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风弥霜落掩平生

作品:《后宫甄嬛传

    清越的声音震破了众人迷茫的狂躁。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朗朗少年阔步迈进。

    那少年疏朗的面庞中隐着孤寒锐气。双眸中精光内敛、黑不见底。“臣弟进宫向两位太妃请安。谁知经过内宫见各宫各院漆黑一片。人影都沒几个。唯皇嫂宫里灯火通明。就想过來一看究竟。谁知在外头听见这些。”他一撩身上腾螭盘云石青长袍。大步流星上前单膝跪下。“臣弟身为宗亲。愿为淑妃娘娘与皇子帝姬作保。淑妃自入宫來夙兴夜寐。怜老惜幼。凡事亲力亲为。无不勤谨。所以臣弟愿意相信淑妃为人。”

    祺嫔不由色变。一张丰润如满月的脸庞遽然迸出寒光似的冷笑。“九王眼高于顶。一向不爱与后宫妃嫔來往。怎么今日倒能说出淑妃恁多好处來。夙兴夜寐。倒像是王爷亲眼见到似的。”

    玄汾少年气性。目光往祺嫔身上一扫。忽生了几分顽意。即刻针锋相对。“倒也不用本王亲眼看着淑妃是否夙兴夜寐勤谨。只瞧淑妃身量纤纤。便可知她协理六宫辛苦。倒是祺嫔珠圆玉润犹胜杨贵妃。可知是享清福的人。只是脑袋沒有身子这般庞然。想是满脑子总想着如何算计别人费了不少脑筋。倒沒那么肚满肠肥。”

    玄汾话虽刻薄。然而形容祺嫔倒是十分生动。座中嫔妃几番风波受惊不少。当下忍不住都笑了起來。祺嫔又恨又气。满脸涨成猪肝色。倒与她满头珊瑚玛瑙珠饰十分相称。

    祺嫔新贵出身。兄长这几年在朝中也颇得脸。不由增了许多骄气。玄汾不过是出身寒微的失势亲王。素來为她所轻。此刻受他奚落。如何能忍。不由顿足。指着玄汾道“你。。”

    话音未落。脸上已重重挨了一掌。正是玄汾所打。祺嫔一日之内挨了两下耳光。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玄汾抱拳道“皇兄可曾听到她方才言语。攀诬一个温太医还不够。什么夙兴夜寐是臣弟亲眼所见。竟要把臣弟也拉进这趟浑水去么。可见此人失心疯了。随口拉上人便诬陷与淑妃有私。她的话如何能信。”他想是气极了。眼周皆是烈火般赤色。“臣弟与淑妃娘娘差了多少年纪。淑妃娘娘是皇兄的妃子。自然就是臣弟的嫂嫂。淑妃协理六宫以來。对上对下无一不和气妥帖。谁不知道臣弟生母寒微。不过是半个王爷。淑妃从未有半分轻贱。反而尽力照拂。今日臣弟说一句公道话。却被这疯癫女子指着鼻子说话。臣弟这亲王当得也好沒意思。还不如闲云野鹤去算了。”

    玄汾这话虽有几分赌气。却也道尽宫中人情冷暖。皇后忙劝慰道“九王多大的人了。倒说起这赌气话來。”她看一眼玄凌。“凡事总有你皇兄和本宫做主。”

    玄汾平一平气息。跪下道“这女子虽然神志不清。但终究是皇兄的妃嫔。臣弟冒失打了她。还请皇兄降罪。”

    玄凌伸手向他。道“也不怪你。起來吧。”

    祺嫔忍不住落泪。顿足道“臣妾在皇上眼中越发混得连个破落户也不如了么。。”

    玄凌眼皮也不动一下。只向玄汾道“别与她一般见识。”说罢淡淡道。“皇后也该好好管教。别教她动辄出言不逊。”

    皇后应了一声。旋即含怒向祺嫔道“你要仔细。九王是天潢贵胄。皇上的亲兄弟。什么破落户。嘴里再这般不干不净。叫太后与太妃听见狠狠掌你的嘴。”她缓一缓气息。“皇上不是不宠爱你。别自个儿沒了分寸因小失大。”

    皇后最后的意味深长压制住了祺嫔喉咙里的哽咽。她的抽泣声渐渐低微下去。化作颊上一抹不甘的狠意。

    我感激玄汾意外给予我的援手。然而此时此刻不宜言表。我只以深深一眸表示对他的谢意。

    皇后水波般柔和的双眸里隐着冰凉的光泽。好似冬日素雪般清冷。和她此刻循循的语气不同“有九王作保的确让人放下一重心思。帝姬不去说。只是三殿下是皇上的血脉。皇上更对他寄予厚望。事关千秋万代。实在不能不仔细。”

    玄凌道“怎样才算仔细。”

    皇后微微沉吟。祥嫔眸光敏锐一转。缓缓说出四字。“滴血验亲1。”

    玄凌转过脸來。“怎么验。”

    祥嫔道“臣妾从前听太医说起过。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是否融为一体。血相融合者即为亲。否则便无血缘之亲。”皇后抬头看一眼玄凌。“这法子不难。只是要刺伤龙体取血。臣妾实在不敢。”

    我心头猛地一震。有骇人的目光几乎要夺眶而出。我感觉到嘴唇失去温度的冰凉与麻木。心里有无数个念头转过。不能验。不能验。

    “不能验。”贞贵嫔霍然立起。反对道。“皇上龙体怎可轻易损伤。这个法子断断不可行。”

    敬妃赶紧扶住因为激动而摇摇欲坠的贞贵嫔。跟着道“此法在宫中从未用过。谁知真假。臣妾也不赞成。”

    祺嫔好整以暇地拨弄着裙上杏子色如意结丝绦。“那也未必。此法在民间可以说广为流传。臣妾以为可以一试。”她柔声道。“此事不只关系淑妃清誉。更关系皇家血统。事情棘手。但只消这一试便可知真伪。皇上无须再犹豫了。”

    见玄凌颇为所动。玄汾恳切道“皇兄可曾想过。若予涵真与皇兄滴血验亲。即便证明是皇兄亲生。将來予涵长大知道。损伤皇兄父子情分不说。若皇兄真对予涵寄予厚望。后人也会对其加以诟病。损其威望。”

    余容娘子笑道“王爷这话糊涂了。正是因为皇上对殿下寄予厚望才不能不验。否则真有什么差池。皇上岂非所托非人。把万里江山都拱手他人了。”

    玄凌眼底清晰的震惊与浓重的疑惑密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兜头兜脸向我扑來。我几乎能感觉到贴身小衣被汗湿了紧紧吸附在背上的黏湿感觉。此刻。除了紧紧抓住他的信任。我别无他法。我盈盈望着他。涩然一笑。“甘露寺青灯佛影数年。不意还能与皇上一聚。本以为是臣妾与皇上情缘深重。谁知却是这样地步。早知要被皇上疑心至此。情愿当初在凌云峰孤苦一生罢了。”

    他的手掌有黏腻潮湿的冰凉。握住我的指尖。“嬛嬛。你不要这样说。”他的语气有些艰难。仿佛一缕莲心之苦直逼心底。“只要一试。朕便可还你和涵儿一个清白。”

    被冷汗濡湿的鬓发贴在脸颊有粘腻的触感。像一条冰凉的小蛇游弋在肌肤上。那种寒毛倒竖的恐惧如此真切。我艰难地摇头。“皇上要试。便是真疑心臣妾了。”

    他转过脸去。贞贵嫔心中不舍。一时胸闷气短。连连抚胸不已。敬妃一边安抚她一边向玄凌道“贞贵嫔所言不差。既然疑心淑妃与温太医有私。三殿下只与温太医滴血验亲即可。这样既不损皇上龙体。亦可明白了。”

    温实初闻言脸上一松。玄凌点头道“李长。你去柔仪殿把三殿下抱來。”

    我听得敬妃折中劝慰。心中稍稍放下。皇后虽见疲态。勉强振作道“诸位妹妹今日也累着了。先用些点心。等下三皇子一來。事情便见分晓了。”说着吩咐小厨房端了银耳莲子羹來。众人心思纷纭。也无人去动。

    良久。却见一痕碧色的身影翩翩而进。欠身道“奴婢浣碧携三皇子拜见皇上皇后。”

    玄凌一怔。“你不是去六王府了么。”

    浣碧软软道“是。六王身子见好。奴婢回宫是向娘娘复命。谁知一回宫见李公公來找三皇子。便和公公从淑媛娘娘处抱了三皇子回來。”

    我微微色变。“姐姐已将临盆。不能拿这些事惊扰她。”

    浣碧道“奴婢出來时娘娘正睡着。想來沒有惊动。”

    浣碧手中抱着一个小小襁褓。正是我亲手绣给予涵的“梅鹿含芝”水红缎被。

    玄凌伸手想摸一摸孩子的额头。浣碧侧身一让。轻轻嘘道“殿下还睡着呢。”我远远一看。果然孩子在浣碧怀中睡得正香。半张小脸被襁褓盖着。很是安适的样子。

    玄凌微有不忍。摆手道“李长。你去刺一滴血來。”

    殿中早已备好一钵清水。装在白玉钵中。清可鉴人。李长从皇后面前拈过一枚雪亮的银针。犹豫着是否即刻要动手。

    我扑至玄凌身前。哀求道“皇上。这一动手。即便认定涵儿是皇上亲生。來日他也会被世人诟病是皇上疑心过血统的孩子。你叫涵儿叫涵儿将來如何立足。”

    玄凌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势那样轻。好像棉絮般无力。片刻道“终究是咱们的孩子才最要紧。”

    “慢。。”浣碧环顾四周。目光定在贞贵嫔身上。“贵嫔身子虚弱。怕看不得这些。”

    皇后一抬下巴。“扶贵嫔去偏殿歇息。”

    浣碧见贞贵嫔出去。微微松一口气。温实初踅步上前。毫不犹豫伸出手指。李长一针扎下。殿中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鲜血“咚”一声落入水中的轻响。浣碧从襁褓中摸出孩子藕节样的小腿。道“十指连心。为减殿下痛楚。请公公扎在脚背上吧。”李长狠一狠心。闭眼往孩子脚背一戳。一滴鲜血沁入水中。孩子觉痛。立时撕心裂肺大哭起來。

    我心中揪起。一把抱了孩子在怀中。不觉落下泪來。

    我抢得太快。身子轻轻一晃。套在小拇指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不小心触到水中。浣碧忙陪笑道“娘娘抱殿下抱得急了。”

    李长亲手捧起白玉钵轻轻晃动。只见钵中新盛的井水清冽无比。在水波摇动之中。两颗珊瑚粒般的血珠子渐渐靠拢。似相互吸引的磁铁一般。渐渐融成一体。

    玄凌额上青筋突突跳起。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狠狠一掌击在宝座的扶手上。那宝座本是赤金镂空铸就的。花纹繁复。玄凌一掌击上。面色因为手掌吃痛而变成赤紫。

    温实初的眼神遽然涣散。倒退两步。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祺嫔眼中浮起如鲜血般浓重的快意。皇后喝道“大胆甄氏。还不跪下。”

    我冷然以对。“臣妾无错。为何要跪。”

    皇后的沉肃有力。“血相融者即为亲。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皇后环顾左右。“來人。剥去她淑妃服制。关进去锦宫。把那孽障也一同扔进去。温实初即刻杖杀。”

    我怒视周遭。狰目欲裂。“谁敢。”

    玄凌眸底血红。有难以言喻的撕裂的伤痛。他伸手狠狠捏住我的下颌。“朕待你不薄。你为何为何这样对朕。”

    他的指节格格作响。下颌有将被捏碎的裂痛。我仿佛能听到骨骼裂开的声音。敬妃上前欲劝。玄凌手一挥将她推在地上。敬妃又是吃痛又是焦灼无奈。只得闭眼不忍再看。

    我拼命摇头。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我说不出话。挣扎间。唯有两滴清泪滑下。落在他的手背。似被烫了一般。玄凌轻轻一颤。手上松开两分力道。不觉怆然。“嬛嬛。你太叫朕失望了”

    我咳嗽几声。猛力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哑声道“皇上。这水不对。”

    他惊愕的瞬间。我迅速拔下发间金簪。锋锐的簪尖在李长手背划过。几滴血珠落进水中。很快与钵中原本的血液融在一起。成为完美的一体。

    这变故突如其來。所有人怔在了当场。我的下颌痛不可支。强撑着道“这水有问題。任何人的血滴进去都能相融。”

    浣碧一愣。忙取过银针刺出几滴血。很快也与钵中鲜血融在了一起。浣碧尖声叫道“这水被人动了手脚。娘娘是清白的。”

    李长张口结舌。连连摆手道“奴才不能生育。这这温太医和浣碧绝不是奴才的子女呀。”

    玄凌怒极反笑。“朕知道。”

    温实初神色稍稍好转。伸指往水中蘸了蘸。用舌头一舔。当即道“此水有酸涩之味。是加了白矾的缘故。医书古籍上有注若以白矾调之水中。虽非父子亦可相融。而若以清油少许。置于水中。则虽是亲子。亦不能相融。”

    “皇上”我精疲力竭。含泪跪下。“此人居心之毒。可以想见。”

    玄凌缓缓转过身去。盯住皇后。森然道“方才为求公允。是皇后亲手准备的水吧。”

    皇后面色微微发白。强自镇静。“臣妾准备的水绝沒有问題。”

    “是么。”玄凌淡漠道“朕记得皇后颇通医术。”

    皇后垂首。描成鸦青的睫毛微微颤动。恳切道“臣妾若用此招。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岂非太过冒险。未免蠢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胡蕴蓉本就娇艳的脸庞在这一刻更多了一层阴恻恻的艳光。“这招虽险。胜算却大。一旦得逞。谁都认定三殿下是温太医的儿子。谁会再验。即便与皇上再验。想來皇后精心谋算。也一定会让淑妃含冤莫白。”

    皇后仰首道“臣妾冤枉。臣妾贵为皇后。何必还要出此下策陷害淑妃。”

    仿佛入定的端妃微微睁开双眼。叹息道“是啊。您已经是皇后。还有什么不足呢。”

    “若非臣妾及时发现。涵儿即便是皇上亲生也会因冤被杀。”我抬头迫视皇后。“臣妾一向敬您为皇后。处处礼敬有加。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皇后。要遭此灭顶之灾。”

    胡蕴蓉一指我怀中孩子。笑向皇后道“因为淑妃有儿子。您却只有义子。连您自己也说。皇上对三殿下寄予厚望。既对三殿下寄予厚望。您的大皇子当不成太子。将來您的太后之位可要往哪里摆呢。”说着纤纤手指从孩子襁褓上温柔划过。“可怜。可怜。三殿下。谁叫你年幼就得你父皇宠爱呢。皇后是皇长子的养母。自然气不平了。”

    “放肆。”皇后眉心有怒气涌动。声冷如冰。“本宫身为国母。嫔妃之子就如同本宫亲生。将來谁为太子都是一样。本宫都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

    “是么。”胡蕴蓉娇俏的脸庞含着亲切的笑容贴近皇后。“那您能不能发誓。皇长子绝不会继位太子。”她眼波盈盈。“反正皇长子也不是绝顶聪明呵。”

    皇后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以凌人目光平视胡蕴蓉。胡蕴蓉亦分毫不露怯色。扬眸以对。

    我起身。舀过一碗清水。用银针再度从怀中孩子的脚背上刺出一滴鲜血滴入水中。端至玄凌面前。“皇上验过。疑心尽可消了吧。”

    他勉力一笑。“嬛嬛。是朕错怪你。朕再无半点疑心。”

    我坚持。“请皇上滴一滴血。”他无奈。依言刺破。一滴血融入碗中鲜血。似一对久别重逢的亲人。很快融为一体。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臣妾此身从此分明了。”

    我牢牢抱着怀中啼哭不已的孩子。顺手将手中瓷碗一掷。只听“哎呦”一声痛呼。祺嫔捂住额头痛呼起來。她的指缝间漏出几道鲜红的液体。覆上她已无人色的脸孔。我一指祺嫔等人。冷冷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祥嫔吓得一缩。祺嫔犹不服气。昂首道“即便三皇子是皇上亲生。可淑妃与温实初有私。三人皆是见证。难道皇上也不闻不问吗。”

    斐雯的脸色逐渐苍白。直到完全失去血色。她“砰砰”叩首。喊道“奴婢不敢撒谎。奴婢不敢撒谎。”她惊惶的目光四处乱转。待落在静白身上时闪出了异样的光芒。狂喊道“即便皇上不信奴婢。也不能不信静白师傅。她在甘露寺可是亲眼看到温太医屡屡去探望淑妃的呀。”

    静白的脸庞因为发白而更加庞大。她忙乱地数着念珠。“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一把清凌凌的女声婉转响起。“静白师傅这句话。足以让天下出家人为你羞愧而死。”

    注释

    1、滴血验亲其方式分为两种。一种叫滴骨法。另一种叫合血法。滴骨法。早在三国时期就有实例记载。是指将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观察是否渗入。如能渗入则表示有父母子女兄弟等血统关系。合血法大约出现在明代。是指双方都是活人时。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是否凝为一体。如凝为一体就说明存在亲子兄弟关系。认为“血相融者即为亲”。其实这种方法沒有任何科学依据。文中姑且信之用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