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87 章

作品:《全天下都知道夫君爱她

    东淑听到这里,垂头把店内的账簿简单的翻了一会儿, 总有些打不起精神。老管事的把最近收来的一个好东西, 黄公望的水阁清幽图给东淑看, 东淑才勉强瞧了一会儿, 就叫好生收起来。

    老管事看出她心不在焉,便陪笑道“东家, 这画不比别的东西,是难得的稀世珍品, 留在这里给那些人土匪似的来回,难保万全,不如东家带了去妥当。”

    东淑听了才点头答应,忙好生卷起来, 放进一个长的木匣之中,给了甘棠抱着。

    临出门,东淑又吩咐管事道“这阵子我大概不会常过来,你们留神些照看,若是那些浑人闹得厉害, 就先把店面关上一阵子也罢了,丢些银子东西没什么,只别伤着人。”

    老管事跟伙计们都满面感激, 躬身送了东淑出门上车。

    东淑乘车往萧府而行, 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甘棠道“之前王姨娘去找我的时候, 说住在哪里”

    甘棠道“她嫁的那个宋大人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儿,他们那些武官都住在北城胡同那片。”

    东淑想了想,道“宋起建还在五城兵马司”

    甘棠笑答道“姑娘,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过我记得那个官爷像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多半该是还在。要不要打听打听”

    东淑犹豫了会儿“罢了,不必另外生事。”

    原来东淑心想,李持酒当初在京内的时候,结交了不少的“狐朋狗党”不说,也有许多的手下之人,他虽然给调了出京去了,这些人自然未必尽去,既然他们还留在京内,怎么如今镇远侯府给人欺负,他们竟然无动于衷这也太过翻脸无情了吧。

    或者,是李持酒活该,交往的都是没义气的混账

    但是转念一想,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那些话都是管事跟伙计们听来的,也未必是真,还是算了。

    于是仍旧往萧府而行,不料走到半路,马车突然给拦住,有人急促地叫道“车中的是不是江少奶奶”

    东淑听到这声音暗暗称奇,原来竟正是昔日的王姨娘,之前她才想着此人,下一刻这人竟就出现了,可见这世间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甘棠早就掀起车帘看了出去,果然见车外站着的是王姨娘,看着有些神情仓皇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这车子。

    甘棠瞧了东淑一眼,便道“王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王姨娘早看见了甘棠,既然见着她,自然等于见到东淑了,顿时眼前像是见了光明般的,便不顾一切地扑到车边上放声叫道“少奶奶,求你救命啊”

    东淑本来只听着甘棠跟她说话,闻言诧异,甘棠便替她问道“王夫人,出了什么事了”

    王姨娘流着眼泪,颤声说道“我家夫君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会儿是在大街上,人多眼杂的不是说话地方,东淑便道“叫她上来说话。”

    甘棠立刻领命,停车叫了王姨娘入内。

    王姨娘跟东淑照了面,二话不说先跪好了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才哭道“少奶奶,求你救命”

    东淑道“别急,不要哭,出了什么事只管说。”

    王姨娘掏出手帕拭泪,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跟东淑想的并不一样,镇远侯当初奉调出京,之前跟随他的那些人里倒有一大半是愿意跟着他走的。只有像是宋起建这样在京城内有了家室的行动不便,才留了下来。

    也正因为有这些人留在京内,所以之前那些泼皮恶霸之类的才仍是不敢造次。

    谁知道镇远侯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一时之间,跟李持酒交好的那些人中,又有一半儿因担心的缘故,十万火急地出京奔着北关去了

    宋起建本也要去的,只是王姨娘苦苦挽留,且又因为人走的差不多了,镇远侯府却有些势单力薄,所以他才勉强留了下来。

    果然,昔日给镇远侯打怕了的那些人里,因为听说镇远侯出事的消息,便死灰复燃起来,频频闹事,渐渐地闹到了镇远侯府。

    宋起建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留下来正是为提防这个,自然不会坐视,立刻带人先前制止。

    起初一两次倒也罢了,还能威吓那些歹人,谁知道竟从五城兵马司内部出了事,宋起建的顶头上司斥责他以权谋私,又说有人告他为非作歹之类,竟然问了他的罪,更贬了他的职。

    宋起建自然是聪明人,知道是因为护着镇远侯府的事情,本来这时侯该急流勇退的,但他因跟李持酒是生死之交,把李持酒当作是主子跟兄弟一样的人,哪肯理会这些。

    有一次那些恶人在侯府门外扔瓦片嬉笑作乐,给他遇见,冲上去一阵乱打,反而给闻讯而来的巡捕捉了个正着,不问青红皂白竟把他拿入了牢房。

    王姨娘是个低贱的出身,全靠李持酒一念之仁才能成为人家的正室夫人,可是京城内仍是毫无根基的,她又是个绵软的妇人,遇到这种事哪里还会有主意,早就慌了,听人的话用钱打点了两天,那钱进去一大半儿,宋起建仍是不曾出来。

    王姨娘求来告去,嘴唇都磨破了,眼泪也流光了,却没有别的好法子。

    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东淑,可东淑如今不住别院,萧府那门第岂是她能进的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今日便鼓足勇气到萧府找人,谁知偏偏不在,半路上瞧见萧府的车驾,这才不顾一切跳出来碰碰运气。

    东淑听了这话,心中恼恨的很。

    就算当事人不是镇远侯,而是别的什么人,这样做也太过了。

    倘若镇远侯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如今落了难,这些人落井下石倒也罢了。

    可从管事跟小伙计嘴里听说,明明正好相反,如今这些歹人单纯的是小人得志便猖狂报复。

    原先东淑还疑惑,怎么镇远侯府遇到事情,李持酒昔日的那些人没有出头的,此刻才知道,不是没有出头的,只是给拿住了而已

    不管是薛文礼还是宋起建,他们当然都是一身武功的好汉,可惜在京城之中,好汉实在是排不上什么坐席的。

    王姨娘说完之后,两只眼睛都哭肿了,她还不敢十分放肆,就小心地拉着东淑的裙摆一角,怯生生地哭求道“少奶奶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夫君吧,我做牛做马也愿意的”

    东淑便道“你不用哭了,我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何况宋大人也算是个讲义气、两肋插刀的好人,我绝不会让他受这种冤屈。”

    王姨娘听她答应,喜出望外,泪珠却更加滚滚落下,便只俯身拼命的磕头“多谢少奶奶”

    说了两句,又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我还以为我的命好的有限,好不容易得了个疼人的夫君又出了事,若是找不到人救命,我就打定主意要随着他去了,少奶奶若是肯救他,就是救了我们一家子了。”

    东淑听这话古怪,便道“你说什么一家子”

    王姨娘脸色一窘,终于红着脸说道“我不敢瞒着少奶奶,我、我已经有了身孕了。”

    东淑大惊,旁边甘棠更忍不住道“真的吗”

    王姨娘点了点头“我也是才知道的还不足月呢”

    甘棠瞪着王姨娘看了半晌,忽然说道“真没想到,明明在侯府那么多年都没”

    东淑反应过来,便咳嗽了声,甘棠才忙停了下来。

    东淑派了一个随车的小厮,叫快去找萧宪。谁知萧宪偏偏进了宫,她没了法子,想了想,便又叫去寻李衾。

    虽然派了人去,可东淑觉着李衾事务繁忙,就算在兵部,也未必有空露面,当下就只叫人先到御史察院。

    因为宋起建还担着五城兵马司的官职,拿他的罪名又是假公济私,故而人如今羁押在御史察院里,等待发落。

    马车在察院门口停下,即刻有侍卫过来喝问,陪同东淑的自然是萧家的人,便上前喝道“不得无礼,看清楚,这是我们江夫人。”

    对这些侍卫而言,江夫人是何人,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府,何况又听说过萧府认了义女、且又将嫁入李府的事情,自然就是这位江夫人了,这般举足轻重,于是忙入内通禀。

    这边东淑下了车,她还是男装打扮,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当下也不管这些。

    那些侍卫看见是个“男子”,但细看却见身姿袅娜,便知道是“江夫人”了,又见她的丽容秀色,虽是男装,却更妩媚风流,别有一番动人之处,他们竟无法直视,纷纷低头行礼。

    才进了门,里头的侍御史听了消息,很是惊疑,便迎了出来。

    两下相见,侍御史打量东淑装扮,眉头微蹙,却定神笑道“江夫人忽然来到,不知何事”

    东淑淡淡道“我来告状的,不知这里接不接状子。”

    侍御史大惊“呃夫人要告的是谁”

    东淑道“我告的人有点儿多,有些是地痞无赖,也有些是公卿大夫。”

    侍御史一愣“这、这从何说起”

    说话间,两人已经将到了御史察院的大堂,因也有不少人听说了消息,都出来探头看热闹。

    东淑见人多,索性站在门口,便不疾不徐说道“我在太白街上有一家店铺,之前太平无事,最近却屡屡有人前去滋扰,收取子虚乌有的苛捐杂税,另有地痞恶霸,动辄抢掠,听说御史察院是整个京城里消息最灵通、也最能主持公道的地方,不知此事,御史台的众位大人可知晓吗”

    “这”那侍御史迟疑“竟有此事”

    “原来你不知道,”东淑冷笑道“好极了,我第二个要告的,就是如大人一样的吃着朝廷俸禄,却一无是处,轻狂渎职之人。”

    侍御史张了张口,终于半是冷笑地说道“夫人这话更叫人无从答言了,难不成,夫人是告整个御史台的人”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嘲讽,同时环顾周围同僚众人。

    那些围观的人听到这里,就也不由笑了出声,都觉着这话有些可笑,而东淑有些自不量力。

    不料东淑坦坦荡荡的,道“我今日就告了,又如何”

    众人听说,刹那间鸦雀无声,继而又交头接耳,嗡嗡不已。

    侍御史把东淑从头到脚打量了眼,越发冷笑道“夫人原来是来无理取闹的,你一介妇人,本就不该轻易抛头露面,今日更来御史台口出狂言,难道仗着是萧府的义女,或者将士李府的新妇,就如此目空一切吗”

    甘棠跟在东淑身后,闻言很紧张。

    东淑却不紧不慢,同样冷笑道“我当然有所依仗,但我所仗的不是萧府,也不是李府,而是京城里的百姓你们御史台不是号称消息最为灵通,也最敢说的吗如今怎么都聋了瞎了,听不见百姓们说什么,听不见百姓们怨什么。却成了那助纣为虐之人,甘心的为虎作伥”

    “夫人”侍御史又惊又怒,“请你慎言,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我今日不想慎言,你若说撒泼,那就撒吧,”东淑昂然道“我问你,镇远侯当初在京内的时候是不是也得罪了御史台的某位大人,才纵容的你们黑白不分如今镇远侯为国远赴边疆,驱除胡狄,于国于民,都是大义反观你们呢缩在这京城之中,方寸之地,蝇营狗苟,对于有人欺辱镇远侯府的行径视而不见,对于肯为镇远侯鸣不平的人却加以毒手,是谁让你们这样颠倒黑白,冤屈良善的我一个妇人还敢仗义执言,你身为公卿却当缩头乌龟,你还敢跟我面前叫嚣,你到底有什么脸面”

    东淑说完这一番话,那侍御史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你、你放肆”

    “是你们给我放肆机会的,”东淑逼视着他,继续说道“宋起建是怎么进来的,你们心知肚明,何必我多说哼你们以为镇远侯就陷在了北关回不来了所以为所欲为,也许你们还仗着背后的人势大所以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你们都错想了,到镇远侯重又进京的那一日,你们哭都没有地方哭去,我今日来,是给你们寻了一条退路,是迷途知返还是一条道走到黑,你们自己选”

    侍御史额头上冷汗涔涔“你”却是又惊又怕又恼,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候,另有个声音道“呵,江夫人特特地跑来御史台大放厥词,原来是为了镇远侯出头,真不愧是跟镇远侯夫妻一场只是夫人即将是李府的新妇了,又何必贸然做这种明显会招人非议的事情呢你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要顾及萧府跟李府李大人的脸面啊。”

    原来这出声的,正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比侍御史要高上两级的。

    东淑双眼微微眯起。

    她正要开口,却听到有个声音从背后响起道“哦,是在说我李某人的脸面吗”

    众人听见这声音,忙都转身,见到来人的时候却都色变,慌忙退避行礼。

    原来这及时现身的来人,正是李衾。

    李衾一身大红色官袍,端方雅正,缓步而入。

    看似波澜不惊的目光淡淡的掠过在场之人,特意在那发声的御史中丞面上停了停。

    那人硬着头皮退后三步,躬身行礼“参见李尚书。”

    “赵大人很在意我的脸面,多谢了。”李衾走到他跟前,淡声说道。

    那人的嘴角微动,勉强挤出了一抹笑“这”

    “只是,你未免操心太甚了,”李衾的语气冷了几分“且你若真的在意我的脸面,那就该知道我是最护短的,你若是不给我的人脸,就是不给我脸,知道吗”

    他是公然在说“江雪”是他的人了。

    那御史中丞却偏不敢还言,只深深地低了头,勉强道“是是下官一时失言了,请大人见谅”

    李衾看了看东淑,却转而温声道“怎么性子这么着急的,不等着我到就先来了平白受这种气”

    东淑本没期望他到,见他来得及时,又说的狠话,啼笑皆非“一时冒昧,给李大人添麻烦了。”

    李衾瞥了她一眼“是添了麻烦,不过我乐意。”

    东淑实在想不到他竟当着人的面儿这样,脸上竟微微的有些发热。

    想不理他,可是事情还要说清楚,到底怕他不知道,所以便假装没听见的,说道“宋起建”

    李衾抬手。

    东淑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了,当下噤声。

    李衾仍温和道“你先出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说了这句,见东淑眼带愕然地看着自己,他便一笑道“保你满意如何”

    东淑实在受不得这种公然亲密的论调,便屈膝行礼道“先告退了。”

    当下便带了甘棠跟萧府的人先行退了出来。

    李衾才下车进门,御史台的头儿、御史大夫郑大人已经知道了,急忙出来接了。

    大家进了厅内,李衾说道“郑大人该很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郑御史道“这、 李大人果然也是为了江夫人所说的事来的”

    李衾垂着眼皮儿,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郑大人你心里自然怪她今日来此闹这一场,但是,大人你该庆幸有今日这一场,你只当捉一个区区的兵马司差役不算什么,想必当吏部的人是死的”

    郑御史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李大人是什么意思”

    李衾抻了抻微皱的袖子,淡然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耳聪目明,口舌厉害,无人敢碰。岂不知吏部当家的人是谁你们的所作所为岂能瞒过萧宪的眼睛,只不过他的脾气是一击则中,所以还未发难,若真等萧宪动起手来,他连多骂你一句都不会,就叫你这御史察院天翻地覆。”

    郑御史如在梦中,屏息问“李大人是说,萧大人想要对我御史台动手”

    李衾道“百姓怨声载道,御史台难道真的一点不知镇远侯府给人为难,除了一些昔日跟李持酒有仇在拍手称快外,可知多少勋贵之家也感同深受,敢怒不敢言,都憋着一口气,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御史台居然为虎作伥的拿了李持酒的人,好大的胆子啊,看样子郑大人你实在是官儿做的太久了,连本能的居安思危都忘了。”

    郑御史脸色煞白,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尚书,这、我本是不想多事,但是皇太后那边的人来过几次”

    李衾眉眼不抬,但那如画的儒雅眉眼之中却是不怒自威“皇太后因何针对李持酒,不过是岁寒庵太子遇难之事,但是郑大人,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皇上跟我可也在呢,我就问你,你碍不过皇太后的情面,就可以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吗这样没眼色,活该你丢官罢职,我今日这番话也是多余了。”

    郑御史战战兢兢,几乎跪了下去“李大人我绝无此意啊”

    李衾漠然看着他道“我今日来,是因为江雪在这里,不然这番话也不会跟你说。既然说了,郑大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那宋起建我即刻就放了”郑御史流着汗说。

    李衾道“除此之外呢”

    “这”

    李衾说道“御史是朝廷的喉舌,如今这喉舌却成了权贵私用,百姓叫苦连天的时候,本该为民发生的御史台反而成了向百姓狺狺狂吠的帮凶恶犬,郑大人,我要是你,就会把江雪之前说的那些话好好想想,不要到民怨沸腾,无可收拾的地步才知道悔改。”说完之后,李衾起身,拂袖往外而去。

    李衾出了御史台,见东淑的车还靠边停着。

    他走到旁边,帘子微微掀开,东淑问道“事情如何了”

    李衾说道“放心,人很快就会放出来。”

    东淑停了停“子宁,多谢你今日拔刀相助。”

    李衾听她唤自己的名字,不由一笑,听到“拔刀相助”,却又摇头说道“若不是因为镇远侯的事情,我会刚高兴些。”

    东淑听了这句,便道“镇远侯又怎样路不平有人踩罢了。”

    李衾笑看着她“只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东淑问了这句又觉着后悔。

    李衾道“我放心,你不是因为私情而来御史察院的。”

    “呸”东淑即刻啐了口,把帘子甩下来,“告辞了。”

    李衾含笑看着那车在面前缓缓启动,往前去了。

    这两日,东淑足不出萧府,却听小厮打听回来说,宋起建已经给御史察院无罪释放,御史台反而拿下了五城兵马司的北城指挥使,并且有言官弹劾兵部的袁侍郎纵容家奴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等等。

    因袁侍郎是皇太后的娘家人,此事闹得满城哗然,皇帝不得不申饬了袁大人,但碍于皇太后的颜面,到底并未重罚。

    可因为这件事,京城内原本有些颓坏的治安,重又有转好之势头,一是御史台的弹劾,二是吏部开始整肃官制,不管是兵马司还是都司衙门,相继下了几个声名狼藉的官儿,也把那些横行于野的恶霸们拿了几个,打了板子,罚了家产,判了流放。

    两日后,王姨娘大胆来到萧府,递了帖子拜会东淑。

    萧府的人虽看着目空一切,可听闻是来寻东淑的,倒也不敢耽误,立刻入内通禀,不多会儿就请了她进内。

    王姨娘松了口气,随着到里间,给请到了东淑的闺房里。

    才进门见了东淑,王姨娘便跪在地上“我给少奶奶磕头了”

    东淑忙叫人快扶她起来,又道“糊涂东西,你有身孕了,别这样冒冒失失的”

    王姨娘窘迫道“我、我见了少奶奶就忘了只想磕头。”

    东淑叫她在桌边坐了,微笑道“御史察院放了人吗”

    王姨娘满面激动“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多亏了少奶奶,我们一家三口的命才保住了。”

    东淑忍不住笑了“我也没做什么,误打误撞而已。”

    王姨娘眼圈红红的,说道“我们宋郎知道是少奶奶救的,都差点落泪呢还说少奶奶的恩德不知怎么才能报答。”

    东淑道“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们一家子合合乐乐的,比什么都强。”

    王姨娘这才抿嘴一笑“多谢少奶奶,您这样菩萨心肠,将来跟李大人一定也和和美美,谁也比不上的”

    她毕竟没什么见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说了这句又讪讪地说道“虽然侯爷是可惜了但、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东淑见她又口没遮拦,却也不以为忤,只道“你有孕在身,又受了惊吓,本该在家里好生保养,何必又特意跑出来以后若是有事,你只派人来告诉我一声便罢了,我能帮的也不会袖手旁观。”

    王姨娘道“我自己想亲自给少奶奶磕头,我们家宋郎也是这么想的。另外”

    “另外什么”

    王姨娘迟疑了会儿,说道“少奶奶,其实之前我去过侯府的,太太她、她有点儿不大好呢。”

    东淑愣住“什么话”

    王姨娘脸色很为难,道“有些古怪,太太、起初是病着,后来、后来就开始胡言乱语的,好几个大夫看过,都说像是失心疯。”

    东淑脊背发凉“什么”

    王姨娘道“我私下里见了赵姨娘,她也是这么说的,太太大概是太想念侯爷了,时常疯疯癫癫的,有时候甚至把小厮当成侯爷,把赵姨娘当成”

    王姨娘没说下去,只是把眼睛看着东淑。

    东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必然是苏夫人把赵姨娘当成自己了。她便道“那大夫可能医治吗”

    王姨娘皱着眉头道“药倒是开了不少,可总没见好,还变本加厉的,说了许多、古古怪怪的话。”

    甘棠在旁边听到这里便问道“什么古古怪怪的话”

    王姨娘看了看里屋没有别人,便为难地小声道“太太说少奶奶已经不是少奶奶了,还说要来索她的命了之类,我也不敢都说。”

    甘棠张大了嘴巴“这、这真是疯了。”

    可话虽如此说,心里却也突突的跳,只看东淑的反应。

    却见东淑脸色淡淡的,道“应该找些更中用在行的大夫给太太看一看才好。”

    王姨娘见她反应平淡不以为然,这才松了口气,便立即跟着附和道“奶奶说的是都怪他们找的大夫太差劲了多半是去骗钱害人的。”又略坐了会儿,毕竟不敢多留,便起身告退了。

    人去后,东淑坐了半晌,叫人打听着萧宪的消息,等萧宪一回来,即刻请了过来。

    把从王姨娘口中所知的情形跟萧宪说了一遍,东淑道“哥哥,你说苏夫人是因失心疯说了些胡话才歪打正着吗”

    萧宪眉头微蹙,想了会儿说道“按理说她不会知道的,何况你一早就离开了侯府。多半是病糊涂了。”

    东淑道“我只是有点儿担心,若是这流言传了出去,会不会有什么妨碍”

    萧宪笑道“难道会真有人相信什么起死回生,借尸还魂这种荒谬说法若真的这种论调儿很容易给人相信,当初我跟李衾就不至于跟你相见几次都不相识,如此大费周章了。”

    他说了这句,又哼了声笑道“其实要真的这样容易让人接受反而好,至少我们不用怕吓坏了太太而瞒着她了。”

    东淑闻言低头道“哥哥,我有点儿不放心。”

    萧宪立刻明白“你想去镇远侯府看看吗”

    东淑沉默片刻,一点头。

    萧宪笑道“上次你为了镇远侯的事情,独自跑去御史台大闹,难得李子宁没有大动肝火,反而帮着你这次你还去镇远侯家里,就不怕他吃醋吗”

    东淑道“怕什么呢,镇远侯又不在家。”本能地说了这句又觉着不妥,便道“子宁不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人。”

    “哈,”萧宪道“这你就错了,他是背地里喝醋,不叫你知道罢了。”

    东淑耸了耸鼻头,问道“哥哥,我知道自己有些贸然,你若不答应我就不去了。”

    萧宪对上她的眸子,思忖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道“既然已经起了意,何必拘泥于别人的看法,去就去,我陪着你便是了。”

    东淑喜出望外,扑上来靠在他肩上“还是哥哥最好”

    萧宪嗤地一笑“什么时候哥哥不是最好的哼只怕他说几句甜言蜜语的时候你就忘了哥哥了。”

    东淑脸颊微热“什么啊,又瞎说了。”

    萧宪看着她流露出来的娇憨之态,心里欢喜之余却有淡淡的感伤,倒是宁愿这样相处的时光多一些,再多一些。

    这天,萧宪特意抽空,陪着东淑来到了镇远侯府。

    侯府已然是门可罗雀,门上见是萧府的马车,慌忙开门相迎,又看是萧宪陪着东淑下车,一个个更是惊呆了,有一些侯府的老人看到东淑重又出现,不由感怀于心,红了眼眶,一个个垂手躬身恭敬地叫“少奶奶。”

    萧宪陪着东淑向内而行,二门上丫鬟叶红带了小丫头迎了他们,叶红也是百感交集地,看着东淑行礼道“真的是少奶奶回来了”

    东淑道“我是来探望太太的,可好些了吗”

    叶红轻轻地摇了摇头“少奶奶入内见了便知道。”

    于是一路引着他们进了内宅,到了太太上房,掀开帘子,好大的一股药气。

    萧宪有些受不了,掏出手帕捂着鼻子,随东淑入内。

    到了里间儿,早已经有丫鬟扶着太太起来了,苏夫人靠在床边上,双眼合着,形容枯槁,比先前瘦了一半儿

    东淑一看,心头便先一震。

    萧宪毕竟是男子,看了眼后就对东淑道“我在门边等你。若有事你便叫我一声。”

    东淑点头,目送萧宪退出。

    萧宪去后,叶红引着东淑靠前,才唤了声“太太”,苏夫人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谁叫我”

    叶红小心翼翼道“太太,是少奶奶来探太太的病。”

    苏夫人睁大眼睛,哆嗦着说道“江雪吗她又来了快,快把符咒贴起来,叫和尚道士来念经,打散她别叫她来害我”

    东淑见状,便道“太太不必惊慌,没有人想要害您。”

    苏夫人听到声响转头,看见东淑的瞬间尖叫了声,向床榻内部躲闪。

    东淑见她这样反常,便不再靠前,榻上苏夫人发着抖,给叶红扶着安抚,勉强又看了东淑几眼,忽然诧异地“咦,是你啊”竟不再似先前般惧怕。

    东淑还未开口,苏夫人笑道“我可没欠你啊,你来干什么”

    “听说太太病了,我来瞧一瞧。”

    苏夫人道“呵,你来探病,我看你是想我死的。”

    “太太这话从何说起”

    苏夫人道“你、你是个煞星,几次三番的害酒儿,好不容易你走了,我以为要好了,可没想到竟变本加厉了”

    东淑听她只管胡言乱语,却有些后悔贸然前来了,正想托辞离开,苏夫人忽然扑到床边,盯着东淑道“你把江雪藏到哪里去了你快把她还回来你害了我的儿媳妇你这个妖精”

    东淑大惊,苏夫人却抬手比划着说道“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快把这个妖精捉了去,她不是我儿媳妇,她附了江雪的身江雪呢快叫江雪来伺候我把江雪还回来”

    叶红毕竟是看惯了的,并不觉着惊讶,只怕东淑不高兴,便摁着苏夫人的肩膀,只是劝慰。

    此时此刻,东淑盯着面前半是疯癫的苏夫人,竟猜不透这个人是真疯了,还是从疯癫中窥得了什么天机。

    只可惜,她口中的江雪只怕再也回不来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时江雪在的时候她若是能够善待,也未必会让江雪走到那一地步。

    东淑猜不透,也不想再猜,毕竟跟一个疯子是永远说不清的。

    她后退一步,正要转身,不料苏夫人忽然挣扎着从榻上跳了下来,上前抓住东淑“你别走,你把江雪还回来”

    苏夫人的力气极大,紧紧地攥住东淑的肩膀,竟有些疼。

    东淑给她突兀的举止惊呆了,竟并未反抗,就在此刻门口的萧宪听见动静奔了进来,见状生怕苏夫人伤到东淑,便上前拉住东淑,一边抬手去推她“放开”

    不料这一推,苏夫人身形趔趄往后倒去,后脑勺竟不偏不倚的撞在床柱上,她闷哼了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东淑给这变故惊呆了,见叶红急忙上前扶起苏夫人,大叫“太太”,她一愣之下也忙上前,先试了苏夫人的鼻息,还好有些气息,只是眼见的叶红探向她的脑后的手掌心多了一抹血渍

    事出突然,苏夫人受伤跌倒,东淑不便就这样离开,直等到太医到了查看过后,说道“虽然受了外伤,幸而没什么大碍,只是病人体质虚弱,心智失常,最好不要越发刺激了她,否则就不好说了。”

    本来是想看过就走的,这样一耽误,已经黄昏。

    萧宪毕竟日理万机的,忙中偷闲陪着东淑过来已经难得,在镇远侯府这一阵儿,外头时不时有人来找。

    萧宪只是不放心东淑,催着要她跟自己一起离开。

    东淑听太医说了苏夫人的情形,知道外伤无大碍才放心,便跟叶红叮嘱道“好好照看着太太,将来侯爷回来,自然知道。”

    叶红含着泪道“少奶奶,太太糊涂了,你别在意其实我从来都知道少奶奶的好,就说侯爷出事,能来这儿的除了之前顺义侯府的萧夫人,就只有您了,还听王姨娘说是您出面儿救了宋起建,也解了咱们侯府的围。我索性跟您说了吧,太太这病时好时歹,有那清醒的时候说起来,太太不免有后悔的意思”

    东淑忙打住“别说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说无益。”

    当下便要走,不料就在这时候,榻上的苏夫人道“是江雪吗”

    叶红忙上前告诉,苏夫人道“她来了你叫她过来。”

    东淑略微迟疑,终于走到近前。

    帐内光线幽淡,苏夫人盯着东淑,忽然道“你来做什么”

    东淑道“听闻您病了,特来探望。”

    苏夫人道“跟你非亲非故的,你倒是情长。”

    东淑微惊,叶红只当太太又糊涂了,可见她并无那种狂态,倒也罢了,便走开去拿药。

    苏夫人对东淑道“你扶我起来。”

    东淑上前,慢慢扶着她起身。

    苏夫人吁了口气,仔细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是萧东淑”

    东淑这一惊差点儿扔开苏夫人后退,一时忍不住脸上也露出些愕然的表情。

    苏夫人看着她,露出了了然的微笑“果然啊,果然,我还以为那是我迷糊中做了梦呢。”

    东淑咬了咬唇“太太说什么梦”

    苏夫人微微蹙眉道“哦,我梦见江雪来找我了,她说、叫我快跟她走,还说别叫我连累了酒儿。”

    东淑的心猛然一颤,双眼蓦地睁大。

    苏夫人转头看向她“所以那个梦是真的,她是真的来找我呢。”

    东淑口干舌燥“太太”

    苏夫人的脸色却有些平静,她打量着东淑的眉眼“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嗯对了,酒儿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才死不肯放手。为了你,把若兰都扔了不管。”

    东淑的心跳又开始乱了“不,不是”

    这时侯叶红进来送汤药,苏夫人抬手道“我不喝这个。你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跟少奶奶说。”

    叶红见她一反常态的平静,很疑惑,看了看东淑,到底听命退下。

    面对这样的苏夫人,东淑的心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她想离开,但苏夫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意,慢慢地攥住她的手腕“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要记住。”

    东淑只得问道“不知是什么”

    苏夫人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淡然,她轻声道“这话,我这辈子只对一个人说过,而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是第二个,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就算我不在了,我也想这世间有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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