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二、谁话尘烟绮年事
作品:《后宫甄嬛传》 这一年天气寒冷。到了二月初五方渐渐有些雪止之意。只是每日早晚仍有些淅淅沥沥之意。阴寒亦未褪去半分。
内务府总管梁多瑞向我禀报皇后宫中一月的用度。虽在禁足中。然而一应供应都未缺失。优渥如故。皇后。依旧是皇后。
我细细翻阅。偶尔问几句。他都对答如流。待翻了大半。我指着账本问“皇后宫里每月的月银统共是一千六百两。都是谁管着的。”
“宫人的份例都是绘春姑姑领了。皇后那一份是剪秋姑姑保管的。记录开支的是绣夏姑姑。”
我笑盈盈道“这么说本宫问你也是白问。昨儿个和贵妃说起宫中用度一月比一月大。你瞧是怎么说。”
梁多瑞陪笑道“奴才想着。快到年关的缘故。所以主子们要赏赐打点的地方多。手头难免松些。”
我微微一笑。“那也罢了。只是皇后既然被禁足。大用项也出不了凤仪宫。怎还会说银钱不足要向内务府多支了一千两。”
梁多瑞一时语塞。吱唔着说不上來。只好悄悄拿袖子去擦冷汗。“奴才也实在不知情。”
我拿眼角瞟了他两眼。豁地将账本往桌上一掼。笑吟吟道“本宫也不知道原來这内务府总管这样好当。只要会得做人情就是了。这个月这个宫里多支五百两。下个月那个宫里多支一千两。你倒是个漫手撒钱的活菩萨。然后跟本宫來哭穷。倒教本宫难做人。”
梁多瑞吓得赶紧跪下了。求道“奴才实在不敢呀。只因着皇后娘娘宫里的。又每常是皇后跟前的红人绘春姑姑她们來领。奴才哪里敢不支。”
花宜在旁笑了一声。拿了黄杨木小捶子为我捶着膝盖。口中慢悠悠道“不敢也都敢了。梁公公还好意思在娘娘面前说嘴。谁不晓得梁公公是皇后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难免对着凤仪宫里手头松些。到底我们娘娘吃亏在沒有这些个好亲戚。否则月尾那些日子也不用领着头紧巴巴地过了。”
梁多瑞面色发青。忙磕了两个头道“都怪奴才照应不周”
我挥一挥手。慢条斯理截下他的话头。“也不敢要公公你照顾周全。昨日皇上刚与本宫说起后宫用度该节俭些。本宫还怕惹这些嫌隙。既然皇后宫里的钱你只管给不管用。我也不來问你。你先回去就是。”
梁多瑞不意我肯轻轻放过。连忙千恩万谢走了。我示意花宜捡起账本。慵然闭上双眼。“把这件事回了皇上。皇上若说要查。就回我最近身子不大好。请贵妃主持就是。”花宜忙答应了。往仪元殿去。
这日傍晚天暗得早。我便携了卫临到玄凌宫中为他请平安脉。顺便将怀淑帝姬即将满百日的贺仪拣些要紧的告诉他知道。玄凌方批阅完奏章。一手搁于药袱上由卫临诊脉。一壁闭着眼听我说完。他嘱咐道“旁的也就罢了。沁水已经晋位容华。过几日怀淑百日之喜。再晋她为婕妤吧。”
怀淑帝姬生下來时极顺利。宫中生养儿女不易。难得沁水是顺产。帝姬生得极清秀。玄凌倒也喜欢。待沁水格外优渥。我笑着答应了。道“待帝姬满周岁时再晋沁水为贵嫔。也是个正经主子了。”
玄凌淡淡一笑。掩不住眉心浅浅的疲倦。“朕也是这样打算的。”
春寒寂寂无声。比之晴冬天气愈加寒冷阴湿。连向晚的宁静时光都似被湿冷的空气黏结住。凝神看去。窗外冻雨缓慢洒落。似漫天飞舞着无数细小冰珠一般。有冰冷的雨丝打在窗棂上。“沙沙”地声音如春蚕吞食着碧色桑叶一般。
玄凌侧耳半晌。轻轻道“三月的亲蚕嘉礼。就由你來主持吧。”
我欠身道“臣妾只是嫔妃而已。亲蚕嘉礼素來由皇后主持。臣妾不敢僭越。”玄凌轻轻一哼。并不多言。我思忖着道“或者庄敏夫人亦可代劳。毕竟她出身高贵。”
玄凌正欲说话。忽听得廊下有丝履薄薄的响声涌起。伴着珠翠玲珑之声渐渐靠近仪元殿。玄凌轻轻蹙眉。“是谁。”
我打起灵兽呈祥的珠绫帘子。正见蕴蓉牵着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镶狸毛长裙在垂花长廊下行來。步履沉沉似乎比平日凝重。可以听见地面上细碎的水珠在她足下瑟瑟地迸起。她素來娇艳的面庞沉如寒水。并无一丝温和的表情。两梢丹凤眼骄然扬起。眼角淡紫含金的胭脂敷得薄薄的。似孔雀打开的华丽的尾扇。随着她的行走。那扇便似在水凝般的空气中划出了两道无形的锋芒。一路慌得立在廊下阶前的宫人们纷纷跪下。
我将帘子递给宫女掀着。回首抿唇笑道“可见不能背后说人。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蕴蓉扶了侍女的手进來请了安。似有些不乐意的样子。玄凌不由问道“什么事这样气鼓鼓的。谁惹着你了。”
蕴蓉“嗐”了一声。埋怨道“也沒什么。只是怪奴才们不济事。臣妾想要点什么都要不來。”
玄凌不由好奇。笑道“还有你要什么能要不來的东西。但凡好些的。朕都先给了燕禧殿了。连淑妃那里都未必比得上你。”
蕴蓉“嗤”地一笑。复又板了脸道“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是臣妾得了一个新方子。皇上知道。臣妾身边的琼脂原是外祖舞阳大长公主的陪侍。她的妹妹琼萝厨艺极好。曾经伺候过纯元皇后的身孕。纯元皇后过世后便被遣出宫了。前两日琼脂回去探亲。听琼萝说起纯元皇后在世时吃东西十分讲究天然气韵。凡是蒸煮食物。皆用竹叶、箬叶或芭蕉叶搁在蒸笼底上。臣妾觉得极风雅。所以也想学着做。”
玄凌原本懒懒地听着。闻得“纯元”二字。不知不觉便含了一缕温煦的笑意。连脸庞的弧度易柔和了不少。“朕也不知她喜欢用些什么叶子。只是觉得她宫里小厨房所制食物皆有草木清馨。的确气味良佳。与众不同。”
“是了。”蕴蓉闻得玄凌亦这样说。不觉笑起來。“臣妾想竹叶太细碎。箬叶总用在粽子上。气味闻惯了。便想新鲜些用芭蕉叶子垫着蒸一笼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谁知奴才们非说今年天气冷。连芭蕉芯都冻坏了。所以不能得好的。臣妾好容易有些别致心思却不能得偿所愿。故而生气。”
玄凌笑着道“那有什么难的。一时口腹之欲而已。等天气暖和了。朕把上林苑的芭蕉都赐给你。你想摘多少便是多少。只别忘了蒸上什么也给朕留一份。”
蕴蓉这才欢喜起來。笑生两靥。“这是纯元皇后的心思。蓉儿不敢忘了表哥的。”
卫临为玄凌把完脉。回道“皇上一切都好。只是别劳累着了。今年时气不好。皇上熬夜多了亦伤身。微臣会给皇上开一些调理的方子。皇上按时吃着就好。”
玄凌点点头。“温实初不常在。你的医术倒也过得去。”
卫临躬身道“多谢皇上夸赞。”他转首。笑吟吟向胡蕴蓉道“微臣有句话要多嘴。不知娘娘肯听一句否。”
蕴蓉满面含笑。把玩着小指护甲上一粒明光烁烁的鸽血红宝石。打量他两眼道“表哥既夸你好。你说就是。”
卫临垂手道“方才娘娘说起用芭蕉叶蒸煮食物。人人都以为芭蕉只可观赏。其实入药也是极好的。芭蕉味甘。淡。性寒。本草上说可治心火作烧。肝热生风。除烦解暑。对热病、水肿、脚气、痈肿、烫伤皆有效。”
玄凌若有所思。“纯元体质燥热。可见她的别致心思亦可养生。是极好的。”
卫临陪笑道“皇上说的是。只是芭蕉性寒。平时少吃些是无妨的。只是有孕妇人便不可轻易碰了。因为芭蕉与桃仁、红花等药一样。有破瘀消肿之效。虽不及红花药效明显。但若蒸食。其药力会缓缓渗入食物。天长日久。亦会伤身。”
蕴蓉微微一惊。即刻板了脸斥道“皇上夸你一句罢了。你莫要危言耸听。芭蕉而已。若真有毒。纯元皇后怎还敢食。”
卫临忙恭声道“夫人勿要动气。微臣所言不过是说孕妇慎用罢了。京师地寒。京人少用芭蕉入食。所以往往连医者也不知芭蕉药理。而微臣年轻时曾游历南方苦热之地。当地山民便懂得这些。实在不是危言耸听。”
蕴蓉微微一怔。神色间漫生出掩饰不住的惶然。低呼一声。“表哥。卫太医说孕妇慎用。可是琼萝是伺候纯元皇后有孕时饮食的。那么她所见皇后用芭蕉入食蒸煮。那必定是皇后身怀六甲之时。这”她的脸色越來越苍白。逐渐变成和窗外残雪一般冰冷而仓惶。“臣妾听闻母亲说起宫中传闻。说纯元皇后产下的皇子并未活下來。而且身带青紫瘢痕。当年贵妃侍奉在侧。连她亦是见过的。”
春寒料峭。加之夜雨寒凉。玄凌早已披上了家常墨绒遍底银滚白风毛直身锦袍。鎏金鹤顶蟠枝烛台上。九枝花烛参差而燃。花烛外笼着鲜红宫纱灯罩。烛光透着温暖明亮的橘色如温泉般汩汩流在他墨色的衣裳上。无端带出一抹凄绝的艳色。他的眉心紧锁成“川”字。似有无法负荷的痛苦记忆在眉心纠结。他轻轻的声音如梦呓一般。“那个孩子。生下來就沒有了气息。全身冰凉冰凉。而且带着青紫瘢痕。十分可怜。他在朕的怀中。一点气息也沒有。冷得似块冰一样。朕心里也冷得似块冰一样。朕怎么抱着他都暖不过來。太医告诉朕。孩子在母腹中体虚。又兼之受了惊吓。所以在母腹中夭折。身带青斑。他受的那些惊吓。皆是因为废德妃甘氏与废贤妃苗氏觊觎后位。百般折辱。才致使纯元不能静心养胎。那孩子。太无辜”
“皇上节哀。”我柔声安慰。“过去的伤心事。皇上勿要总放在心里。于龙体不安。”我使一个眼色。槿汐会意。端上一碗早已准备好的杏仁茶奉上。我温言道“甜食能宽心舒怀。皇上吃一口吧。”
玄凌一见那杏仁茶。面色愈加沉郁而哀伤。“这杏仁茶。亦是纯元在世时所喜。”槿汐怕引得玄凌伤心。忙道“这杏仁茶凉了。奴婢再去换别的点心來。”
玄凌轻轻接过。只望着那微微冒着热气的乳白色发怔。氤氲的热气扑在他脸上。有深入骨髓的哀恸与思念。“昔日在昭阳殿中。纯元最喜晴好天气坐在长窗下饮这一碗杏仁茶。她生性不喜奢华。连甜点亦喜欢这道常见又普通的。昭阳殿里用的是浅浅明蓝色的软烟罗。薄得如蝉翼一般。日光落在靠窗而坐的她身上。仿佛衣袂里处处都有阳光流出。”他一手端着杏仁茶。一手轻轻拂上仪元殿的软烟罗窗纱。痴惘道“就是这样的颜色。”众人不敢出声相劝。良久。玄凌轻轻啜饮一口。徐徐道“连味道都与当年一模一样。略带苦味。回味清甜。”
“甜杏仁用热水泡。加炉灰一撮。入水侯冷即捏去皮。用清水漂净。再量入清水。如磨豆腐法带水磨碎。用绢袋榨汁去渣。以汁入调、煮熟。加白糖霜热啖。或兑牛乳亦可。配以芝麻、玫瑰、桂花、枸杞子、樱桃等佐料。先皇后不喜过甜食物。除甜杏仁外亦加少许去皮苦杏仁。因而入口略苦。回味清甜。”
这声音沉重而略带涩意。如数家珍一般缓缓道出。众人转首。正见端贵妃立在门边。锦绣帘帷前的她身形单薄如一缕剪影。仿佛禁不住风一般轻轻颤动。眸底盈盈含泪。不知何时。她亦來到。
玄凌颔首。招手示意她近前。道“是了。当年纯元曾把杏仁茶的制法教给你。宜修亦曾学过。”
端贵妃声音清冷中透出一丝怅然。“是。后來纯元皇后有孕。一切饮食皆由她亲妹妹。当时的贵妃检点过才能入口。”端贵妃曼步进殿。端过杏仁茶轻轻一嗅。举袖掩住口鼻。静静道“皇上。这杏仁茶是滋补益寿的佳品。可若用得不好也是杀人的利器。”
玄凌不觉失色。“什么。”
我轻轻颔首。“鹂妃是死于服食杏仁过多。纯元皇后有孕。怎可服食杏仁茶。”
端妃摇头道“鹂妃自裁所食的杏仁毒性颇大。而杏仁茶所用是京师附近特产的甜杏仁。反复泡制。断无毒性。只是孕妇不过分多食便好。”窗外雨疏风骤。春寒刺骨。恰如端贵妃此时言语。亦如长针深深刺入骨髓般疼痛。贵妃言语安静。“庄敏夫人。你可还记得六王的小王子予澈生下來时身带青斑。”
蕴蓉颔首。“是。那日我在柔仪殿陪隐妃和淑妃说话。曾与淑妃亲眼见到小王子身带青色瘢痕。乳母说过。是因为静妃产子前服食鹤顶红。剧毒侵体。孩子身上也会有痕迹留下。所幸静妃动了胎气很快生下孩子。所以孩子身体无碍。”
端妃转首瞥见卫临。“正好你在。本宫问你。胎儿身带青斑有何原因。”
卫临甚少见端妃如此端肃郑重。不敢马虎。忙道“胎儿在母腹中受惊。或是被些寒凉药物缓缓侵入。便会身带青斑。若此性寒药物用得久了。孩子长期受寒。便会胎死腹中。医者皆知。死胎比小产更伤身。胎毒会慢慢反至母体。母体本就为寒毒所侵。又遭胎毒反噬。极是伤身。殒命者也甚多。”
端贵妃面色沉重。“既是服食寒凉药物。身怀六甲之人自己会不会知道。”
“孕妇自己会觉得腹中发凉。手足无力。腰肢酸软。但这些症状有孕中多思受惊极为相似。并非如山楂、红花等物侵体后较为明显。若非细察。不容易发现。”
端妃点点头。也不多言。只唤道“吉祥。”
吉祥闻声上殿。手中朱漆螺钿盘上托着小小一个八仙莲花白瓷碗。碗中热气袅袅。芳香扑鼻。正是一碗杏仁茶。吉祥端至玄凌面前。端妃低低道“皇上尝一尝。这碗杏仁茶和方才崔尚仪那碗有何不同。”
玄凌不知就里。然而端贵妃素來稳妥凝重。玄凌也不多问。举起银匙各喝了一口仔细品味。然后摇一摇头。表示并无差别。端贵妃又道“卫太医试试。”
卫临推辞不过。只得各舀了一勺喝下。他蹙眉品味良久。似是不能确定。又再品了一次。须臾。大约是有了十足把握。卫临道“回禀皇上。崔尚仪所制是加了苦杏仁的。而贵妃娘娘端來的一碗则是加了少许桃仁。两者苦味相近。若非细辨。断断分不出來。”
端妃撂开碗盏。端然肃穆道“皇上惯常吃杏仁茶都不能分辨。若非医者。如何能辨。”她一指吉祥盘中的杏仁茶。问卫临道“若有产妇不知。每日所食的杏仁茶都是加了少许桃仁粉。便会如何。”
卫临大惊失色。忙跪下道“若真产妇天长日久服食少量桃仁。孩子纵然在腹中长大。也会胎死腹中。生下的死胎会身带青紫瘢痕。”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沉默。所有人像是寒冬腊月被冻在了结了厚厚冰棱的湖水里。只觉寒意从骨缝间无声无息渗入。玄凌额上青筋暴涨。原本清癯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只唇角衔着一抹冰冷如利剑的笑。叫人不寒而栗。
蕴蓉似想起一事。问道“若是偶尔还用芭蕉叶蒸煮食物呢。”
卫临冷汗涔涔。忍不住举袖去擦。“若与桃仁双管齐下。胎儿必不能保。但若此间常有让孕妇惊悸忧思之事发生。那么极难察觉是桃仁与芭蕉之效。”
青铜麒麟熏炉卧在地上。熏炉孔内散着龙涎香的袅袅淡烟。那若有若无的青烟弥漫在空气里。似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兜头兜脸将人蒙住。玄凌的眼神飘忽不定。静默无语站了片刻。“甘氏与苗氏屡屡生事。纯元因愧疚致使苗氏小产之事。常常惊悸夜不能寐。又要对两位废妃言行百般隐忍。其实非常辛苦。”
蕴蓉轻轻傍在玄凌身边。声线绵绵如寒针深刺。“表哥。那些只是外因。真正原因乃是这些桃仁和芭蕉。寒性日积月累。才害死了纯元皇后和嫡皇子。”
玄凌半边面孔被光线遮住。唯听见远处永巷传來阵阵更鼓声。大殿深处铜漏水滴的声音越发清晰可闻。一滴。又一滴。似是要在心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坑。他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只静静问“月宾。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事。”
“皇后被禁足。可是皇后殿中用度所费银资不减。与内务府呈报之数有出入。臣妾忝居四妃之首。协理六宫。皇上命臣妾查处。臣妾不敢不用心。因而夜审皇后身边绘春、绣夏、剪秋三人。不曾想审出银钱数目不对之外。严刑之下绘春为求活命。吐出当日有人指使她以桃仁代替苦杏仁。谋害纯元皇后。”她停一停。似要平息胸臆激荡的气息。“臣妾为防有失。再审剪秋与绣夏。剪秋受不过刑咬舌自尽。绣夏业已吐露实情。”
时间像是被寒气所凝。过得格外的缓慢。玄凌一字一字吐出。“是谁。”
烛火燃得久了。殿中有些暗。只有长窗里透进一缕琉璃瓦上的雪光。笼在端贵妃沉静似水的面庞上。如聚雪凝霜一般。“纯元皇后亲妹。当今皇后朱宜修。”
大殿内恍若沉溺海底般寂寂无声。侧耳。几乎能听到沉香屑在香炉中迸裂的声音。贵妃侧目看我。“被朱宜修所害失子之人。淑妃不是第一个。也未必会是最后一个。”
声音若能噬人。大约也如玄凌此刻一般。“朕记得。为保纯元饮食周全。一应细节皆是宜修经手照顾。朕以为。姐妹情深。”
玄凌目眦欲裂。胸口起伏如海浪潮汐。蕴蓉眉梢眼角皆是雪亮如刀刃的恨意。“纯元皇后如何登上后位皇上心知肚明。朱宜修焉能不恨。焉能不报仇夺位。别看她素日恭谨。其实心肠阴毒。连亲姐姐亦忍心杀害。”
玄凌一把推开她。大步流星出去。一壁吩咐李长。“随朕去慎刑司。”
殿中复又寂静下來。唯余我与蕴蓉和贵妃。蕴蓉按一按鬓上串珠花翠。懒洋洋坐下。轻笑道“淑妃。你猜皇上亲审的结果会是怎样。”
我立在窗下。向她会心一笑。“蕴蓉妹妹会心想事成。不费今日这番功夫。”
她睨我一眼。“淑妃倒是坐享其成。让我与贵妃费尽口舌。”
“我与皇后结怨已深。皇上心知肚明。若我开口。反而不妙。”
蕴蓉笑吟吟看着面容依旧沉静的贵妃。“想來除了贵妃。无人说话能让皇上这样信服。”蕴蓉拍着手道“也亏了淑妃的心思筹谋。借口月例用度之数不足才顺藤摸瓜抓得出这些事。”
“举手之劳而已。”我淡淡道“放眼宫里。哪怕是你我三人也好。谁宫里沒有些个银钱上的亏空。不过借个由头而已。若非皇后已被禁足。咱们也是一点办法也沒有的。”
“只是”蕴蓉按着心口。似是受了惊吓了一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还是很怕呢。”
贵妃半晌无言。顷刻。静静道“事涉纯元皇后。如同在皇上心上插了一把刀一般。皇上断不能忍。”她瞥我一眼。“真要谢。咱们得谢谢死了的安氏。沒她留下那句话。咱们至死都不能明白。”她扬一扬脸。吉祥上來扶住贵妃。贵妃披上竹叶青镶金丝飞凤大氅。轻轻道“陪我去通明殿祈福吧。皇后欠下的债。还得了你的。还得了我的。也还得了蕴蓉的。唯独还不了纯元皇后的。咱们走吧。”
我应声起身。缓步出去。蕴蓉清凌凌的声音直逼上我的耳后。语不传六耳。“淑妃答允我的。不会不算话吧。”
我的话虽轻。却落地有声。“我说过。我无意于皇后宝座。”
她满意。“但愿淑妃说话算话。”
夜色浓稠如墨。寒夜冷雨潇潇。远远望下去是紫奥城连绵沉寂的深宫重重。无数灯火浮荡其间。似星海万里。绵绵无尽。我紧一紧身上一斗珠暗紫妆缎狐腋大氅。依旧觉得阴冷寒气碜人心肺。终究。。是高处不胜寒罢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