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7.冲突

作品:《今天也在努力攻略哥哥们呢

    大慈恩寺。

    明心室。

    几案上置着一樽狻猊铜色香炉, 香炉内点着香。

    小小的禅室内,轻烟袅袅。

    一美貌小娘子,一垂垂老矣白须白眉的老和尚一左一右相对, 跻坐于案前。

    姜瑶看着对面的老和尚。

    老和尚年纪已经很老了, 满是褶子的面庞上,生了一双极富智慧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时正看着她。

    姜瑶被他看得不自在,干脆问“方丈要与我说什么”

    老和尚这才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等抬起头时,说了句“施主命格奇特。”

    姜瑶被他吓了一跳, 旋即想。

    这世上,当真有相面之术

    可转念一想,她一缕异世之魂飘到这,便是有什么玄异,也不足为奇了。

    想她姜瑶,在未穿越前,是个彻彻底底的唯物主义者, 绝不信世间有怪力乱神之事。

    可等穿越过来,那自小根深蒂固的观念已被动摇了一半。

    而此时, 老和尚这一句道破天机的命格奇特,更动摇了她剩下的另一半。

    可他叫住她, 是要做什么呢

    莫非是要超度“她”

    一个瞬息间,脑中已滑去无数想法。

    但姜瑶面上却滴水不露, 只笑盈盈的, 说了句“方丈说笑了。”

    面前的老和尚却带了点笑意,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老衲从不说笑。”

    姜瑶于是便低了头作羞涩状,不搭话了。

    老和尚叹气“施主可知道, 老衲为何会叫住你”

    姜瑶摇头“不知。”

    老和尚“施主近来,可是多思多梦”

    姜瑶一愣。

    她不怎么思,但这多梦却是真的,还总做那等晦气的“死梦”。

    抬起头,却不意对上那老和尚的眼睛。

    那眼睛仿佛能穿过她皮相,看到她内里,倒把她唬了一跳。

    老和尚道“施主可知,有句老话,人死如灯灭。”

    “人如灯盏,身似笼,魂为烛,魂死身亦死”

    老和尚意有所指的话,听得姜瑶心惊肉跳,难道他发觉她不是姜大娘子了

    姜瑶看着对方“方丈何意”

    一只手已攥紧了袖子,生怕老和尚下一句就是“妖孽,快快束手就擒,老衲这便收了你”。

    谁知那老和尚话锋却一转,道“这世间但凡生有异相,不是极坏,便是极好。”

    他看着她的眼神极慈和,道“小娘子眼神清正,观之当为后一种,只是逆天改命,恐将不易。”

    说着,竟将手中始终转着的菩提串递过来。

    “有此物,当助小娘子安眠。”

    姜瑶惊讶地看着呈递到面前的菩提串。

    紫檀木色。

    明显看得出这是对方爱物,时时刻刻放在手心把玩,已润出一层釉光。

    颗颗菩提珠上还镂刻着她不懂的梵文,有种神圣肃静之感。

    若姜瑶还是初来乍到,恐不知这菩提串的分量。

    可她来这地界已有小两月,早在青雀的絮叨里,听闻过大慈恩寺净空方丈的名声。

    那可是每月都要被邀去给圣人讲经的得道僧人,听闻他开法会时,来静听禅音的达官贵人有上百之数,甚至那清流世家之首王宰辅亦会前来。

    这等人人心中的“圣僧”,却将自己时常佩戴的菩提手串给了她。

    姜瑶欲拒绝,可等她看到对方眼里的包容与善意时,喉咙却仿佛堵住了。

    这是她来到这地界后,除小阿芝外,第二个初见面便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她只得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那菩提串。

    老和尚露出个慈爱的笑,道了句“施主在万难之时,也切记,世间事自有因果。”

    他留下一句玄之又玄的话,又看向外面。

    姜瑶顺着他视线过去,却只见到隔着窗棱纸,那一道束着玉冠的颀长身影。

    她自然认得出,那是楚昭。

    老和尚道“阿弥陀佛,姜娘子,你当去了。”

    姜瑶于是将那手串往手上一带,双手合十认真施了个礼,而后往外去了。

    老和尚跻坐禅室,双手合十,静静看着小娘子身影渐消失在门后。

    他叹一口气,忽而一道声音从后传来“老和尚,何必忧心。”

    不一会,一个年轻郎君自屏风出绕出,那郎君束了道冠,生得平凡,唯独一双眼睛,见之却令人望俗,仿佛藏着万千世理。

    他径自坐到老和尚面前,大喇喇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而后道“贪狼星现,紫薇星出,荧惑守心,长庚伴月,你说,最后谁将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老和尚吹胡子瞪眼“陆砚,你不在宫中当差,跑来老衲禅室作甚”

    “还有这茶可是老衲自王庭芳那得来的,十金一两”

    陆砚叹气“你这老和尚忒俗气”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也要贴金箔塑金身,老衲养这一寺庙的僧人,要点香油钱怎么了。”

    陆砚但笑不语。

    老和尚却面色一变,忽而又有几分怅惘,看着外面旭暖和风,说了句“要变天了啊”

    姜瑶推门出去。

    禅室静暗,外面的光照过来,让她下意识眯了眼睛。

    楚昭便站在门外,小阿芝已经不玩翻花绳了,小心翼翼地站楚昭旁边,一忽儿抬抬头看看他,一忽儿又看看外面庭院里的樟树。

    樟树下,长公主由肖嬷嬷搀着,和另一满头珠翠的妇人寒暄,贵妇博髻上的金珠莲台簪下在光下耀出熠熠华光。

    姜瑶一下子便认出来,这贵妇是当日在春日宴上见过的誉王妃。

    誉王妃正与长公主说得开怀,笑起时忽而见廊下小娘子如耀珠明珏、毓毓婷婷站那,不由招了招手“这便是姜娘子吧”

    “过来。”

    姜瑶便移步过去。

    随着她走动,那翠碧藤纹大袖衫随风浮动,纤纤袅袅,但誉王妃的目光却落在她露在宽大袖衫外的一截皓腕上。

    皓腕如霜,洁白柔腻,连世间最上等的美玉都比之不及,可引起誉王妃注意的,却是皓腕上不算起眼、甚至有几分灰朴的菩提串。

    那菩提串有了几分釉色,其上梵文隐然。

    长公主惊讶地出了声“方丈竟将这串菩提珠给你了”

    姜瑶也注意到,这两个大雍位置极尊崇的女人竟皆失态,看着她腕上那串菩提珠。

    她摸摸菩提珠,露出柔柔一笑,福了福身“见过誉王妃,见过夫人,方丈是将它送我了。”

    这下,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净空方丈是何人

    那可是大慈恩寺主持,著有法莲经卷,译过大食来的十二经卷,为长安有名的高僧,大雍皇室座上宾。

    若非他不愿出山,大雍国师必是他的。

    而他常年带在身边的菩提串,又有谁不眼热

    可惜当年王相为女去求,都未曾求到,今日竟然给了一个宛城来的小户女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小户女她深具佛缘。

    便从前有种种不好名声,在净空方丈这一串菩提珠下,也都一笔勾销了。

    这相当于净空方丈用己之声名,给姜瑶背书。

    “好,好孩子。”誉王妃拍拍她手背,此时看着她,面色格外慈祥,“此物珍贵,你当好好珍惜。”

    姜瑶自然应了声“是”。

    长公主并未说什么。

    她亦信佛,可到底与“姜瑶”从前相处颇多,见识过她一言不合便杖人发难、亦见识过她轻浮狂浪,便净空方丈这一串菩提,也没法强行扭转她对她印象。

    只到底还是松缓了些,跟着嘱咐了两句。

    一行人说着话,便在知客僧的带领下,往客院而去。

    姜瑶牵着小阿芝,以跟着她们去。

    在经过一处地方时,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她发觉此处有些熟悉,尤其是那长长的一段走廊,以及旁边布满疏竹的院墙。

    连那院墙上的爬山虎都与她记忆中相似。

    正游疑间,却见长廊拐角处行来一人,姜瑶一抬头,就在游廊阴影里见到了一身粉袍的鲁莲。

    啊。

    对。

    上回她就是逃到这、然后被鲁莲堵回去的。

    姜瑶想起来了。

    想起这,她便觉晦气,转过头要走,却见鲁莲扶着游廊柱、正面色奇异地望着她,仿佛她脸上生了花似的。

    姜瑶正要瞪他一眼,忽而又觉不对。

    鲁莲那眼神有几分眼熟。

    那眼神不似他从前那般装、亦非阴测测,倒让她想起从前被她甩了的一前男友,有几回宴会上见,那前男友看她便是这样的眼神。

    又恨又妒,说话还阴阳怪气。

    姜瑶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心想自己脑子有毛病。

    鲁莲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手下的枯骨,都快能填满一整个庭院了。

    正要绕过对方,谁知鲁莲往前一步,恰恰好堵住她前路。

    姜瑶下意识看了前面一眼。

    长公主和誉王妃正领着一众仆妇绕过长廊,并未注意到她

    她也不愿她们注意到这。

    这世间之事,总是女子吃亏些。

    姜瑶压低了声“让开。”

    “不让。”

    鲁莲没让,那张清秀的小白脸儿竟带了一点红晕。

    姜瑶顿时就有些急。

    她可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和鲁莲有牵扯。

    “你想做什么”

    她道。

    可怜鲁莲原来还带了几分欢愉的心,此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为见她,这一日他早早便起来了,穿上新作的长袍,早早来了大慈恩寺,更是在这长廊徘徊已久,甚至连打招呼时要说什么话都提前想好了,可谁知只得来一句“让开”,和厌恶的眼神。

    一颗心顿时凉得快如冰窖

    鲁莲自己也不明白。

    他一颗心明明寄在王娘子身上,偏脚不听话,要跑到这人,甚至为了眼前这人,整晚整晚地热血沸腾。

    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一句话,就能令他的心跌入谷底。

    “你当我要做什么”

    鲁莲恨声。

    “我如何知道”

    姜瑶翻了个白眼。

    她心下厌恶这人,那双浅浅明眸里漾着的全是不加遮掩的厌。

    那厌更令鲁莲不止心,浑身都冒了寒气,比从前王清玄不理他都要令他难受上三分。

    鲁莲心下不由恨起姜瑶来。

    这般一个宛城来的小户女,竟也敢看不起他。

    之前想要好生与她说话的心都没了,只冷笑一声,伸手就要来抓她

    当然,他也想过了。

    能被长公主和誉王妃看到更好。

    到时,他便可名正言顺地提出求娶姜瑶娶回去,好生折磨。

    谁叫她敢看不上他

    至于“纳”,鲁莲是不作想的在姜瑶自己不愿的情况下,北梁公府如何愿意自己的娇客给人做妾。

    恐那二郎君第一个便不答应。

    但娶就不同了。

    娶可见他心之诚,便姜瑶不肯,他也能想法子促成至于和王娘子之间,鲁莲是放弃了。

    王娘子一颗痴心全挂在楚二郎君身上,如何肯愿意嫁他

    鲁莲来抓她,姜瑶下意识便退了一步,而红玉和青雀连忙挡在娘子面前,喝了声“鲁郎君想对我家娘子做什么”

    可哪里又挡得住鲁莲身后那群训练有素的家丁

    三下五除二,便被扣在一边。

    小姜芝拳打脚踢地过去,眼看她也要被抓住,姜瑶连忙拉了小姜芝,匆忙后退。

    正想着要求助,鬼使神差一回头,就见楚昭竟落在后方,正徐徐曳曳从长廊而来,宽袍大袖落在风里。

    姜瑶拉着小姜芝“哒哒”一下便跑到楚昭身后,另只手下意识便揪捉了他那丝缎般的宽袖。

    “二哥哥,”她声音柔弱,表情生惧,“鲁郎君、鲁郎君他”

    鲁莲道“楚二郎,你放开她”

    楚昭却没理他,只手轻轻一挥,姜瑶捉着他袖的手便被挥下去了。

    他行到鲁莲面前。

    那般颀长的身量,走到鲁莲面前时,竟要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生生将鲁莲那瘦弱的身影给罩住了。

    “鲁莲花。”楚昭略带有几分懒散的声音道,“手不想要了,不如我替你砍去”

    鲁莲一张脸登时发白。

    他恨恨瞪着楚昭,嘴上丝毫不肯示软“二郎君若是有本事,便砍下来啊。”

    鲁莲认定楚昭不敢,却见楚昭腰间佩剑“唰地”一声出鞘 ,一道水银弧光在面前一现。

    鸡皮疙瘩四起,他下意识就将手往前一挡,闭了眼,就听一声讥笑。

    “你鲁莲花,也就这点本事。”

    只听一声剑入鞘的声音,鲁莲睁开眼,就见一缕长发自半空飘落。

    半边头顶凉凉的。

    侍卫一下涌过来,将鲁莲拥在里面。

    鲁莲下意识摸摸左边头顶,却摸了个空。

    他头、头发呢

    姜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带小姜芝指着对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

    “阿、阿姐,这个坏蛋的头发好、好奇怪哦”

    楚昭还剑入鞘,在鲁莲要骂娘的眼神里,回过头,那凤眸映着光,薄唇微勾“还不走”

    姜瑶忍着笑,牵着小姜芝,跟在楚昭身后,走了过去。

    经过鲁莲时,鲁莲侍卫竟丝毫不敢动。

    楚二郎君威势竟如斯。

    却听后面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拿镜子来”

    姜瑶勾了勾唇。

    楚昭道“开心了”

    姜瑶声音娇滴滴地“开心呀。”

    楚昭却回头看她一眼“好好说话。”

    姜瑶扁扁嘴,“哦”了声。

    这边鲁莲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侍卫匆匆拿来的水银镜。

    作为户部侍郎的儿子,他自然不会缺西洋舶来的水银靶镜,他看着镜中人。

    半边脑袋一根头发都没有,比大慈恩寺里的僧人脑袋都剃得光,另一边却披散着,茂盛如水草。

    正正好,以中间为界,成了个阴阳头。

    看周围侍卫皆憋着笑,不敢出声。

    鲁莲一下将镜摔了“楚昭,老子与你没完”

    不一会儿,一中年美妇听闻消息,匆匆过来,抱着鲁莲一声又一声“乖儿子,谁让你变成这样的”

    她摸着他头,一句一声泪,说着“该如何是好我儿变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鲁莲打开她手,带了几分不耐烦“姨娘,你烦不烦。”

    这中年美妇便是鲁侍郎的贵妾。

    鲁家三代单传,为改善家中这传统,鲁侍郎自娶妻后就辛苦耕耘,可惜妻子肚皮不争气,一个都没生;一屋子的美妾也就面前这美妇生了。

    这美妇仗着这侍郎府唯一的独苗苗,早连正妻的风头都压过了。

    而鲁莲作为三代单传唯一的把,自小便是千娇百宠、横行无忌惯了,便连朝中掌管户部、素来一板一眼的鲁侍郎都不舍得对其大声,哪里受过这委屈。

    当下便发誓与楚昭不共戴天,更对那造成这一切的姜瑶恨了个彻底。

    心中又惊又怒,打定主意要将对方娶回来、好生折磨,便对美妇道“姨娘,你去与母亲说,我要娶梁国公府那姜大娘子。”

    “你让她去提亲。”

    美妇眼睛瞪得大大的“啊那大姜娘子”

    她也是听过对方名声的,登时道“那人如何配得上我乖儿”

    鲁莲哪儿看得上自己这镇日里和母亲斗来斗去没脑子的姨娘,当下便将她一推“你不说,我自己去说”

    “欸,欸,乖儿,姨娘这便去说,只是这头发”

    鲁莲气怒“不关你事”

    以安国公主的权势,在大慈恩寺,自然能得个位置极佳的客院。那客院占地极大,左边临着琅琊王氏,右边临着誉王府。

    院子幽情雅致,进去便能见一树一树的梨花。

    中庭下,还有个石桌,其上垂了葡萄藤。

    只是这时节,葡萄还未结果,绿油油一片,风一吹便晃荡。

    中庭后以长公主所住的正房为中界,左右各设屋舍三间,男客居左,女客居右。

    姜瑶到了客院,不一会儿便忘了鲁莲那滑稽的阴阳头,看着红玉和青雀收拾。她带来的东西不多,连着衣物熏香妆奁,统共就装了一个箱笼,不一会两人就收拾好了。

    姜瑶便打发她们去隔壁跟小姜芝玩,自己则坐在榻上,摸着净空方丈给她的那串菩提珠,心中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只今日所见,打破了她一贯以来的想法。

    这世道,竟然当真是有会看相的,按照方丈那话,应当是看破了她行藏

    可如果看破了,为何不驱逐她

    便是在西方,女巫都是要烧死的

    一时间想起方丈那双包容慈善的眼睛,又想起那签。

    芙蓉泣露,昆山玉碎。

    还有那恍惚间听的下下签解义,又上上签,此种种

    风透过窗,拂过她脸,姜瑶沉在那暖煦春风里,一时间眼皮竟耷拉下去,不一会儿睡着了。

    等醒来时,已近日暮时分。

    红玉在屋里点灯,灯映霞光,姜瑶醒来,一时间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等看到对方,听到外面的唱经声,意识才渐渐回笼。

    啊。

    她是在大慈恩寺啊。

    红玉听到她醒了,忙放下点了的灯,快步过来,喊了声“娘子,你终于醒了”

    姜瑶道“是有什么事么”

    “事情可多了,等会要去夫人那用斋饭,”红玉道,“用完斋饭,还要去点灯。”

    “点灯”姜瑶奇怪,“什么点灯”

    红玉道“点长明灯啊。”

    “娘子在宛城,没听过么浴佛节的第一日,祛邪拔契,万鬼退散,有条件的,可以给故去的亲人和地下的老祖宗点一盏长明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