凭什么打你啊。你也是受害者,没人有资格去怪你。

    陈泽野嗯了下,语气有点晦涩 “我知道。”

    听完这些会怕吗”陈泽野动作停了秒,藏在心底的不确定冒出芽,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祁安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向后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一本正经地数落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男朋友。

    陈泽野先是一愣,然后又不可避免地被这句话惹笑。紧绷的下颌线条松了,语气也是,揽在她腰侧的手收紧 “就这么护短啊。”

    对啊。

    祁安眼睛不自觉睁大,觉得这样看起来更有威慑力,较起真来纠正他 “我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谁说他的坏话我和谁急。”

    陈泽野嘴角笑容敛了,把这句话反反复复琢磨几次“那你喜欢他吗”

    问题转折的很突然,但祁安没有一丝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喜欢。”

    她伸手再次抱住陈泽野,

    脸埋在他颈窝里,心跳变得好快,体温也开始攀升,表达出来的爱意直白,丝毫不隐藏

    非常非常喜欢你。

    所以陈泽野。声音里无端溢出哽咽, 你别再那么说自己了。好吗她会心疼的。

    心脏像是被戳破一个小口,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注入其中。喉结缓缓滚了下,过了半晌,陈泽野答应她说好。

    那阵气氛一点点变得更静,陈泽野抬手揉了揉祁安头发 “还那么难受吗”

    睫毛来来回回轻颤,祁安没和他撒谎 难受。想到她的少年经历过那么多糟糕的事,比她自己被欺负了还难受。

    “早知道就不和你说这些了。”陈泽野流露出几分后悔, 怎么才能让我们安安开心起来。祁安手指抓着他肩头的布料,尾音发软 “再让我抱会儿就好了。”

    陈泽野眸色加深,手指顺着向下,摁在她颈后那一小块皮肤上,热意很重。他压住心头的燥和痒,懒散地笑了下 “我这么管用啊。”

    祁安觉得有点羞,耳根生红点点头。

    陈泽野还是笑,手臂抱得更紧。

    时间在那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概念,祁安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汹涌情绪作怪。四周到处都是让人心安的雪松气味,可心口涩得还是厉害,好像怎么都没办法排解。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懂事,明明是他受了委屈,反过来现在哄人的还是他。那他的难过该怎么办呢

    手指拽了下他袖口,祁安很小声地叫他 “陈泽野。”

    他低低嗯了下,声音沙哑 怎么了

    你需要我哄哄吗

    陈泽野有一瞬的怔愣,没能接上话。

    温热的鼻息交缠,呼吸不自觉加快,祁安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换了另一种说法。“我弹钢琴给你听好不好。”

    霓虹在这场暴雪中浸透,枯干残枝都被压弯大半。祁安攥着陈泽野的手穿梭在大街小巷。

    停脚的时候他有些意外,眉梢扬起问 “附中”

    这个点校门已经完全关了,寻常的方法肯定进不去

    。

    眼睫抬起又落下,祁安伸手小幅度扯扯他衣角,嘴角为难往下压 “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

    陈泽野一眼便看透她的心思,唇畔挑起弧度 想让我带着你翻墙祁安点点头。

    “看不出来啊。”指腹蹭了蹭她后颈那块软肉,陈泽野带着坏地打趣,“我们家安安胆子还挺大。

    校园东南方向,实验楼后隐藏着半截矮墙,这里刚好是监控死角,也是附中学生心照不宣的秘密出口。

    雪地上脚步凌乱,街边路灯电流不稳,半明半暗的光线间,那道黑色身影瘦削挺拔,只见他精准踩上一旁的残石,脚用力向上蹬,混着雪松气味的风被带起。

    冷白分明的指节攀住墙体,青筋脉络浮凸,他动作干脆利落,不等祁安反应过来,已经行云流水般地翻身跨坐在墙头。

    远处不时有鸣笛声响起,和月光一起见证这场叛逆,背着光的角度将轮廓虚化,陈泽野垂下眼,漆黑眸子里带着轻狂和意气风发,那颗泪痣更显桀骜,他俯身朝她伸出手,蛊惑般像在邀请 “安安。

    察觉到她的局促和紧张,他又笑着安慰 “男朋友在这,你怕什么。”

    祁安不自觉吞咽了下,手臂抬起,掌心交叠纹路相贴,很快滋生出潮意。她努力回想着他刚才的动作,心扑通扑通直跳,但感受到他的存在后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陈泽野就是她的底气。

    牙关咬紧,她借着那块石头向上发力,陈泽野很稳地拉住她,眨眼间的功夫,人已经到了墙上。新奇的体验让额头渗出薄薄一层汗,祁安抬手在心口的位置上压了压,深呼吸几次让心情平复。

    后半程比想象中还要顺利,陈泽野屈起一条膝盖轻松跳了下去,祁安闭上眼下坠不过两秒,便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体温和味道都让她无比安心,陈泽野把人圈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语气带笑,宠溺地无奈 “怎么办。”

    好像把我们家安安带坏了。

    祁安双手箍着他的腰,仰起头眼睛更亮,灵动的像是某种小动物,问出的话也可爱 “那变坏了你还要我吗

    变坏应该也是我宠的。

    陈旧的铁门被推开,脚步轻轻回荡在长廊,实验楼负一层有一个废弃的琴房。

    祁安小心翼翼牵着他进去,确定没人发现才松了口气,她弯起唇角笑得很甜,两个梨涡浅浅浮现 “这里是我之前偶然发现的。”

    也算是我高一时候的秘密基地。

    轻轻拂去琴凳上的灰尘,翻开厚重的琴盖,祁安深吸一口气,指尖缓缓落在琴键上。

    纤细指节在沉闷的黑白中翻飞跳跃,其实这架钢琴音色损坏很严重,但婉转的曲调还是如流水一般汨汨淌出。

    陈泽野知道这首曲目。

    koorebi。叶隙间散落的阳光,常在春夏的早晨到黄昏出现。

    废弃的琴房里灰暗潮湿,头顶的吊灯早已罢工,可身侧的玻璃窗却不曾蒙尘,窗外融融雪色与月光冗杂交错,生生给人一种天光大亮的错觉。

    而女孩的存在好像让这束光更加明亮一点。

    她穿着厚重的棉服,脊背却紧绷成一条直线,肩颈与侧脸勾勒成最柔和的弧度,但又莫名让人觉得坚韧。

    陈泽野的视线完全被她占据,又想起多年前那个被遗忘的雨夜。垂落的黑发扫到他腕骨,那天她穿的是白裙子,干净的裙角却被他的血玷污。

    柔软的手指握住他手腕,掌心冷冷腻腻布满湿汗,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叫他这辈子也没法忘。

    她说别怕。

    她说我们一定能出去。

    陈泽野觉得他就像这架被抛弃的钢琴,被命运封存在陈旧的桎梏中,却因为她的出现而被唤醒灵魂,完成新一次的绝唱。

    最后一个音符落幕,祁安后知后觉不太好意思,抬手在鼻尖上蹭了下 “其实我很多年都没碰过钢琴了,生疏了好多。

    “没有。”陈泽野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拇指擦过她额角, 很棒。

    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能报考音乐学院。她唇角绷得有点直,声音也小下来 “可后来爸爸去世了,我也就没再继续学下去了。”

    陈泽野瞳孔漆黑地看着她,话语在哄人 “喜欢什么就去做。”“现在有我。

    ”

    祁安摇摇头 “但现在我的梦想已经不是这个了。”那是什么

    祁安突然安静下来,仰头看着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

    她不知道今晚自己是怎么了,看见他就心疼得想哭,但又觉得这样哭下去陈泽野会更难受,所以情绪敛得很辛苦。

    唇角费力扬起弧度,眼眶湿漉,她笑着说 “我的梦想是陈泽野。”

    “陈泽野,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她主动勾住他手指,指纹贴合指骨摩挲 “我们一起去上大学,夏天的时候去看海,冬天的时候去赏雪,你开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一起开心,不开心的时候我会给你弹钢琴。

    话音落,陈泽野的眼眸微动了下。

    祁安等了半分钟没听见他的回答,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蹙眉委屈得不太明显 “你难道不想吗

    头颈失望地一点点低下,粗粝的指腹却突然捏住她下巴,手背上的青筋凸出,宛如一件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发懵地被迫抬头,祁安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面的情与欲毫不掩盖,翻滚着似烈火,几乎要把她燃烧。

    鼻息微滞,不等多想,陈泽野已经弯腰靠了过来。

    白墙上两道身影重叠,绷紧的弦断裂。心跳呼吸全都失去控制,神经系统也紊乱,电流顺着脊背向上攀爬。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雪落无声,夜色正浓。

    他们在昏暗的琴房中交换了彼此的初吻。青涩却心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