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商陆，你这条恶龙

    “可是爹爹,这些书哪有父王好看啊？你为什么喜欢看书，不喜欢去看父王呢？”

    沈云意语气慵懒:“你父王有什么好看的？一千多岁的老男人了。”

    “可是父王看起来很年轻啊，长得也很俊,虽然爹爹也很俊,但和父王俊得不一样。”三三拿着书,屁颠屁颠凑了过来,央着沈云意给他讲讲书。

    “我累了。”沈云意闭着眼睛,他已经七天七夜没合眼了。

    该死的魔龙，居然害他这么操心！

    “爹爹……”

    三三又央求,见沈云意不理他,又想起父王交给他的任务，索性就突然大着胆子上前，伸手捏住沈云意的鼻子,还左右晃了几下。

    这下果然把沈云意惹火了,霍然坐起身来,一把抓住想要逃跑的三三,往膝头一按，直接用了铁砂掌。

    三三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往后蹬腿。

    “不许哭！我让你闹！”

    沈云意下手又快又重,反正在他看来，三三根本不是真正的小孩儿。

    再说了,就算是真正的小孩儿又怎么样？

    男孩子这么淘气，不打不行。

    “爹爹,我错了，我错了,爹爹，别打了,呜呜呜。”他再也不要帮父王做事了！

    三三小手一扬，夹在书里的那页纸就飞了出来，沈云意擡手接过，随意瞥了两眼，瞬间眼睛一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这下气消了，把三三推了下去。

    “呜呜呜。”三三边揉屁股，边小声哭。

    “罢了，这次就暂且饶了你。”沈云意起身，整理了一番衣着，大步流星离开藏书阁。

    外面的阳光正好，清新的空气迎面吹来。

    那纸上记载的，正是破解天诛之法。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无非就是讲究一个“积善”，按照上面所写，只要在人间建立三千座神观，在观中供奉龙神，吸引当地百姓前往参拜，只要香火不断，就能源源不绝的积善。

    当然，除此之外，作为出资修建神观的主使人，沈云意在此期间，也得积德行善。

    他须得取自己的一丝神识，寄附于龙神像中，作为媒介，最终将所积来的香火，尽数传送至魔龙身上，以达到功过相抵。

    如此，天诛就能被化解了。

    虽然此法耗时又费力，但若是能保魔龙一命，也是值得的。

    沈云意回到昆仑之后，就同虞绫说了此事，他如今得了魔龙所赠的财富，实则只是想向昆仑借一些人力。

    为此，他还捏造了一个谎言——他告诉虞绫，魔龙是龙族中的败类，通过此法，一则，以告上苍，降下天罚，惩治魔龙。二则，集福行善，延续昆仑之气运。

    虞绫典型的色令智昏，沈云意说什么，他都信，也肯照做。

    三千座神观，要建立起来，非一日两日可成。

    沈云意只想快些，再快一些，一定要赶在天诛之前完成。

    为此，他还特意让三三跟魔龙带话，让魔龙最近都不许出现在他面前。

    言下之意，就是让魔龙老老实实待在龙宫里。

    他以为，魔龙待在龙宫之中，一定就是安全的。

    紧赶慢赶，三千座神观，在两个半月之后，相继完工了，遍布于修真界各地。

    沈云意听说完工之后，还小松口气，连夜就赶至神观之中，取自己一缕神识，放入神像之中。

    那时人间刚刚立春，但天气依旧寒冷，好多地方都下起了大雪。

    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

    沈云意估摸着，不会太久了，长则一年半载，短则三、五个月，就能化解天诛了。到时候，他高低得拉着魔龙一起去南海转转，早听说那里鲛人特别多，他得去瞧瞧，顺便取一颗最大最亮的鲛珠，带回来给虞绫当生辰礼。

    可却万万没想到，沈云意并没有等到那天。

    因为，不久后，魔龙就死了。

    死于天诛。

    葬身于九州神海。

    那天是除夕。

    虞绫拉着沈云意一起吃年夜饭，沈云意知道，阿绫现在只有他一个亲人了，即便自己还挂念着魔龙和三三，但还是笑着同虞绫一起吃年夜饭。

    虞绫酒量一向不好，过年高兴就爱贪杯，都没吃几口，就醉了三分，拉着沈云意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沈云意也没细细听，只觉得今夜的心好乱。

    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但他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自己最近太累了，为了魔龙的事，神经一直紧绷着，也就没当回事，还笑意吟吟地给了虞绫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

    过年嘛，意思意思。

    他准备了三份，一份给虞绫，一份给三三，还有一份给惜佐，也就是三三成天到晚挂在嘴边的二哥，那个从始至终都不存在的孩子。

    将近子时，沈云意越发心烦意乱，趁着虞绫昏昏欲睡，便出去透透气。

    忽瞥见一抹极璀璨的光芒，从天边滑落，直坠东方。

    顿时一愣，那种不安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他似受到了某种感应，擡起右掌，龙焰在掌心翻涌。

    可却逐渐消散，渐渐的，连最后一丝龙焰也从他的掌心消然殆尽了。

    伴随着龙焰的彻底消失，那种不安感，瞬间化作万重高山，压在了沈云意的心头，待他好不容易赶去九州神海时。

    天诛已经结束了。

    海面上风平浪静，海水却一片血红。

    三三被一团透明的光球，圈在了海面上，早就哭得嗓子干哑，满脸泪痕。

    一看见沈云意，哭声瞬间更大了。

    “爹爹！父王死了，父王死了！”

    “他被从天上劈下来的雷，活活打死了！”

    三三哭的声音好大，然而，沈云意倒是出奇的平静，低声问:“他受了多少道天雷？”

    “我不知道，我不识数的……呜呜呜，父王，我要父王！”

    沈云意想，应该受了很多很多道天雷罢，魔龙一定苦苦煎熬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望着被鲜血染红的海面，擡腿踏去，如履平地，试图寻找到魔龙的残骸。

    可是他找了好久，连一块骨头，一块皮肉，甚至是一片龙鳞都没有找到。

    许是在天雷之下，被打得灰飞烟灭。

    也或许是，被打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沉入了深不可测的大海之中。

    “爹爹，这个，这个是父王临死之前，让我转交给爹爹的。”三三从背后，拿出一副龙角，还有一株仙草，哭着说，“父王说，说让爹爹拿着他的龙角，告诉所有人，魔龙死于爹爹剑下，还说，这株仙草，可以救活二哥！”

    “除此之外呢？”沈云意的声音很轻很轻。

    “除此之外，父王还说，让爹爹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让爹爹务必等他！”

    “呵，他以为他是谁？”沈云意轻轻笑了笑，“我又不似龙，有近万年的寿命，我不过就是区区凡人。而凡人一生不过百年。”

    魔龙凭什么觉得，他沈云意会虚度光阴，等一个根本就不会回来的人呢？

    耳边持续传来三三的哭声，沈云意越发觉得心烦意乱，冷呵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把眼泪憋回去！”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爹爹，天诛是没办法化解的，之前那页纸是父王命我夹在书里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父王怕我告密，就把我关起来了，呜呜呜。”

    “……”也就是说，他为魔龙付出的所有心血，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沈云意瞬间气血翻涌，嘴里就尝到了一丝血腥气，他狠狠忍了回去。脸色阴沉至极，眸色森然，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他早就说过，若魔龙敢自作主张，那么，纵然魔龙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此后多年，沈云意开宗立派，起名为“元清宫”，任宫主，一心一意将势力发展至整个修真界。

    他要实现当初魔龙对他的祝愿——稳坐神坛，高高在上，富有四海。

    那副龙角至今为止，还作为镇山之宝，收在元清宫最神圣，也最庄严的地方。

    魔龙死前，给沈云意留了非常可观的财富，以及势力。那些财富多到任凭沈云意如何挥霍，也一生一世挥霍不空的地步。

    他如今就像个才死了丈夫的寡妇，不仅貌美如花，还富有四海，连境界都高得让人望尘莫及。

    甚至——魔龙剖了一半的龙心，冰封在龙宫之中，为的就是让沈云意服用过龙心后，可以拥有神族才可以得到的万年寿命。

    魔龙还给沈云意留下了十二个分｜身，各个都是元商陆。

    沈云意为了区分他们十二个，索性就以月份替他们取名，其中他最喜欢的是张扬肆意的九月，以及最清冷高洁的十二月。

    他没有再找过别人。

    这些年换来换去，都是那十二个人。他们都是元商陆，可又都不是元商陆。

    他们只是拥有和元商陆一模一样的面容而已。

    他们只是和真正的元商陆一样，深爱着沈云意而已。

    可他们连最基本的变成龙形都做不到！

    他们不是龙。

    不是……龙。

    那三千座神观，所积累下的香火，为的从来都不是元商陆，而是沈云意。

    元商陆生前一直很担心，沈云意总是逆天而行，剑走偏锋，会遭天谴，思来想去，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以期能化解沈云意曾经行过的所有恶。

    可是魔龙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的是，他死后，他留下的那十二个分｜身，也没能陪伴沈云意太久。

    平均一年半载，就会招来一次天诛。

    也就是说，沈云意每隔一年半载，就会亲眼看着一个元商陆，死于天诛之下，可他又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对元商陆的死，无能为力。

    这场诛杀元商陆的浩劫，整整持续了十年，最后一个死于天诛的元商陆是十二月，也是性子最冷清，最惜字如金的元商陆。

    十二个人中，沈云意最喜欢的也是他。

    所以，在看见他也在天诛之下，飞灰湮灭时，沈云意也最心痛。

    那株神草并不能救活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惜佐，沈云意知道，他欠了魔龙一个孩子。

    因为失去了父王的灵力饲养，单靠沈云意的灵力，并不能让三三长大。

    十年时间，也没有让三三长大一星半点。

    沈云意不畏天道，也不畏死。他从前有想过，自己这个坏种，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他从未想过，他所付出的代价，居然是无尽的等待。

    十二月死后，沈云意陡然觉得有些孤独，他对元商陆的思念，就像是在草地上爬行的蛇。

    他无数次的在梦中，与元商陆相见。

    又无数次地从梦中醒来。

    沈云意是个彻头彻尾的事业批，也可以说他冷血寡情，他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哪怕是元商陆也不行。

    他才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的死，而活不下去。

    虞绫不止一次提出，想与他结为道侣，都被沈云意给拒绝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阿云，我前几日又去了仙府，宁师兄他，他最近清醒了许多，他想见你一面，不知道你……”

    这些年来，虞绫明里暗里没少往仙府跑，沈云意都知道，只是懒得管。

    闻听此言，才恍惚想起，他居然让宁长泽茍延残喘了十年！

    也是时候去收他的命了。

    宁长泽自从十年前疯魔之后，就一直闭关休养。

    沈云意乍一见他，还有些认不出来。

    宁长泽变了，已经不似记忆中意气风发，风光霁月的少年模样，他好似老了……准确来说是沉稳了，依旧穿着素白的长衫，外面却套了件黑袍。

    他也瘦了许多，面色十分苍白，显得唇色殷红，还是十分有姿色，怪不得虞绫隔三差五就跑来探望他。

    “数年不见，宁师侄可还好？”

    沈云意一身华丽的宗主服，束着流光璀璨的金冠，连发带也用了金带，额间金印状若莲花。真真是仙风道骨，宛如谪仙。

    手里捏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手心里敲。

    宁长泽微微一笑:“我以为，小师叔再也不会见我。”

    “怎么会呢，你都唤我小师叔了，我无论如何，总该是要来见一见你。如今见你似乎这些年过得并不怎么好，我就放心多了。”沈云意笑道，“难得听你喊我小师叔，这样吧，小师叔怜你，给你个机会，自己选。”

    “一，我把你弄傻，你再茍延残喘十年。二，我给你一个自戕的机会，你死得也体面些。”

    宁长泽道:“可我，并不想死啊，小师叔。”

    “哦？”沈云意来了兴致，“理由？”

    “我可以不接任仙主之位，我也继续画地为牢，把自己关在这里，日复一日，静心己过。只求小师叔允我，为师尊养老送终。”

    沈云意想了想，然后笑了:“那还不简单？我先杀了仙主，你替他送终之后，再自戕不就行了？”顿了顿，他敛眸，神情阴森森的，“即便如此，我也要你跪下来求我！”

    本以为，宁长泽不会跪地向他求饶，毕竟，宁长泽一直以来，都十分心高气傲，让他低头，比杀他都难。

    谁曾想，十年后，昔日天子骄子早已经不复存在。

    宁长泽起身，跪倒在沈云意面前时，沈云意是略有些错愕的，他甚至都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说什么才好呢？

    出言讥讽？

    嘲笑？

    羞辱？

    可是，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已经过去十年了，今个要不是虞绫提及，沈云意都差点把宁长泽给忘了。

    “宁师侄，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跪。”沈云意脸上带着点讥讽的笑，“如今的你，失去了一切，而如今的我，却得到了一切。”

    宁长泽语气平静:“是啊，如今的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可是，小师叔。”他仰头望了过去，“你是什么都得到了，但你再也找不回魔龙了，不是么？”

    沈云意原本含笑的眼，瞬间冰冷下来，一挥折扇，将人打飞出去，跌落在地，冷冷道:“你信不信，我有一万种方式，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宁长泽倒地吐血，笑着摇了摇头:“小师叔，你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视所有人为棋子，可最终还是动了心，不是么？”

    沈云意冷笑:“你让虞绫传话，引我来此，若只是想嘴贱几句，那我就不奉陪了。”他低头信手把玩折扇，不紧不慢地道，“我乃一宫之主，日理万机，不似宁师侄你这般清闲。”

    “我请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宁长泽道，“但作为条件，请你答应我，莫再残害仙府弟子。”

    “哈哈哈，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沈云意背过手，折扇轻轻在半空中划动，“我奉劝你不要血口喷人，凡事要讲证据，身为小师叔，我爱护他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残害他们呢？”

    他神色倦怠，懒得跟宁长泽在这扯皮，淡淡道:“既然你这般精神，那么，往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我都会命人过来，赏你八十鞭。”

    “不过，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若是知晓了此事，那么，我定杀人灭口，哪怕是仙主，我也照杀不误！”

    如此一来，宁长泽就只能生受着，无法向仙主开口求药。

    语罢，沈云意转身便走。身后随即传来宁长泽的声音。

    “一千年前，我死于魔龙之手。”

    此话一出，沈云意瞬间驻足不前，猛地转过身来，神色冷肃。

    “他为我大开杀戒，血洗师门，为我逃至神魔道，也为我画地为牢一千年。”

    宁长泽的神情很平淡，擡眼望着沈云意，又道:“但是，他为的是我，却又不是我。小师叔，你还想听下去么？”

    沈云意眼里杀机毕露，冷冷道:“你到底还知道什么？说下去！”

    “我还知道，我曾经与你，共用一体。”宁长泽的语气很轻，蜷缩在衣袖中的手，不停颤抖。

    “共用一体？”沈云意神情恍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不知道？

    “当年，我与魔龙拜在同一个师尊座下，他比我生得俊，资质比我好，还比我讨师尊的喜欢，我很羡慕他，也有点嫉妒他，为了赶超他，我私底下拼命修炼，却不幸走火入魔。虽未伤及性命，但自那以后，就滋生了心魔。而你……”他擡起头来，语气沉痛，“就是我当年的心魔！”

    “……”

    “我与你很长时间，都共用同一副身体。那时的你，并不似现在这般，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宁长泽的声音，颤得越发厉害，“那时的你心存良善，从未想过，要独占身躯。”

    “……”

    “我实则对魔龙，从始至终，都只有师门之情。我真正爱慕的，是我与他共同的师尊，也就是昔日的仙府之主，道君常符玄。我为了师尊，可以做任何事！”

    “这也包括，与常符玄联手，将魔龙赶出仙府是么？”沈云意冷笑。

    “是！”宁长泽沉声道，“但我怎么都没想到，我的心魔，也就是你，居然与我所爱，并非一人！”

    “魔龙的新娘，本来就该是你！从始至终，魔龙等的一直都是你！而我——”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悲愤，“我才是无辜的，我才是无辜的！”

    “沈云意，事到如今，到底是我害你，还是你害我？”他厉声质问，“一切都是上苍早已注定好的！那是你当初惹下的孽缘，就是该你自己收拾！”

    沈云意怔怔愣愣，从未想过当年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可是，即便如此，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不是自己临死前，意识突然觉醒了，那么，他早就惨死在了魔龙爪下。

    而宁长泽就能占用他的身份，和魔龙双宿双栖了！

    他冷冷一笑:“纵然，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才是魔龙真正的新娘，但你此世占用了我的身份，害我凄苦二十载！”

    “我小时候并不讨厌你啊，宁长泽！我那时是多么地羡慕你，想和你做朋友，可是你呢。”他笑了笑，“你只是把我当成一条听话的狗！”

    “你还会恨，还会怨，看来痴傻十年，大梦一场，还是无法让你学会如何顺从。”他审视着宁长泽，语气阴狠，“一次打八十鞭太少，我给你再加二十，凑个整！”

    宁长泽只是仰天大笑，半点怕的意思都没有。

    “真希望你满身是血，匍匐在地时，也能笑得如此开心。”沈云意道，“我改主意了，暂时不想杀你了。此后，你与仙主生死共存，你活一日，他就活一日。所以——”

    “若是受不了，想自戕，就先想想你此世的好师尊罢。”

    语罢，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鞭刑只持续了半年，沈云意就叫停了。因为，半年后，他忽然有一天，想起了前尘往事。

    他曾经确实借尸还魂到宁长泽前世的身上，还与前世的他，共用一体。

    多么可笑。

    他们曾经共用一体，彼时是对方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亲的亲人。

    可是后来，一个爱上了自己的师尊，一个爱上了大师兄。

    宁长泽死于二十八年后，享年四十八岁，而同一天，仙主也与世长辞。

    沈云意身为仙府的小师叔，自然而然接手了仙府。他座下收了三位徒弟，每一个都是他精挑细选的，资质颇高，俊美又正气。

    门中弟子，光是入门弟子，就多达八千人。

    虞绫终生未娶，在宁长泽死后，还黯然神伤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在九十三岁时，死于昆仑。

    死后，膝下留了一个儿子——但非亲生，虞绫根本不愿意娶妻生子。

    沈云意亲手处理了虞绫的后事，顺便把他留下的孩子，也接到身边养育。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昔日只到他胸口的孩子，也渐渐步入迟暮之年。最后，也死在了沈云意前面。

    沈云意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连自己的徒弟们，也送走了。渐渐的，他开始对时间没有概念了。

    可能又过了五十年，也可能是五百年，或许更久。

    他依旧是当初的模样，半点也没有变。

    三三也是，一直跟小萝卜似的，脑子也不长，笨得都让人揪心。

    沈云意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多久。

    他只是偶尔，还会想起元商陆，只是元商陆的脸，已经变得模糊。

    或许哪一天醒来，他就彻底把元商陆给忘了。

    又是一年仲春，三三突然说，想去九州神海转一转，说想抓一只小鲛人回来，陪自己玩。

    沈云意闲来无事，便允了。

    那时海面风平浪静，沈云意独自站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不远处的三三，他正在海里扑腾，追着一个小鲛人玩。

    不知不觉，就跑远了。

    沈云意担心三三出事，直接施法要将人揪回来，却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怪风，冲散了他的灵力。

    四面八方翻涌起惊天骇浪，海水倒灌。

    小萝卜一样的三三，直接被海浪卷入了深海之中。

    沈云意心尖一紧，才刚要出手，就看见原本已经掉入深海的三三，突然被一股龙形水浪，直接冲上了半空，又哗啦一声，砸落下来，如下了场雨，水珠飞溅。

    他蹙眉，刚要用灵力将水珠弹飞。

    却忽然惊见，周身的水珠都被定格住了，连三三也是，被定格在了半空之上。

    沈云意愣了愣，隐隐约约，就看见一道身影，缓步向自己走来。

    身形修长伟岸，玄衣华贵精美。

    他的面容异常白皙，唯有唇色一片殷红。

    纤细苍白的大手，轻轻一拨，挡在眼前的水浪，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笑，望着沈云意的眼神里，溢满了温柔。

    “元商陆，你这条恶龙。”

    沈云意眼眶渐湿，望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玄衣男人，喃喃自语。

    “你怎么敢叫我等你？”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很多很多很多年。”

    （完）