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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七章

    旭日东升,朝晖逐渐染红天边，海面生出千万颗碎金,画面磅礴旖旎，蔚为壮观。

    简星辰活泼地在沙地蹦来蹦去,他穿得多,又戴着毛线帽子围着针织围巾,活脱脱像一颗圆润的球。

    简仲钦眉眼俱是笑意，视线随那道活泼的身影游移。

    不知怎么,他突然很想留下这个珍贵的美好瞬间，心念微动，简仲钦从口袋找出手机。

    对准笑魇如花的小朋友，简仲钦在取景框构好图,抓住这个难得一见的灵动画面。

    咔嚓——

    低眉，简仲钦满意地看着照片里的简星辰。

    从前的星辰谦逊有礼,遇到开心的事情,虽也爱笑,但那笑容总收着，难以尽情释放。

    可遇上苏怡，他越发变得开朗，身上有了这个年纪专属的无忧无虑的模样。

    目光落在照片上简星辰笑盈盈的眼睛，简仲钦视线推移,戛然一怔。

    这背景？

    冉冉升起的红日,铺满碎金的湛蓝大海……

    画面竟和他的那张照片类似。

    或许,他就是在这里拍下那张照片的？是这样吗？

    简仲钦怔怔僵在原地,脑海中再度浮现苏怡的那句话，她笑着对他说，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带星辰去海边看看日出，景色很美！

    确实很美，但……是不是太过巧合？

    “爸爸！”因为穿得过多，简星辰艰难地蹲着身子，双手在沙地寻找，终于找到一块贝壳，遂高兴地捧着朝简仲钦跑去，“爸爸，这块贝壳是不是很好看？开学的时候我把它送给苏老师怎么样？苏老师她会喜欢吗？”

    简仲钦愣住，低眉去看贝壳：“开学？”

    “对啊，不是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吗？”简星辰鼓着嘴把贝壳里面的沙子吹干净，“等上学我就可以见到苏老师了啊！”又想了想道，“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更漂亮的贝壳。爸爸，好热，你帮我拿着帽子和围巾好吗？”

    说着，简星辰脱下毛线帽和围巾，全都交给了简仲钦。

    默默看着他在沙滩寻觅忙碌，简仲钦眉头深锁，苏怡竟然没有告诉星辰她就要走了？

    她打算不告而别？

    不知道星辰会伤心吗？

    简仲钦托着还留有体温的帽子围巾，蓦地苦笑。

    算了！无论苏怡什么时候告诉星辰，孩子都会伤心。假如昨天她就跟星辰说了实情，告诉他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场面恐怕不会这么和谐。

    惆怅地望着快乐的简星辰，简仲钦压下心口不安，等小朋友尽情释放够了，父子两才驱车返程回家。

    简星辰这趟行程的收获颇丰，一路都在愉悦地整理拾来的贝壳。

    回家吃过午餐，简星辰固执地把拾来的贝壳全都整理清理好，这才困倦地歇下。

    简仲钦替简星辰掖好被角，静静看了眼他粉扑扑的脸蛋，转身离开卧室。

    尽管整夜未睡，此时他却无心补眠。

    进入书房，简仲钦比对着手里的两张照片，眉心拧成难以舒展的结。

    他那张照片与星辰这张的背景确实相似，但硬要说是同一个地方，似乎却缺乏证据。

    拿起手机，简仲钦犹豫再三，才给唐晓妍致电。

    电话很快接通。

    “怎么了？”唐晓妍的嗓音显然有些诧异和欣喜，“简大哥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忙吗？”简仲钦揉了揉额头，让紧绷的脸颊柔和些。

    “还好，上午刚做了个手术，现在是午休时间。”

    “嗯，耽误你休息了。”

    唐晓妍好笑：“简大哥你有事儿就说吧！没事你不会给我打电话。”

    简仲钦又用力摁住太阳穴，明知可能会令唐晓妍不喜，还是定了定心，开口道：“上次你说的商场火灾伤亡者的名单资料，方不方便让我看一眼？”

    气氛霎时沉默。

    良久，唐晓妍才低声道：“这是医院机密，我也是借着写相关题材报告的理由，才申请调出资料查看的。”

    “抱歉，我不该难为你。”

    “简大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简仲钦抿唇：“不是，我……就是想亲眼看看。”

    “我没骗你。”唐晓妍声音明显有了起伏，“你在我这拿不到资料，但以你的本事，我知道你想查绝对也能查的清清楚楚。可有必要吗？明明真相就摆在这，明明那个女人就是伺机接近你骗你，为什么你还不相信？”

    简仲钦不想再谈论相关话题：“忙了整个上午，你应该累了，好好休息。”

    “我不累。”唐晓妍不肯轻易挂断，“你喜欢上那个女老师了对不对？”

    简仲钦眉头蹙得更紧。

    “别否认。”转而轻笑，“或许你也没想否认，上次在你家见到她时我就有猜到，果然父子就是父子，你和星辰的喜好都很一致。星辰喜欢她，你自然也喜欢她的。”

    简仲钦依然保持沉默，他想他并不需要说什么，唐晓妍只是在单纯的发泄而已。

    又安静片刻，唐晓妍无力道：“算了，和你吵有什么用？应该说我不该单方面与你吵架，你永远都懒得回应我。反正事实就摆在你眼前，真相就是那个女人居心不良，可如果简大哥你觉得没关系，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认为我是那种没关系的人？”

    唐晓妍笑道：“你原来肯定不是，但爱情这东西简大哥你明白是什么吗？爱情就是真相明明摆在你面前，你却不相信。更甚之，就算你知道对方故意接近你，你也会觉得无所谓。现在，你不就已经初露出端倪了吗？”

    简仲钦面色深沉。

    想辩驳，却无从辩驳。

    究竟他相信苏怡，是出于什么直觉和理由？

    这个答案，他也不甚明了。

    那种从心底和身体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信任感，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证据。譬如此刻，他就有股强烈的直觉，他手上这两张照片的背景似乎也拍摄于同一地点。

    挂断电话，简仲钦沉默片刻。

    惹恼唐晓妍，本不是他初衷。

    还有——

    苏怡什么时候走？

    他是不是应该再去找她求证一遍？可就算另有隐情，她能说实话？

    每次的每次，简仲钦都觉得她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同他倾诉，最后却只字未提。

    头疼！简仲钦撑住隐隐作痛的脑袋，决定暂时抛开一切。

    他需要休息，需要头脑保持清醒。

    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简仲钦平躺在床榻。

    房间昏暗，因为过于疲倦，哪怕心底藏着事，简仲钦也很快沉入睡梦之中。

    事实上，他确实做梦了！

    这种感觉十分真实，就好像他只是在重复做刚才的事情而已。

    书房中，他拿起相框，望着相片里孤零零的自己，与星辰的那张照片仔细比对着。

    可在下一秒，不过刹那之间，一切却遽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相框照片里，他身边明明空白的那块位置突然浮出一抹淡淡的轮廓。

    就像是某种神奇的电影特效，模糊的轮廓一点点、一点点逐渐变得清晰，由浅转浓。

    灰色的大衣外套，粉白格子的披肩懒懒散散搭在那瘦削的肩上，长发笔直垂落，似有微风，几缕黑发飘入空中，灵动地飞扬着……

    是个女人！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轮廓在这张照片里越来越深刻明显。

    她身高在他肩头往上一些的位置，很瘦。

    梦里的简仲钦满脸震惊愕然地死盯着照片，怎么说呢？他们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这张照片里，竟出奇的完整、出奇的和谐，就好像这张照片从一开始就该有两个人，而并非只有他自己。

    可这个女人的脸？

    为什么一团模糊，怎么都看不清？

    简仲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擦拭笼罩在她脸上的朦胧，但无论怎么擦拭，依旧像隔了层雾似的，始终无法窥探一二。

    啪嗒！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安静的空间诡异地发出一丝动静，简仲钦手里拿着相框，蹙紧眉头，逡巡四周。

    然而什么异常都没有，屋内所有的摆置都稳居原位。

    “唉！”一声机械的叹气声继而在空气里响起，虽然这道嗓音听起来冰冷没有丝毫感情，却似乎能让听者从中感受到一股无奈。

    “谁在说话？”简仲钦蓦地冷声问。

    那人却沉默，再无任何回应。

    简仲钦警惕地凝视着书房的每一个角落。这里他生活了好些年，明明熟悉到极致，却陡然多了种陌生的味道。包括这张照片，乃至于周围所有的一切，为何突然都令他有种荒诞至极的感觉？

    他怎么了？

    这一切究竟都怎么了？

    简仲钦茫然地站在原地，书房仿佛在旋转，整个世界都在急速地旋转……

    “唔——”

    猛地喘气起身，简仲钦乍然睁开一双满布质疑与震惊的深邃眼眸。

    窗帘遮光度高，室内仍旧黑漆漆的，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黑夜还是白日。

    缓了许久，眩晕的意识逐渐回笼。

    简仲钦双手捂住脸，擦了把额头沁出的冷汗。

    下床洗漱。

    简仲钦拿起毛巾，顾不上擦拭满脸凉水。似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瞳孔猛缩，用力丢下毛巾，疾步冲出卧室，直奔书房。

    方才的相框还留在桌上来不及整理，简仲钦飞快捞起相框，定定看去——

    没有。

    空荡荡的。

    照片里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女人？什么飘扬的长发，什么奇怪的破碎声和叹气声，都不见了。

    原来只是个光怪陆离的梦罢了？

    简仲钦怔怔不知站了多久，梦的真实度让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心与脑都混乱不堪，活像一滩浑浊的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