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四、合欢

作品:《后宫甄嬛传

    时近夏尾。天气的奥热却丝毫未减。人言“十八只秋老虎”。反而热得愈加难受。

    这一日清早循例去皇后处请安。皇后只道“精神短”。寥寥说了几句也就散了。我也并不与旁的嫔妃多言语。许是有我惩罚祥嫔的前车之鉴。一干妃嫔虽然背后议论得厉害。当着我的面却半分神色也不敢露。尤其是穆贵人等。神色怏怏不乐。

    一时众人散尽了。我独扶着槿汐的手缓缓扶着腰行走。清晨的天色原本是很好的。朝霞如锦绣。绚烂满天。然而不过一刻。便是黑云压城。雷声滚滚。虽有轿辇跟着。槿汐亦不放心。道“娘娘。要在落雨前回宫必定是來不及了。不如咱们找个地方歇歇。等雨过了再走吧。虽在轿辇上坐着不会湿了身子。却怕雨天路滑。若磕了碰了可不好了。”

    槿汐一向谨慎。我如何不允。趁着雨点尚未落下。到了就近的亭子中避雨。甫进亭子。只觉红阑翠璃十分眼熟。槿汐轻声道“娘娘。这是寄澜亭呢。”

    几乎自己都愣了一愣。无知无觉地应声道“是寄澜亭么。”

    寄澜亭。十二曲红阑干被无数双手摩娑得无比光润。经年久了。反倒有一种木质特有的沉甸甸的温润质感。寄澜亭。正是我当初与玄凌初见时的地方呢。

    蓦然从心底漫出几许苍凉与伤感。光影流转十年。人间早已不复从前。当日欢爱。几多欢欣。多是少女明媚多姿的心境。人生若只如初见呵。

    只可惜。可以重遇。却再无当时心境了。

    寄澜亭外的杏树只余了青青郁郁的浓荫如幛。秋千架早不见了。倒是几株合欢开得极好。仿若易散的彩云。如梦似幻。在阴郁的天色下格外鲜雅亮烈。

    我目光停驻于合欢花上。轻轻道“开得再好。暴雨如注。终究是要零落花凋了。”话音未落。暴雨已倾盆而下。如无数鞭子暴烈抽在地上。泼天泼地激起满地雪白的水花。一时间雨帘绵密。连十步开外的的物事也朦胧模糊了。

    槿汐护住我道“娘娘站进些。别着了寒气。”言毕。不觉向着外头“咦”了一声。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大雨中隐约有一女子的身影。也不急着避雨。只仰头张开裙子搜罗着什么。我一时好奇。便道“槿汐去瞧瞧。不管是谁。且叫进來避避雨。”

    槿汐应声。打着伞去了。不过片刻却扶着一女子进來。道“娘娘。是滟常在。”

    果然是叶澜依。她穿了一袭青碧碧的绫纱斜襟旋袄。有浅浅的月白色斑斓虎纹花样。底下是浓黑如墨的长裙。乍一看还以为是玄色的。裙褶里绣大朵枝叶旖旎烂漫的深红色凌霄花。她衣衫都湿透了。紧紧附在身上。愈加显出她曲线饱满。身姿曼妙。头上松挽一个宝髻。想是淋雨的缘故。鬓发卷在脸上。抖开的衣裙外幅里积了许多合欢花瓣。如拢了无数云霞入怀。她草草向我行了一礼。也不顾身上湿透会着了风寒。只顾着怀中的合欢花。又怜惜看向外头暴雨中受不住狂风急雨而凋落的合欢花瓣。

    因她身上湿透了。身形必现。不免尴尬。旁边几个内监都勾下了脑袋不敢再看。我微微使一个眼色。槿汐忙披了件披风在她身上。道“滟小主小心身子。”

    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只忧心忡忡看着外头的花。槿汐无奈望我一眼。仿佛向我道滟常在果然脾性怪异。

    我索性也不言语。扬了扬脸对身后的几个小内监道“滟常在喜欢那合欢花。你们拆了轿辇的帐帷铺在树底下。等雨停了去了水。只把花瓣送到滟常在处。”我微微一笑。向她道“这法子不用常在淋雨。也可收尽了花儿。常在看如此可好。”

    她这才微露喜色。恭敬屈膝谢道“多谢娘娘。”

    我含笑看着她的衣衫。“常在仿佛很喜欢青绿色的衣衫。每每见到皆如是。”

    她微微一笑。媚色顿生。带着一点雨水的寒气。道“娘娘很细心。嫔妾的衣裳的确多是青碧色。”她停一停。“嫔妾只喜欢青色。”

    我微微颔首。“常在的容貌颇艳。其实穿红色亦美。如常在所爱的合欢花一样。”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道“快要入秋。合欢花也不多了。”

    我淡然微笑。“上林苑中。这边的合欢花算是开得好的了。”

    她的眸色微微一亮。丹凤眼因着这神采愈加灵动妩媚。语气却是慵甜的。“这里的合欢花哪里算好呢。镂月开云馆的合欢花才是天下最佳。入夏时节便如花海一般。连太液池的湖水也有那香味。”

    她眼中闪过一丝的难言的陶醉与神往。心中骤然蒙上一层阴翳。仿佛亭外雷暴滚滚的天色。镂月开云馆是玄清在紫奥城的住处。其实就在太液池中央。然而男女有别。我是永远不可能踏足的。那样美的合欢花。连浣碧都见过的。于我。到底是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了。

    镂月开云馆如是。他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另有一层疑惑蔓上心头。我怔怔出神的片刻。滟常在容色一黯。仿佛是察觉失言了。自嘲着笑道“嫔妾从前微贱。连宫女尚且不如。自然可以随意走动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旁人闲话是旁人的事。若自轻自贱便不好了。若说微贱。本宫又何尝不是罪臣之女呢。”

    她悠然一笑。似有所触动。然而很快望向亭外。伸手接住飞檐上滑落的积水。道“雨停了。”

    我看一看她。道“怎么常在身边服侍的人也不跟着出來么。大雨天的。不如本宫着人陪你回去吧。”

    她似笑非笑。微有清冷之色。道“绿霓居向來无嫔妃愿意踏足。怎么娘娘要贵步临贱地么。”

    我本无意亲自陪她回去。然而她这样一说。我反倒不好回绝。于是道“常在不欢迎本宫去么。”

    她扬手。“娘娘请。”

    绿霓居精致玲珑。望出去的景致亦好。天气好的时候。远远便可望向太液池中央。庭院中几只金刚鹦鹉扬着五彩绚丽的长尾悠闲自得栖在枝头。并不怕人。我甫一踏入内殿。倏地窜出一只花色斑斓的大猫來。我唬了一跳。忙把将要呼出的惊叫硬生生压了下去。槿汐不动声色地站到我跟前。笑道“常在的猫养的真好。”

    滟常在微微一笑。“这样蠢笨的大猫有什么好看的。”她回头张望。轻呼道“团绒呢。”

    墙角骤然滚出一团雪球來。滟常在伸手抱在怀里。却是一只雪白小巧的白猫。蜷缩起來不过两个手掌大小。双眼滚圆碧绿。毛色雪白无一丝杂色。难怪叫做“团绒”。

    滟常在爱惜地抚一抚团绒的皮毛。团绒亦无比温顺。懒洋洋“喵”地叫了一声。无比柔媚幽长。它这一声刚停。周遭十数只猫一起围拢來。叫声此起彼伏。我一惊之下心口突突地跳着。连忙掩饰住神色。稍稍退后两步。滟常在微有诧异道“娘娘害怕猫么。”

    我忙掩饰着笑道“沒有。本宫只是好奇团绒一叫把猫都引來了。”

    滟常在颇为自得。道“团绒不是凡物。它轻易不开口。若一开口。周遭的猫都会被它引到近侧。若非嫔妾是驯兽女出身。只怕还驯服不了它。”

    我几乎寒毛都要竖起來了。槿汐忙笑道“娘娘。吃药的时辰到了呢。只怕凉了喝不好。”

    我会意。随即道“本宫还要回去服药。不便久留。常在方才淋了雨。要热热地喝碗姜汤才好。

    滟常在点一点头。吩咐人把方才收的合欢花都拢了起來。

    槿汐扶着我出來。抚着胸口道“可吓死奴婢了。”她比划着道“一见那么大的猫。奴婢就想起在凌云峰那个晚上。当真后怕。”她扶住我的手。关切道“娘娘沒事吧。”

    我勉强笑道“沒有事。她也不过是养着玩罢了。”

    这一夜夜色如纱漫扬轻落。整个紫奥城都被尚带着热意的乌夜所笼罩。我因白日之事睡得极不安稳。额上沁了细密的汗珠。索性伸手掀开重重密绣团蝠如意花样的绣帏站起身來。柔仪殿中红烛无光。唯见殿顶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出淡淡如月华的光芒。风轮虚弱地转动着。带來外头夜來香的轻薄香味。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焚着安息香。慵软的香气淡淡如细雾飘出。空气中迷漫着叫人心生懒意的气息。

    我无法安睡。耳边有夜风穿紫奥城重重越殿宇楼阁的声音。隐隐似有人在轻声呜咽。仿佛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骨子里的悲泣。在叹诉无尽的哀伤。

    我心里头发烦。扬声道“槿汐。。”

    槿汐转手出來。为我披上一件外裳。道“娘娘怎么起來了。”

    我扶住她的手。道“许是肚子大了睡着难受。你扶我出去走走罢。”

    于是扶了槿汐的手。花宜和小连子跟在身后。一同出了未央宫去。

    才过长廊。我忽地想起一事。问道“槿汐。今晚皇上是翻了谁的牌子。”

    小连子笑道“说起來正奇怪呢。皇上今日翻的可是惠贵嫔的牌子。当真是奇闻了。”

    我一惊。不觉疑惑地扬起眉毛。道“惠姐姐有日子沒在皇上跟前了。怎么好端端的翻起她的牌子來了。”

    小连子轻轻拍了自己一个巴掌。低头道“娘娘今日着惊。奴才只顾着叫人给娘娘煎安胎药浑忘了。听说今日惠贵嫔落了镯子。不想巧不巧掉在仪元殿前头那条路上了。惠贵嫔领人去寻时正好皇上下朝。便撞上了。”

    我凝神一想。今日去向皇后请安时。眉庄仿佛是用心打扮过了。双翅平展金凤钗。穿一袭肉桂粉挑绣银红花朵锦缎对襟长褂。那颜色本就容易穿得俗气。然而穿在略略丰润的眉庄的身上。却格外饱满端庄。更添了一抹温婉艳光。

    我思量着道“皇上对眉庄不能算是绝情。既如此遇上。自然不会冷待。”

    槿汐的手沉稳有力。扶在我手肘下。“太后喜欢宫里有大方识大体的嫔妃侍奉皇上。惠贵嫔又是一向最得太后心意的。”

    “姐姐绮年玉貌。若长此避居棠梨宫也实在不是个事情。”然而我心下微微疑惑。以眉庄的性子。她不肯的事情别人怎么逼迫都是无用的。何况她是细心的人。又是极力避着玄凌的。怎么会把镯子落在了仪元殿周遭呢。当真是机缘了。

    花宜伸手遥遥一指。“娘娘你瞧。是凤鸾春恩车呢。从棠梨宫那里出來。是惠贵嫔吧。”

    夜色沉沉中看得并不清楚。只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是听得极熟了。夜静了下來。凉风徐徐。四周静谧。水般月色柔和从墨色的天际滑落。风吹开耳边散发的细碎柔软的声音。各处宫苑隐约传來的更漏点滴。还有蝉鸣与蛙鸣起伏的鸣声。夹杂着凤鸾春恩车的辘辘轮声。格外清晰。

    次日晌午我便叫人收拾了礼物去棠梨宫。眉庄斜倚在西暖阁里。采月和白苓一边一个打着扇子。因着暑气未尽。她只穿了件家常的象牙色绣五彩菊花的抽纱单衣。系着同色的长裙。见我來了亦是懒懒的。笑道“你自己坐吧。”又吩咐采月。“去切了蜜瓜來。”

    我坐在她面前。叫花宜搁下了礼物道“你这衣裳还是我走那年做的。这些年你未免也太简素了。我选了几匹上好的料子來。裁制新衣是不错的。”

    眉庄一笑。耳上的米珠坠子便摇曳生光。“左也送右也送。你回來几个月。这棠梨宫里快被你送的东西塞满了。”

    我支着腰坐下。嘻笑道“给你备好了还不成么。即便你要省事。也不能太缺了东西。”

    正说着却是李长來了。见我也在。忙鞠身行礼。向着眉庄陪笑道“给惠主子请安。”说着指一指身后小内监手里的东西。笑道“这是皇上叫赏娘娘的。请娘娘收着。”

    眉庄只瞥了一眼。叫采月收了。随手从手边的罐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李长手中。笑吟吟道“谢公公跑这一趟。这点子心意就当公公的茶钱吧。”

    李长笑眉笑眼道“奴才怎么敢当。皇上说这些赏赐只当给娘娘解闷儿。也请娘娘今晚准备着。凤鸾春恩车会來棠梨宫接娘娘。”

    眉庄蔼然微笑。“请公公为本宫多谢皇上就是。”

    见李长出去。我满面是笑。道:“恭喜。”又问“是时來运转呢。还是有人转了性子。”

    眉庄淡淡一笑。也看不出悲喜之色。只拨着吊兰的修长的叶片绕在手指上。她的手指修长而有如瓷器一般莹白。在阳光下似镀了一层清泠泠的寒光。与深绿的叶片映衬。有些惊艳亦惊心的意味。她徐徐道“算不得喜事。也不是坏事。更无关时运脾性。人总要活下去。日子也要过下去。”她的神情淡漠。始终望向辽阔的天际。仿佛有无限渴望与期许。亦有一抹难言的伤感。仿佛终年积在山巅的云雾。散布开去。然而终究。嘴角也只是凝着与她素日的端庄不甚符合的冷漠。

    我不明白眉庄如何想通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想通于她是好是坏。我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握住她的手。温然道“你愿意怎么做。我总是陪着你的。”

    她微微一笑。恰如冰雪乍融。春光四溢。反握住我的手道“嬛儿。有你在。我也能安心一点。”

    接下來的一月之中。眉庄频频被召幸。大有刚入宫时的气势。我也暗暗为她高兴。然而更喜之事亦接踵而來。

    这一日凉风初至。正好亦长日无事。玄凌便带着我与徐燕宜、胡蕴蓉、叶澜依和眉庄同在湖心水榭上看一色粉色纱衫的宫女们采莲蓬莲藕。其时湖中荷花凋谢大半。荷叶盈盈如盖。似撑开无数翠伞。宫女轻盈的衣衫飘拂如花。似亭亭荷花盛开其间。偶闻轻灵笑语之声。带着水波荡叠之音。格外悦耳。

    众人环坐水榭之中。我与徐婕妤身形日渐臃肿。自然不便近身服侍。于是隔了最远坐着。却是眉庄与胡蕴蓉坐在玄凌近侧。玄凌笑向胡昭仪道“还是蕴蓉的鬼点子多。想着无荷花可赏了。便叫宫女穿上粉色衣衫如荷花一般。又叫采莲摘藕。别添了一番情趣。”

    我浅浅微笑。道“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这样看着倒像是好花常开、好景常在了。”

    胡昭仪盈盈一笑。颇有得色;我与徐婕妤只是礼节性地微笑;叶澜依素來落落寡欢。人多时也不多言语。只自饮自酌。独得其乐;眉庄一味低头沉思。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别有一番沉静风韵。

    远远有歌女清唱的声音婉转而來。玄凌执杯倾听良久。淡淡道“歌女的歌声自是不能与容儿相较了。”

    胡昭仪莞尔一笑。“皇上今日久不见安贵嫔了。现在想得厉害么。与其这歌声听得皇上食之无味。不如皇上去请了安贵嫔來吧。免得生起相思病來。”

    玄凌不觉失笑。“愈发胡说了。”

    我知晓玄凌心思。不由笑道“天象虽说安贵嫔近來不祥。只是皇上要见也无不可。”

    胡昭仪撇一撇嘴。接口道“不过听歌罢了。远远叫与歌女坐在一起。以免不祥之气沾染了皇上。且那歌声被水波一漾只会更好听了。”

    玄凌听得如斯。也便罢了。叫李长去传了陵容來远远歌唱。

    几曲清歌作罢。玄凌不觉神驰。悠然道“果然是好嗓子。如今放眼宫中竟无人能及。”他思量片刻。方向李长道“叫她來给朕倒杯酒吧。”

    须臾。却见安陵容甜笑满颊。翩翩而來。取了梅花银酒壶來为玄凌斟上美酒。道“方才一路过來看湖上宫女如花。听闻是胡昭仪的心思。胡昭仪是皇后娘娘的表妹。也是皇上的表妹。自然最明白皇上的心意。”

    胡昭仪听了她的奉承。只是漠然一笑别过头去。并不接话。安陵容也不介意。只按着次序从胡昭仪起一一为每位嫔妃倒上紫莹莹的葡萄美酒。十分殷勤。因着我与徐婕妤怀着身孕。她倒也细心。叫人换了梅子汤來。有特意在我的碗里多搁了糖。笑道“我记得姐姐不爱吃酸的。皇上还特意叮嘱过。”

    我亦微笑相对。沉静道“安贵嫔记性最好。多年的旧事还记在心上。”

    她嫣然含笑。一派恭谨温顺。“姐姐的事。我敢不放在心上么。”说罢盈盈离去。

    她自被冷落以來。皇后又病着。更无人可依。此番应诏而來。不免更谨慎温顺。事事顺着玄凌和得宠嫔妃们的心意。小心翼翼地殷勤。

    待走到眉庄身前。正要斟酒。眉庄伸手拦住。雨过天青色的衣袖如张开的蝶翼翩然扬起。她转首望住玄凌。笑容羞涩而柔和。静静道“臣妾有了身孕。实在不宜饮酒。”

    不过短短一句。她说得也不大声。陵容手微微一抖。险些把酒泼了出來。她很快掩饰住失态。笑道“恭喜姐姐。妹妹一高兴连酒壶也握不稳了呢。”又笑对玄凌伏身下去。带着欢悦的语调。仿佛是自己有了身孕一般。道“恭喜皇上。数月之内。这可是第三桩喜事了呢。”

    玄凌乍然听闻也是大喜过望。忙拉起眉庄的手急切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几个月了。”

    眉庄只浅浅微笑着。矜持道“昨日觉得身上不大爽快。传温太医來一瞧。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臣妾怀有皇嗣。自当万事小心。不敢再沾酒水了。”

    玄凌屈指一算。已是满面喜色。连连道“不错。的确是两个月了。”

    我骤然听闻。既是意外又是惊喜。一时说不出话來。只晓得向着她笑。徐婕妤贺了一贺。叶澜依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倒是胡昭仪欠身笑了笑道“恭喜惠贵嫔。”

    玄凌忙向身后的小内监道“惠贵嫔有了身孕。还不把她的菜式换成和莞妃、婕妤一样的。”小内监忙点头哈腰去了。

    我笑吟吟望住玄凌道“皇上可别高兴忘了。老规矩呢。”

    玄凌一拍额头。朗声大笑道“是是是。多得嬛嬛提醒。朕可要高兴糊涂了。”说着便唤李长“去传旨。晋惠贵嫔为从二品淑媛。”他拉住眉庄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去年夏天宫里的菊花就开了。起先还担心是妖异之兆。如今看原是主大喜的。嬛嬛、燕宜和眉儿都有了身孕。宫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喜事。”

    我见机道“是呢。从前总说危月燕冲月不吉利。拘束了徐妹妹。如今瞧着徐妹妹解了禁足。不仅太后身子见好。连皇嗣也兴旺繁盛了。”

    玄凌只顾着高兴。一时也顾不上徐燕宜。听我如此一说。略有些不好意思。走近徐婕妤道“幸好当日莞妃直谏。否则可真是伤了你的心了。”说着又含笑向我。轻声道“若不是嬛嬛。朕如今可要后悔了。”

    徐婕妤面上微红。似晓霞弥漫。正要欠身谢我。我忙搀住她道“妹妹身子也重。何苦拘这些礼数。”

    眉庄即刻道“太后总赞臣妾贤德。其实真论起贴心贤惠來。臣妾总是不如莞妃。”

    玄凌眉梢眼角皆是泛着亮泽的笑意。“朕有你们三位贤德之妃。自然都是不相伯仲的。”

    胡昭仪掩口一笑。迎上前來。娇声道“皇上好沒良心。这样就把人家撇在一边了。”她撒娇地一偏头。珠簪上的薄金镶红玛瑙坠子滚得欢快而急促。

    其时湖上莲叶田田。胡昭仪一色桃红蹙金琵琶衣裙被湖面清凉湿润的风缠绵拂起。仿佛湖上一株出水红莲。艳而不妖。丰姿绰约。玄凌正要说话。却见徐婕妤身边的一个红衣侍女越众而出。声线清亮,“昭仪娘娘娇艳动人。我家小主恬静温和。如开在湖中的红白并蒂莲花。自然都是极好的。皇上既爱惜白莲。自然也舍不得红莲。娘娘以为呢。”

    我微微愕然。本能地转过头去看。说话的正是服侍徐婕妤的宫女赤芍。徐婕妤身边的桔梗和黄芩是陪嫁进宫的。赤芍和竹茹出身宫女。在徐婕妤身边的分量自然不如桔梗与黄芩。我对赤芍的印象不过是个柳眉杏眼的女子。颇有颜色。却不想她会在这个时候说话。且并无畏惧。目光朗朗划过玄凌。

    不过是一瞬间的惊愕和意外。胡昭仪娇滴滴一笑。“徐婕妤饱读诗书。身边的宫女竟也伶牙俐齿到这等地步。当真叫本宫自愧弗如。只是在圣驾和本宫面前这样妄自言论。未免也大胆得出格了些。”

    赤芍脸上窘迫得发红。忙退了一步。徐婕妤十分地局促不安。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玄凌带着玩味的神色。颇有兴味地看着赤芍。道“虽然无礼。话却是很动听的。想必你家小主好好过你。”说罢微笑亲昵向胡昭仪道“红莲算不得辱沒你。还是很相衬的。”胡昭仪这才融融一笑。徐婕妤见玄凌并不生气。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把赤芍掩到身后。

    眉庄只冷眼旁观。姣好的面容上含着一丝淡漠的笑容。我无暇去顾及胡昭仪含笑带嗔的娇容。目光只被赤芍吸引。悄无声息地捕捉到她眼神中那一缕隐秘的失望和落寞。几乎无声地湮沒在她艳丽的绯红衣衫之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